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话。
专心致志地看。
刚刚在检查室门口那一碰之后, 俩人就没再说过话,就跟真是萍水相逢,没在窗户前数过呼吸,没在浴室里抬高过水位线一样。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着, 晏在舒的视线肆无忌惮落他身上。
落在他卫衣领子,落在他屈起的肘部,落在这祖宗的短球裤,目光在他脚踝跟腱的位置打了个转,那儿还有一片蹭出来的红印子, 一看就是从哪个篮球局里出来,可能是上车前发现的被遗弃小狗,连衣服都没换就带宠物医院来了。
雪都没化, 穿短裤, 可真行。
孟揭挪了个身位,晏在舒没动作, 在他垂眼看过来后,才慢条斯理收眼神。
步子徐徐朝这里移, 孟揭落座的时候,晏在舒提呼吸,跟着椅子轻轻一颤,就像终于回到平衡状态的天平,各持一端,互不干扰,她等她的猫,他看他的手册,那纸页衔在他手里,他在翻阅时总有小幅度摩挲的习惯,晏在舒没转头,仿佛也能听到那细微的沙沙声,感受他指尖上的温度,甚至能模拟出他指头在纸面摩挲的触感。
心内微妙地热起来。
有些已经形成肢体记忆的画面在脑中回闪,空气中却似乎有一层透明且具有弹力的薄膜,双方的注意力成为在其中弹跳的球,明明看到了彼此的运动轨迹,却仍然能不受影响。
孟揭什么时候这么沉得住气了。跟昨晚讲那番话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搞得晏在舒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按着这个人昨晚的表现和坦白,按着刚刚手机上呈现的搜索内容,晏在舒是想摊开跟他谈谈这些事儿的,就按照标准步骤,公式化地解除误会,让停车场那场争吵和电波里的分手有一个落脚处,至于之后,晏在舒说不准。
她真的说不准。
真相大白之后,心内有轻松也有彷徨,说到底,让晏在舒对此犹豫的不是要不要跟他谈清楚,是明知道谈清楚之后,他们会再度回归到吵架之前的僵持状态里,晏在舒的感情节奏跟孟揭就不在同一步调,孟揭节奏快且猛,他会爱,他的精力是异于常人的充沛,他也不遗余力地向她要一个精准回馈,而晏在舒节奏乱,有时候能澎湃爆发,有时候能接连几天放养他,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她没法儿做个“有情饮水饱”的女孩儿,所以如果衔接上分手之前的状态,其实还是治标不治本,怎么办呢。
一想这些破事,晏在舒那些蹦蹦跳跳的注意力就会枯掉,吧唧一下落地上,无人理睬。
检查室门开了,孟揭起身,天平再度失衡。
门没关,晏在舒看了眼时间,听到里边孟揭和医生的谈话声。
医生叹了口气:“检查结果正常,犬瘟细小冠状都没有,看它这毛色和体型,应该是只伯恩山,但是体质偏弱,营养不足,而且没有脚环,应该是某个私人犬舍繁殖的,看骨架估计也长不大,可能还会伴随一些无序繁殖的先天疾病,这都要等到营养补给到位之后再检查。”
孟揭单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随意搭桌上,指头抬起,蹭了一下小狗,“活不长吗?”
“寿命会比正常繁殖的伯恩山短,当然,还要看后续主人的养护,”医生摘了手套,“刚刚听前台说,这只狗你是在A大篮球场边上捡到的吗?”
“嗯。”
医生自然而然把他当作在校大学生:“哦,这种情况也蛮常见的,我们医院有和多个宠物救助合作,你能把它送过来已经要非常感谢你,不然这种小月龄的狗在冬天的存活率很低的,后续的医疗费用你这边不用承担,我们也会给狗狗找一个合适的领养。”
“体型不合标准,后续可能还要治疗,养护也比一般犬只更麻烦,是这个意思吗?”孟揭问。
医生点头:“是的。”
“那领养概率也很低了。”
医生呃一下,“确实。”
“找到领养人之前,它会待在哪里?”
医生指了一下墙上挂的三副海报,“一般会送到这三个我们合作的救助机构,毕竟医院只能起到一个治病的作用。”
孟揭慢慢点了下头,目光准确地落在第三张海报上,“靠谱吗?”
“当然靠谱的,”说着话,医生就想起什么,往外面喊了一声,“小晏啊,小晏!小晏走了吗?”
?
僵住。
里边医生又喊,晏在舒这才抱着背包起身,折进检查室里。
“这就是我们救助机构的一个负责人,小晏的场地是在郊区,地方很大,设施完善,常年有志愿者也有固定的工作人员,咱们训犬师也有,兽医也有,很专业的,这几年救助了很多退役犬和实验犬,经验上完全没问题,对吧小晏。”
一个两个视线转过来,晏在舒能说什么?晏在舒笑了下,“对,之前也有接收过小月龄恶性繁殖犬的经验,会特殊照顾,”她看向孟揭,“可以放心送过去。”
“专人照顾是不是好点?它很小,”孟揭着重道,“还很弱。”
“可以调人的,”晏在舒应对很快,“基地有轮值的工作人员。”
孟揭停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照顾它。”
“你哪来的时间。”晏在舒脱口而出。
孟揭懒洋洋地撂她一眼,医生也看向她,呼吸突然热起来,晏在舒刚要找补,那罪魁祸首就来一句,“我在休假,挺闲。”
医生把医疗耗材 Ɩ 收拾好,“可以啊,那再好不过了嘛。”
“但我没有经验。”孟揭又来这句。
“经验”俩字呼应了晏在舒的上一句话,这人想干嘛?
晏在舒看他,心里已经有某种猜测呼之欲出,呼吸间的热度烧到了耳下,视线再也挪不开,就像解开了一个只有双方才能听懂的密语一样,心跳快得不得了,直勾勾盯着他,说。
“留个联系方式呗,不了解的就打电话问我。”
医生一边点着头佯装附和,一边让前台拿包幼犬处方粮,再拿罐羊奶粉,孟揭侧身让了一下,兜里的手慢慢抽出来:“电话不容易打通。”
晏在舒笃定地说:“打得通的。”
这四个字出,孟揭眼里好像才有了点兴味,手背搭在桌上,“事情琐碎零散,太晚了会不会不方便。”
“那,”晏在舒翻出手机,“加个微信呗。”
孟揭从善如流掏出手机。
就这样,大祖宗特别无赖,特别傲娇地加回了晏在舒的联系方式。
医生扭头一瞧,笑:“挺快的啊你们。”
留观时间到了,晏在舒抱着九千岁,手机还握掌心里,跟沉甸甸的猫包叠在一块儿,经过前台时,孟揭正扫码付款,她的头发垂下手肘,在舒适合宜的暖气里摇晃,尾端搔过他后背,“滴”一下,门开了,冷风袭面。
晏在舒手肘抵门的力道突然一轻,后背压来道热度,那道热度很快蹿上耳廓,变成一股细细密密的电流,孟揭一只手撑门,一只手提篮子,看了眼远天,说,“它好像饿了,方便现场教学吗?”
***
花了三分钟反应,孟揭这“现场教学”的意思其实是现场教他怎么给小月龄狗狗准备饭。
“……温水化开羊奶粉,狗粮一勺,放里泡软就行,观察一下它的状态,”晏在舒拿出一只新的猫粮碗,照着做了一遍,“十五分钟之后,带到宠物厕所训练固定地点如厕,它现在还小,没有打疫苗不建议外带。”
孟揭挨着岛台站,看她搅和羊奶粉的样子,状态倒是挺正经:“它现在就吃?”
“嗯?”晏在舒把狗粮袋封上,一指盆里,“这都倒了。”
“那它要去哪儿上厕所?”
“…………”
十五分钟后,孟揭铲了猫砂,装进袋子里把口子扎紧,拎到门口的临时处理箱中,回来时洗了三遍手,晏在舒抱着臂,站洗手池边看着他:“在它还小的时候,你每天都要重复做这件事,所以现在考虑放弃还来得及。”
孟揭懒得应她这句话,回头顺带就把刚刚吃过的粮碗洗干净了,表情很嫌弃,动作很麻利。
是了,孟揭就是这样的。
她笑。
地毯上,九千岁正严肃地绕着这新来的小弟打转。
小狗吃了东西,总算有点精神,但估计关节不太稳当,往九千岁身上扑得特笨拙,东倒西歪像块麦芽糖,而九千岁已经过了爱干架的年纪,眉高眼低是最精通,对这类憨憨傻傻好拿捏的小玩意儿包容度相当高,俩不一会儿就挨在沙发座上晒太阳。
小客厅里歇了十二只脚,窗帘全开,光也斑斓,连影子都热闹,晏在舒在那儿喝着半杯水,余光里,孟揭就坐在那张苔藓绿的单人沙发上,架着脚,看着一猫一狗,挺悠哉。
她晃着杯里的水,试探性地开口:“你昨天……喝多了?”
“?”孟揭看她一眼,“没有。”
挺好,踩套了,晏在舒面色自然,接着说:“那你说那些话就是认真的?”
“我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晏在舒微微摊了下手:“但我记不太清了。”
孟揭没多大反应,嗯一声,垂下的手指头穿过光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狗耳朵,说,“我不想分。”
兜兜转转一圈,旁敲侧击一圈,心脏终于蹦到圆舞台,节奏响起,轻快地跳起来,晏在舒嘴角已经悄悄勾起来了,语气倒是装得蛮好。
“可我们已经分了。”
“我没应。”
是了,孟揭只是单方面接到了通知,被动地结束了这段关系,决策权从来都在晏在舒手里。
节奏加快,晏在舒的眼睛都亮起来:“那你想怎样?”
孟揭把手架在扶手边,“我想的算不算数?”
晏在舒:“看心情咯。”
孟揭就顺手抽了张湿巾,缓缓擦拭着手指,从拇指到食指,他擦拭得很专注,看向晏在舒的眼神一动也不动。
九千岁懒洋洋摆一下尾,空气中的尘埃在光带里悬浮着。
暖气关掉了,空气冷下来,呼吸却越来越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拉锯感消失了,孟揭的注视里带上了别的东西,是心照不宣的索取,也是带着胁迫感的暗示,暗示着他们在这间房子里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湿巾落地的时候,俩人嘴唇贴紧。
说不上是谁主动的,动作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了,晏在舒紧紧攥着他领口,反应过来后把他往椅背上压,他体热,被这动作弄得更燥,一只手松着领口,一只手绕过她腿部把人一把抄起来。
孟揭这人,即便分了手,即便两败俱伤过,再追她时,还是丁点儿都不跟她来虚的,直接掠过表面功夫,抱着她上了楼,推了门。
暖气关掉,体温持续攀升,床垫猛地下陷再弹起,晏在舒喘着气,手肘撑在床上,睁着眼直勾勾看他,而孟揭站在床边,一记很轻的笑音后,双手拽着毛衣下摆往上一拉。
床垫再度下陷,晏在舒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迎着他,跟他激烈接吻,呼出的气里夹着斯德哥尔摩的风雪,几乎喘不过气。
唇齿交缠的空隙里,床边探出了一只手,“啪”一下拉开床头柜,摸到了那只盒子,手指熟练地卡进封口,然后顿住。
不对。
这盒套,数量不对。
第86章 掌控
这微妙的停顿把晏在舒弄得不上不下, 她手肘撑得酸软,发丝在手臂肩颈间晃荡,嘴唇这会儿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 情绪和欲/望总归还在的, 顶多当这祖宗公主病犯, 要找个合口味的套,于是手搭他裤腰上,刚使点劲儿,手腕就被攥住了。
束起, 用力摁在床头。
晏在舒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抓得一惊, 没反应过来,整片后背就陷进了柔软,紧跟着额头贴上他的,嘴唇再度失守, 他这次亲得很重,舌尖扫过上颚,卷着晏在舒的往他自个儿带,鼻头挨着鼻头,气息全部湮在唇齿交缠间。
呼吸不过来。
他之前不这样的。
晏在舒攥他头发的手逐渐轻了, 在这近似于窒息的触感里想,果然是太久没做吗,特殊瘾病患者叠上时间buff, 连孟揭都控不住力道了。
可能是太想他, 也可能是斯德哥尔摩误会事件的愧疚感作祟,一些稀奇古怪的包容心发作, 晏在舒松了手,肢体放松, 没再跟他争锋,就把自己当作了急风骤雨下摇摆的莲茎,柔韧,温驯。
可她这种从没有过的“温驯”,在孟揭看来,跟“逆来顺受”没两样,总归是不同以往的。
那是谁把她教成这样的呢?
孟揭单手托着她后颈,拉开距离,俩人灼灼对视着,嘴唇都润着层水光,鲜红,润亮,甚至带点儿肿,晏在舒忽然一下皱眉。
傍晚了,夕阳在楼宇间沉没,跌到那滞缓的浓云中,夕光炽烈,烫得楼宇玻璃面反射出刺眼的金光,那金光透过窗帘缝隙杀进屋里,杀进晏在舒身体里。
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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