冷得清清爽爽。
晏在舒在楼顶泳池边找了张躺椅坐着,这期间手机就握手里,频繁亮起,都是看了话剧的同学和朋友发来的,都喜欢她在台上的表演,都说把原版演出味道了,都说荒诞和现实结合得特别好,该深刻时有深刻,还不煽情,有共鸣的人自然会思考,没共鸣的人也哄堂大笑。
晏在舒礼貌地回,直到手机电量耗到20以下。
最近聊天列表里的消息框还在新增,而那个中微子头像始终安安静静,被弹出来的消息框一条条地压着。
孟揭没解释为什么来。
好像真就把自己放在投资人的位置上,抽空对自己的项目结果看那么一眼,连after party也懒得参与,她说要淡,他就真不在公共场合跟她产生交集,也没来摆投资人的谱。
挺……乖的。
能这么安分,早干嘛去了。
晏在舒转着手机,窝在躺椅里。
这地儿高,东望是海市的万家灯火,西看是泳池的粼粼波光,长风无遮无拦,她干脆把手机一扣,望着夜色发起呆。这么过了十来分钟,觉得冷了。演出结束后晏在舒只换了那套沉甸甸的裙子,里边的束腰和内搭还在,在外边搭了件针织外套她就开始赶场,这会儿冷风袭颈,空气中弥漫着寒露的凉,她抚了抚手臂,准备下楼。
脑子刚转出这么个想法,身子还没动,身后玻璃门“咿呀”地响起来。
第一个念头是别撞上喝高了找地方玩儿的情侣。
第二个念头刚起,瞬间口干舌燥。
十分钟前对孟揭下的定义噼里啪啦地自行分解,碎成闪电,碎成雷花,细细密密地在胸口炸开。违和感和落差感都消失了,竟然破天荒地产生了“没那么乖,但也算了,明天再教”的妥协心理,还有种“就知道他安分不了半点”的微妙得意。
晏在舒得承认,她确实在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场合里想到了这浑蛋,也反复回味过他游刃有余招架女孩儿的样子,情绪复杂,突突乱跳的心脏压过了对现实的考量,究竟还是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心思能深到哪里去,说要淡,一半是傲气,一半是意气,真的看不见摸不着了,那还是想。
脑子里百转千回,全在这一秒的风光月色里,而晏在舒才稍稍起身,还没扭头呢,肩膀就被拍了一把。
第54章 暗示
好了, 这一拍,拍得晏在舒心里那些弯弯绕都灰飞烟灭——孟揭不可能干这事儿。
“躲这儿干嘛呢?”
是管煜。
他端着一杯热水上来,搁躺椅边上, 悠悠哉哉地往另一边坐下:“闹死了下边, 还是你会找地方啊。”
可能是察觉到晏在舒的呆怔, 管煜转过脑袋,又往自己身后看了两眼:“看什么呢,”他敲敲桌面,“如意宝茶, 喝不喝的?”
晏在舒这才缓缓躺回去, 说不好心里什么滋味儿,但面上没露分毫:“你怎么上来了,下边有酒有歌还有姑娘,那不是你专场吗。”
“有点良心吧妹妹, ”管煜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替你站一天岗了,盯着摄像机眼都不敢眨一下的,哪有劲儿撩妹啊。”
晏在舒把茶杯揣手里,喝了一口, 有点儿纳闷:“这种场子还提供茶包的?”
“来少了吧,”管煜把腿放下来,坐椅子边上, “跟经理打熟点, 要什么没有。”
她慢慢地暖着手,觉得没那么冷了, 就想起件事:“今晚拍的素材都导出来了吗?”
“那必须,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要不现在看看?”
管煜朝她弯弯手掌,掏出手机点开了几张照片,“这是不同机位的部分片段,时间紧,我手机上留的不多,现在机器和片子都在我车后备箱呢,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晏在舒也坐起来,挨过去看他手机,逐条逐镜地看过之后,说:“帮我送碧湾去吧,明晚来啊,一起吃顿饭。”
管煜明显愣一下:“吃饭?”
晏在舒划着播放进度条,眼没抬:“嗯,怎么了,有事儿?”
管煜一叠声应:“哦没没没,我都行,我不挑。”
“那行,一会儿我再问问唐甘和方歧,”晏在舒看完了,把手机还回去,坐回自己的躺椅,屈起膝盖,“老地方?”
“……叫谁来着?”
“唐甘和方歧,”晏在舒狐疑地把他看一眼,“还是说你想喊上裴庭吗?”
管煜若有所思地应她:“哦好……都行,我都行,我不挑。”
说着话,玻璃门又嘎吱嘎吱地开了,灌得半醉的唐甘和她矜矜业业的大总管先后走出来,唐甘步子都打歪了,还在那一个劲儿问挑什么。
“说明天晚上吃饭,”晏在舒看她那样儿,就过去搭了把手,直接给搀到自己这张椅上坐下了,热茶移过去,“有没空?”
管煜也看唐甘,一边埋汰她喝那么急,一边目不转睛看她。
方歧第一个举手:“我有。”
“吃饭呐,”唐甘喝了茶才应,“我有……大把空,今后使劲儿约我,哪个局都别给我落下啊……”
“这是喝大了。”
晏在舒要脱针织衫,管煜手快,先把衣服脱了给披上去:“我送她回去吧,我没沾酒。”
方歧松一口气,满头汗:“我跟你们一起走。”
“行,路上有个照顾,”管煜一手搀着唐甘,一边看晏在舒,有点儿犹豫,“你跟这等会儿我,我送她回了再接你。”
“不用,一来一回你不累吗,”晏在舒按着手机,给唐老爹发消息,边说,“唐老爹就在山顶,说把她送山顶就行。”
“好,”管煜说,“那我先送她上去,你呢?”
晏在舒摆摆手:“我自己走。”
讲话的当口,唐甘忽然一阵干呕,整个人踉跄着往泳池边倒,幸好方歧手快,一把给捞住了,晏在舒的心思也跟着跑,两步过去给她顺顺背,问她吐不吐,唐甘含混地说着不解其意的话,看来是真醉了。
晏在舒和方歧把她搀下楼,看他们挨个上车,这会儿也没什么独处的心思,划了遍手机,电量警告再次响起,她紧一紧衣襟,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在话剧大群里发了条消息。
【有回程的朋友吗?】
消息瞬间就湮没在各种互相乱甩的照片和表情包里。
都玩儿嗨了。
所以晏在舒只能自个儿往外走,场子外更热闹,左左右右都是烂醉如泥的客人,三五成群地呼喝着,网约车半天也不接单,她慢悠悠的,心情挺放松,一边走一边看沿途经过的出租车。
都有客。
她的手机屏幕持续亮着,等着前方20分钟的排队叫车者,期间回复过唐老爹发的视频,说成功接上小丫头片子了,她笑笑,然后在绕过一道弯时,手机就彻底黑屏。
算了,离出租车停靠点也就一公里,下山再拦车吧。
万家灯火躲在林叶里明明灭灭,耳边都是风揉动树叶的索索声,月亮像半张褪了色的贴纸,张在云边,照不清晏在舒的影子。一辆辆车络绎不绝地从山上下来,在晏在舒身边呼啸而过,有故意开窗搭讪的,有开出老远还朝她吹口哨的,晏在舒一概不理,而她还没走出这三四百米长的步行道,一道车灯从右往左扫过来,开得很慢,照得她前路亮堂堂。
跟了有两三分钟。
晏在舒以为又是一出拙劣的搭讪手法,一回头,白眼还没翻上去,就先看见亮着红光的“空车”牌子,松口气,伸手拦。
这会儿风大,吹得晏在舒发尾呼啦啦拍着手臂,晏在舒一边出步行道,一边把脸颊边的头发丝儿捋 Ɩ 到耳后,目光还在注意山上有没有车下来,手刚摸上车门把手,后脑勺就僵了一下。
是先被后座上那道人影吓一跳,紧跟着车里那人往前倾身,“啪”一下拉开车门,晏在舒下意识后退两步,惊魂未定地站在风里时,对上了孟揭悠哉的眼神。
这地主爷侧着脑袋,也是一副从声色场里出来的松弛状态,微醺,懒筋重,手指头一下下点着膝盖,笑了声:“这么可怜。”
***
晏在舒的手机差点儿当凶器甩出去。
但山上的车还在陆续往下开,遥遥的,已经有四五道车灯扫过来,晏在舒一口气吊在嗓子口,跟孟揭在朔风里对上一眼,嗓子口有千百句话,今晚在楼顶泳池边无意识的等、和孟揭不开口的争锋、玻璃门开那一瞬间松动的弦和井喷式的想念,以及最后一拍肩的落差,全部揉在这一眼里。
这一眼很倔。
气势汹汹。
孟揭什么都没看到,但他却像什么都猜到了。
风扫着长发,车灯由暗转亮,她还带着凯瑟丽娜的妆,孟揭看着,微不可察叹口气,“车上有暖气,有热饮,”往她手机上又落一眼,“还有充电器,你是要顶着风走下山,还是我把你捎下去?”
仿佛只是一场偶遇,仿佛半点儿都不干涉她做决定。
当然上车。
晏在舒就是想听这一句而已。
而孟揭不但说,他还做。
这当口,一辆车突然从弯道绕过来,还离得百八十米远呢,车先按得叭叭响,晏在舒余光里刚冒出车头的时候,孟揭探出上半身,把她一拉一拽,稳稳当当带进了车里。
车内确实很暖。
热饮也是她喜欢的红茶。
装在纸杯里,暖她冰凉凉的右手。
左手还拢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没放过。
“路过?”
“路过。”
“这么巧。”
“是挺巧。”
几句不冷不热的对话之后,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也是一副“刚看着不挺熟络吗,怎么一转眼这么生疏”的八卦眼神,晏在舒瞥过一眼,哼声:“骗谁。”
孟揭还真没骗她,雍珩的局就在山顶,他从国剧院出来就上山了,但他也没如实告诉她,他在局里是怎么百无聊赖转着手机,是怎么在雍珩调侃的眼神里接了几杯酒,又是怎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才在潮水一样的群消息里找到那一点破绽。
对,晏在舒发在大群里那条消息,他看到了。他是投资方,小唐总是个体面人,怎么可能不拉他进群,就算是做样子,唐甘也会做得漂漂亮亮。
晏在舒就更有意思了。
“我骗不骗人你知道,你那条消息发给谁看,我也知道。”孟揭就这么回一句。
树影里斑斑点点的远方灯火拉成了长线条,山道弯多,晏在舒身体轻微摇晃,两道弯道过后,就在失衡的瞬间挨到了他右手臂,之后就没挪位置。
茶杯移过去,要他拿,手指勾过去,要他张手,嘴里还要问:“那你等了我多久?看了我多久?”
孟揭才不会讲。
他反问:“去哪儿?”
晏在舒毫不犹豫答:“回家。”
这句之后,孟揭就没再搭腔,晏在舒把手机充起电,屏幕亮起,有三四个未接来电,一个方歧的,一个管煜的,还有个陌生号码,她先给方歧回电话,那边过了三四声才答,方歧的声音有气无力,背景音一片嘈杂,有唐甘的胡咧咧和唐老爹的絮叨,晏在舒听出混乱,知道平安到家后也就挂了。
第二个电话给管煜回,那边倒是接得很快,也安静,晏在舒先问:“你到家了?”
“还没有。”
晏在舒:“你没再上山吧?”
“……没有。”
孟揭这时把她整只手反握住,她看一眼,没在意:“那就行,我上车了。”
管煜就没再问,没问她坐谁车,也没问那满场醉醺醺的同伴里她跟谁一起,特别有分寸,只说:“……注意安全喽。”
“好,明天见。”
“明晚见。”
挂电话,横一眼过去:“干嘛?”
孟揭没答,他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在抚她的左手,顺着指缝,轻重不一地捏,在晏在舒要往回抽时,甚至两只手一起叠覆起来,罩住她的,“牵一下。”
这么一说,晏在舒心就软了。
看到他眼下几道血丝,被酒精烧红的颧骨,骨节透出来的粉,也就由他牵着,半杯热茶都不抵他用手捂上两分钟。
出租车往碧湾方向开,晏在舒在车程后半段犯困,一闭一睁眼就到了家门口,困巴巴抬头的时候还挺意外的。
孟揭竟然没把她带回环岛路。
这人似乎把坏水都藏起来了,看着安分听话,还知道适时露一点关怀度在晏在舒那留好感,但晏在舒只敢信一半,醒过神后把手机一拔,干脆利落拉车门,“下次见。”
“我明早八点的飞机。”
车门已经开了,晏在舒一只脚踩地,风翻动着满墙三角梅,带落几片枯叶,磕磕哒哒地滚到晏在舒靴子边,她顿半秒,还是下了车,然后回头,笑:“那一路平安。”
“两周后回来。”
孟揭八风不动,手里握着她的包链,他没笑,一双眼睛笼在茶色的昏光里,一句话既像是要勾她,又像是要放她。
这倒是跟之前当天来回的模式不同,晏在舒听着递到脸上的暗示,迎着他幽幽淡淡的目光,站直身,笑缓缓淡了,可手指头在车门缓缓摩挲了两下,松手,转身朝小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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