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学生们,几乎打幼儿园起,就在学各种各样的体育项目,但也有例外。
第一个项目是最基础的平板支撑,哨响开始计时,以两分半钟为合格线,过了就进入下一个项目。
晏在舒呼吸均匀,侧额看方歧。
她不担心唐甘,小唐总游刃有余,一门心思在抠指甲上的钻,她就担心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游戏天才,不管是苍白的肤色,偏瘦的体型,还是支撑时微微颤抖的身子,都……挺悬的。
“30秒了吗?”方歧颤颤巍巍问。
晏在舒看眼手表:“一分钟了哦。”
是没想到的。
方歧咬着牙,他以为自己顶了天能撑30秒,没想到竟然能有一分钟,超预期的表现让他信心爆棚,低头盯着瑜伽垫上的纹路,开始坚持下一个30秒。
唐甘听见,撂了眼手表,上边跳着秒:【00:28】。
她朝晏在舒挑眉,晏在舒冲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
第一个一分钟非常短,第二个30秒却相当漫长,方歧没带手机,没戴手表,撑得后脑勺连着脊柱都麻一片,在听到“咚”的一声响后,要死不活地问:“一分半了吗?”
唐甘看着手表上的【01:05】,说:“两分钟了啊,还有30秒,早上看不出来,你也挺厉害的么。”
方歧耳朵都烧红了,心砰砰跳,肾上腺素狂飙,抖成筛的手臂竟然也稳下来了,嘴上还挺谦虚:“我也,也没试过……”
唐甘扬眉:“没试过就对了……觉得时间难熬?冲刺阶段当然难熬了。别催,催什么,还有20秒呢。”
方歧额头豆大的汗珠往下砸,眼泪都飙出来了:“刚刚你就说还有20秒……”
唐甘扭头,笑得花明柳艳:“我骗你呢。”
方歧如遭雷劈,这一劈,又僵了10来秒钟,在最后的倒计时里,跟石化了一样,压根感觉不到手臂的半点存在感,直到哨声再度响起,“扑通”一下,整个散架,瘫死在垫子上。
唐甘笑得肚子疼,蹲边上扒拉他脑袋:“怎么呢,这叫战术,没看你都熬过几个男生了。”
“别扒。”方歧有气无力,他勉强掀开眼皮,疑心自己听到了关节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我挺服你的。”唐甘盘腿坐下来。
方歧别过脸去,死气沉沉地应:“我不信。”
唐甘指着旁边一圈人:“大家都是玩体育的,游泳击剑赛马滑雪,花样多得很,个个都算专业运动员,所以在这关里,他们我一概不服,你就不一样。”
方歧没吭声,是真累趴了,可那耳朵尖儿竖着。
唐甘就笑,笑完说:“你是玩键盘的,不在我们这赛道,撑30秒是正常,撑一分钟是尽力,撑一分半是团队精神,撑两分钟是奇迹,所以我服你。”
“真,真的?”方歧终于别过脑袋。
唐甘说:“真的啊,谁骗你谁王八。”
晏在舒抛个运动饮料过去,指她一记,意思是别欺负人。
架不住方歧一个劲儿往坑里跳,他爬坐起来,接了拧开的饮料,有点小心,又有点隐秘的骄傲:“可我撑了两分半……是不是啊?”
“对啊。”
方歧深吸口气,试探着问:“那算是什么?”
方歧憋着这口气,定定盯着唐甘,以期能在对方口中得到更高的评价,没想到唐甘哈哈笑两声,撂他一句:“算你好哄,算天公疼憨人啊!”
“……”方歧脸朝地,彻底栽下去了。
道行高深的妖精,哄个把初出茅庐的小书生,这不是手到擒来么。
***
第一项是有惊无险,除了三个基数太大的男生,其他人都轻松地坚持下来了。
第二项是接力跑,晏在舒和唐甘俩人,勉强能填上方歧这块短板。
头两项明显是初筛,热身来的。
老徐咬着哨子:“休息够了吧?筋骨活动开没有?”
底下一片嘘声。
“小兔崽子们,”老徐笑,点一指过去,“最后一个项目,大逃杀。”
大逃杀,来源于一档体育类综艺,有点类似CrossFit比赛,老徐根据场地和设施限制,把抓举那些项目都抛除了,只留了4个项目。
20米往返跑,10次。
跳箱上踏,20次*3组。
引体向上脚碰杆,20次*3组。
徒手爬绳,4米。
以小组为单位,两两抽签比赛,每个项目限一人参与,全场比完后,单场用时最短的,可以指定一个人逃生,落败小组没有逃生机会,打回原点,等待第二次上场。
然后一场场循环,平均场次用时最短,且最快全员逃出的组得胜。
老徐讲完规则,有二十分钟排兵布阵的时间,三人组围坐在角落。
唐甘说:“咱们得先把方歧送出去。”
“……”方歧今天备受打击,麻木地点了个头,“好的,大佬。”
唐甘往四周看了眼:“这规则呢,讲起来对咱们有好处,咱们组人少,不出意外的话,全员逃生只要三次循环就能达成,那七八人的小组得经过七八次循环呢,次数多了,肌耐力和爆发力都是问题。”
方歧说:“但……一共四个项目,咱们只有三个人,每一次循环,都有一个人需要多做一组啊。”
唐甘呛:“这是你该操心的吗?”
讲着俩人又要掐起来,晏在舒揉揉鼻子,插一句:“我们能打配合,你先选,在四个项目里选最擅长的。”
方歧为难道:“没有我擅长的。”
唐甘:“选你觉得自个儿做下来,还能留条小命的!”
“……”方歧想了想,“那就往返跑吧,可能跑得不快,但我一定跑完。”
这时候,老徐在场中吹哨,让每组挑个人抽签,晏在舒在低头划手机,唐甘戳她一下:“你去不去?”
晏在舒摇头,诚恳地说:“最近时运不济。”
“行吧,我手臭,一会儿抽到烂签别怪我,”唐甘刚准备往中间去,突然停下,倒着走了两步回来,意味深长地看晏在舒,“你今天心情挺好啊。”
晏在舒还低着头,微信界面干干净净,除了大群里的消息在无声滚动,没有别的动静,刚刚发给孟揭的消息沉默地躺在聊天框里,她锁屏:“好吗?”
唐甘中肯地说:“好,像那种小人得志的好。”
晏在舒弯了弯唇,回她一个稍显得意的笑。
方歧看着俩姑娘,觉得在比赛里他尽不到什么力,但别的么,总有他使劲儿的地方,于是小声说:“抽签我去行吗?”
唐甘挑眼:“怎么个意思?”
方歧:“我运气不错。”
五分钟后,抽签结果出来,晏在舒束上发带,在目露惊恐的方歧肩上拍一下。
“不要慌,上上签。”
第09章 反击
体育馆内场场地一分为四,数西南角这块最热闹,里外里围着二十来个候场的学生,密切的交谈声压着,密集的影子叠着,外圈嘈杂的加油喝彩声此起彼伏。
晏在舒站在终点的爬绳架下,整个人利落又沉静,跟往常的模样不同,刘海用发夹固定起来了,露出张干干净净的脸,发带下,眼睛很亮,那内双微上挑的眼型特别招人,像脾气不大好的家猫。
想撩,又怕挨挠。
唐甘跟她站在一起,就是个英姿飒飒的亚马逊部落女武神,蜜色皮肤,高马尾,运动背心加短裤,侧额跟晏在舒说话的时候,简直跟好声好气哄猫一样,闹得左左右右的同学都往那看。
而唐甘说的是,“你行不行?”
晏在舒微微叹口气,开始带了点儿鼻音:“120先叫着吧。”
还有心思玩笑,唐甘安心了,笑两声:“给你叫啊,还是给对面?”
晏在舒也笑。
“我去前边看看方歧,”唐甘在她手臂拍了拍,“记住咱们的原则啊,一干干一票,短时还高效。”
晏在舒嗯声,低头,捏了两下鼻梁,驱走那股逐渐发沉的疲感。
***
三对七,弱对强,少对多,散对精。
其他对抗组还算势均力敌,显著的差异化是他们这片场地格外热闹的原因。
晏在舒组人少,数值高,其他小组在抽签时都在祈祷避免跟他们碰上,赢了,不会太好看,有以多欺少的嫌疑,输了,那面儿上就更过不去了。
没想到最后竟然抽到了程度这组。
方歧全副武装,看着后边聚在一块儿说笑的敌组,人都傻了。三个知名橄榄球赛队的运动员,一个国际田径赛事常驻选手,两个登山爱好者,一个校篮球队后卫。
“这是上上签啊?”方歧难以置信,光是把那几个橄榄球队队员看一眼,他的身板儿就已经开始疼了。
唐甘搓着手心:“怎么,怯了?”
听见这话,再面的男孩儿都得支棱起来,方歧还是有点儿脾气的,他攥紧拳:“我跟……只是专业不对口。”
“对口,”唐甘声调拔高,“怎么不对口?他们第一轮要跟你对上的那姑娘,那是专业的田径运动员,这可太对口了!有个战术,叫田忌赛马你知道吧?”
“知道啊……”
裁判过来清场,唐甘扬眉,没等方歧反应过来,就照他胳膊一拍,跟烙印似的,烙了个又热又麻的印记:“去吧,皮卡丘。”
***
下等马的任务不是赢,是耗掉对面的一个强手,但方歧真的输得太难看了,他粗喘着气,“你说差多少?”
裁判看了眼表:“差十秒,还行。”
还行,也就差了人家三四趟。方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肘在平板撑时磨得发红,隐约地冒出了血丝,搁到平常他早吓死了,但这会儿却感觉不到,他胡乱地抹着鼻子,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个儿埋起来,又不敢。
唐甘和晏在舒就在前边,镇着他的身,稳着他的魂。
对方的排兵布阵很科学,第一关的十米往返跑派了田径运动员,对上方歧这种运动弱渣,就要尽可能地拉开差距,给自己小组奠定优势。
而第二关跳箱上踏,对方派的就是篮球后卫。
唐甘和他的速度不相上下,第二关结束后,对方甚至吹了个哨,要唐甘一个好友位。
这话讲的,那股惹人嫌的势在必得藏都不藏了,唐甘捏着美甲,半笑不笑地瞥过去一眼。
她是独生女,唐老爹打小拿她当继承人培养,开会谈判都带身边的,小唐总这个名号不是昵称,她见过风浪,挑过大梁,这种情商低下的富二代她见多了,这会儿不急撂态度,客客气气说了句:“行啊,赛后加呗。”
第三关仍然是唐甘,引体向上不难,但要双脚碰杆,要做三组,还要比速度有点难度,这就有点悬念了。
对方上场的是一名橄榄球运动员,人么,典型的双开门,健硕,浑身肌肉,还灵活。
照理,橄榄球运动员自身的体重基数大,做引体向上这类动作会显得吃力,但不知道唐甘是接连上场体力消耗大,还是受了上一关的影响,没赢不说,还差了对方三秒。
第四关裁判见此,脸上带着意料之内的遗憾和些许人道主义的鼓励,说:“不要受前端影响。”
晏在舒弯了弯嘴角:“谢谢。”
“滴——”
二十秒后,第四关结束,计时裁判边往首发关卡走,没抬头,边跟晏在舒说:“第四关用时相同,平局,但你们前边落后了,所以……只是第一个循环,没关系,就当热身了。”
晏在舒从绳端滑下来的时候,甩了两把手臂,脚刚沾地,隔壁组,和方歧比十米往返跑的那姑娘已经解了手环,在裁判宣布下,成为两组对抗中首位“逃生”成功的队员。
***
晏在舒随意地坐在地上,把鞋带系紧,隔壁组首发关卡那儿欢呼声震天,微小的尘粒在地面滚动着,须臾,鞋面上压来一道阴影。
程度岔过队员和裁判,在休息间隙来到她跟前:“刚才听裁判讲,你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暂停,可以之后再比。”
晏在舒系了个结实的绳结,程度堪称绅士地伸来只手,晏在舒没接,一撑地就起来了。
“你看我像吗?”
身体不适,这种话在竞技场上是个忌讳。
赢了,这算西天取经途中的一难,是胜利者奖杯上增光添彩的一笔,但要是输了,那就是皇帝的遮羞布,人人都能看到那不上台面的借口。
“没有最好了,”程度半点不在意,那副开朗正能量的模样维持得滴水不漏,“那就请多赐教。”
晏在舒目送他归队,在一波一波的声浪里,觉出了点不对劲,世上或许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但很少有为此付诸行动的。
她缓慢收回目光,朝唐甘微微歪了下脑袋。
唐甘倒着走两步,回到第二关跳箱处,也朝她回个嚣张的笑。
这点互动方歧没看到,场间的休息时间只有三分钟,很快,第二个循环开始了。
田径姑娘“逃生”成功,顶上来的是二号橄榄球运动员。
方歧站他边上,就像个挂件,他有点儿冒虚汗,掌心里一片冰冷的湿黏,灯光投射他,数十道目光瞄准他,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围绕他,方歧甚至开始耳鸣了。
他一直是个特别“偏”的小孩儿,从小到大,不招人待见,也不受谁喜欢,同学们走的都是康庄大道,他就一人坐在牛角尖里捣鼓。
似乎谁都默认了,他方歧只能在计算机领域有声音,在其他项目上,只能充当背景板,他习惯了失败,对指责和鼓励都麻木以待,在除了电脑桌外的地方安心地当个废物,没有什么能让他有所波动。
即便在今天,在此刻,他都有数次想要脱逃的冲动。
但。
第二轮循环开赛之前,唐甘在他手臂上抡的那一下,特别热,特别麻,抡得他竟然产生了点赢的冲动。
方歧用力抹了把眼睛,在哨响的一刹那飞奔而去,风掠耳而过,四周的人群都成了余光里迅速后退的虚影。
但是不够,短短十米跑道,短短四次往返,方歧就被对方追上了……对,是追上了,是人家甩了他一条跑道,又把他追上了。
这要是在数据防火墙……
方歧在奔跑间可以看到对方腿上的线条,和山岳一样的背影,他掐住自己的掌心,把那欲呕不呕的感觉压下去。
这要是在召唤师峡谷……
去他大爷的!
方歧咬着牙根,连圈数都不数了,长吼一声,撇开了腿,没命地往前跑。
“差多少秒?”方歧气若游丝。
“五秒,”裁判有点儿惊讶,“可以啊,见过越跑越慢的,没见过越跑越快的。”
方歧仰面朝天,彻底起不来了,他看到体育馆天花板上的支架,钢铁的冷色震慑着他的身魂,他心想这回输定了,果然人不能不自量力,就该待在舒适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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