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定不会是她。
只是敌人在暗, 梁映在明。
不是贸然对峙的好时机。
故意暴露背后是唯一能引出敌人的方法。
可那两个灰衣人并不答,两人一对视, 竟是直接冲来,准备二次动手。
梁映咬牙,本是把纸条收进衣襟的手再掏出却成了一包药袋,随他扬开,白色烟尘迅速漫开,将灰衣二人的视线遮住。
是迷烟。
灰衣二人很快从鼻尖泛上的一点甜味辨别出来,虽即时捂住了口鼻,但还是给了梁映逃跑的机会。
不过只是很有限的一会儿。
待烟雾散开,除了院门,长直的巷尾还能依稀看到少年逃开的身影。
灰衣的其中一人,抬起手臂,将手腕之上的机弩对准那奔跑起来还不算利索的小腿。
只是弩箭刚一射出,忽然一道破空声来,一道长箭生生将粗直的弩箭半路打落。
灰衣二人忙往来处看去,是不远处屋脊上一个头戴白色帷帽的修长身影。她手上长弓无甚出奇,却能轻松特殊研制的强弩一箭打落,可想而知,箭术应是极为高超。
竟是碰到硬茬了。
少年的身影眼看消失在视野之中,灰衣二人同时向那屋脊之上的人出手。
一个连发弩箭,一个轻功迎上,抽刀劈砍。
弩箭先攻,却对屋脊之上的人影并无威慑。她游刃有余侧身避开之际,还空手截住了其中一只弩箭,上下一掂后,竟还往帷帽里面拿去细看。
待到另一人寻机贴身,刀影兜头劈下,那戴帷帽之人却不避不闪,迎着刀光从怀里拿出一块银质残月形状令牌,亮在灰衣人眼前。
是银月令。
灰衣人眸子一缩,刀势连忙收缓,甚至直接单膝下跪,对着面前之人恭敬道。
“属下不知是大人,多有得罪。”
另射机弩的灰衣人眼神更好,此刻忙捂住连发的机弩,射空了箭槽才赶到屋脊,一同跪下,向银月令主人示忠。
“林氏派你们在这作甚?”林清樾将令牌收回,把手中林氏制造的弩箭随手扔下。
刚从布庄赶来就看见她的太子殿下似被追杀,林清樾本还想不通是哪里泄露了太子身份,却没想到追杀太子的人竟是林氏。
银月令,是林氏暗部中只有执行特殊指令的人才能拿到。
见此这块令牌,无论林氏暗部正在执行任何指令,都要以此为先。
“回禀大人,我二人注意有人在查往年林氏暗杀踪迹,便一路追踪过来。只是那查探之人,在这里匆匆留下纸条后,便突然没了踪迹。我们为了线索不断,便在此处守株待兔。”
“查林氏踪迹?”
林清樾大致明白这祸事从何而起了。
林氏暗部多年暗中布控,对于相同的暗杀查探之事更是敏锐。
通常会将此类会暴露林氏踪迹的危机提前扼杀在襁褓之中。
也亏是梁映机警,若是她再晚来一步,这两人怕要和她一样成为意图刺杀太子的罪人了。
她扶额轻叹,“除了刚刚那少年,你们还有什么线索?”
灰衣二人没有异议,脱口而出。
“那人消失之前,最后一处去的地方是拂云楼。”
拂云楼是扶风县的一处销金窟。
和兰香坊的温柔乡不同,拂云楼往来迎送不是士绅名流便是膏腴贵游。里面虽是莺歌燕舞,美人如云,但皆是卖艺不卖身。因此里面酒水比起金海楼上等厢房都要贵一些,销金之速,常人望而生畏。
梁映从暗巷跑出,未敢停歇,寻了几条小路交差穿梭,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才放慢了脚步。
他环望一圈,确定身后没有一点追查迹象,又不免奇怪。
那两人身法训练有素,与寻常泼皮无赖不能比,梁映都准备好一场生死追逃,但就这么结束?是不是有些太轻易了……
梁映思索片刻,还是往王二麻子家中去。
王二麻子没讨媳妇,家中就他一人住。
梁映发现他家门倒是关得紧,翻身到屋中,屋中有些许凌乱,也是被人动手翻过,没有什么线索。他放眼望去,只有屋内方桌上还有一盏倒好的茶水没喝。
果然王二麻子出了事,且出得突然,应该不会太久,是这两日刚发生的。
“再查下去,咱们这种小老百姓惹不起啊——”
“谁叫哥哥欠你的呢……”
还人情,也没让你这么还……既然出事便不该再跑来给他留信……
梁映手指微微攥紧,从怀中将王二麻子最后留下的纸条拿了出来,看了又看。
这纸条好像是在哪里随意撕下的,边角毛糙,但纸页光滑细润……
梁映凑上前细细嗅过,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
这是芙蓉雨。
梁映想起之前他卖过这种香膏,但现在芙蓉雨是专供给拂云楼女子所用的。
拂云楼吗……那地方倒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梁映低头扫了扫自己这一身烟青色书院学服略略思索。
……
旬休日,和赶着时间下山的其他学子不同。
冯家的马车一早便等在了山门口。
冯晏慢悠悠下山时,路过那山门口挤做一堆,吵吵嚷嚷
的玄英斋,嫌恶的白眼几乎要翻上天。
要不是遵照那位的意思,他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宗学不念,跑来长衡这般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地方来遭罪。
“快走,吵得我耳根子疼。”
冯晏上了马车,冷声吩咐。
马车一路悠悠前行,过了闹市街后,最终在金漆涂就的‘拂云楼’三个大字的匾额下,缓缓停住。
“郎君,到了。”
冯晏嗯了一声,踩着小厮的肩背从马车中一步步走下。
“什么时辰了?”
拂云楼上前接应的下人谄媚地笑道。
“还早呢,东家还未到,请郎君先进楼中,已备好美酒佳肴,还有云霏姑娘的轻铃舞为郎君去乏。”
冯晏这会儿脸色才好看许多,折扇一打,扇着凉风往楼中踏步而去。
隐隐的舞乐声渐从高楼之间飘逸而出。
站在拂云楼偏门守门的护卫听到夹杂在乐声之中脆响的铃声,唇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笑意。
“竟请了云霏姑娘跳轻铃舞,这郎君可真是了不得。”
“你没听早上妈妈让我们今日多上心点,不就是今日东家要来,要和那位郎君切谈么……”
护卫正聊着,忽然一架木板车载着满满的酒缸在二人面前停了下来。
“二位爷,桃花醉六十坛,您点点?”
站在车前的是个熟脸,人称杜二爷,拂云楼常年都在他家的酒肆订酒,桃花醉这样尤其得姑娘喜爱的甜酒更是每日都不断。
两个护卫绕了车一圈,粗略数过后瞥了一眼推车的布衣男子。
“换了个新伙计?”
“这我远方表弟,阿宝啊去给金海楼送酒了,我这才找他搭把手的,喏老规矩,这两壶是孝敬您的。”
杜二爷笑呵呵地从板车后面另拎出两壶酒,一人一壶递了过去。两护卫相视一笑,迫不及待地接过,拔开酒塞深深闻了口。“竟是千日春?”
“我这表弟手生,做事慢了点,想请多担待些。”
“我是不想催,不过今日楼里有贵客,厨房估计忙不过来,你们自己弄好了就赶紧出来吧。”
“好嘞。”
木板车轮从拂云楼外的石子路一路碾到拂云楼后院的石砖上,停了下来。杜二爷见左右没人注意,这才绕到车后对着那张去了胡须,还有些陌生的少年面孔道。
“小梁兄弟,时间不多,你快去快回。”
梁映这才抬起脸,拱手道。“有劳二爷了。”
杜二爷摆摆手,“客气,要不是你,我独养女儿早就被那赌徒被卖进兰香坊了。”
在杜二爷的遮掩下,梁映很快就得以从后院摸进后厨。
刚在门口听见今日这拂云楼似要来什么贵客,后厨确实忙得热火朝天。寻摸了一会儿,梁映这才找到机会将一个躲在柴房偷懒的小厮劈晕,把他身上的衣服一套剥了下来。
拂云楼据梁映所知,并不算多大的营生,七年前才建成。但进了楼中才知道,这其中景象与扶风县地处偏远的粗朴截然不同。窗牖焕明,器皆金饰,光彩夺目,其奢靡风范直逼梁映先前所见过的京都之景。
梁映皱了皱眉,这般纸醉金迷的歌楼会在哪里藏人呢……
“果然在这偷懒了,厨房都忙成这样了,去!跟着把菜一起送去厢房。”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厨娘一股子牛劲,生生把往深处走去的梁映拽了回来。没等他回过神,手上就多了道色香味俱全的奶白鱼汤。
人也被扭着送进了上菜队伍的最后一位。
梁映不知道要去的厢房是楼中最高处,送菜的队伍一路途径各层,梁映索性多留了几个心眼查看。只是青天白日,客人不算多,大多厢房都空着,连续在几层楼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郎君,是否用席?”领头的小厮叩着厢房门,轻声问道。
房中乐声暂停,传来一男声。
“进来吧。”
这男声竟耳熟,梁映忙把低着的头更压低了两分。
冯晏也在这里。
以防被发现梁映并不敢多看,只用余光扫过房内景象。此间厢房更是镂金铺翠,暗香丛生。随着众乐师和舞姬退出,几十道菜品流水一般往主桌上去。梁映也瞥见主位所坐之人着靛青鹤纹锦袍,矜贵非凡,而居于客位的长衡学服比之素淡许多。
“先生放心,解额一事我已找齐三个名额,只待秋闱结束,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你家办事,我一向放心,倒是书院之中,交代于你的事……”
上菜的队伍听不到两句便退下将厢房门重新掩映,可梁映直觉这其中并不简单。假意跟着队伍走了半道,梁映一个转身便将自己藏在一处来时看到的拐角阴影之中。
这里隐蔽,不失为探听的好地方。
“我确实发现几处古怪,只是常有人碍着我,不好行事,不知可否借先生之力……”
“噢?只是碍着?若有把握,还是杀了方便。”
“那我说,那人是御史中丞之子,林樾。”
“先生也可杀之吗?”
梁映心弦忽而拉紧。
不曾注意脚下木板竟有所松动,随他足下一重,发出吱呀之声。
“是谁?!”
第027章 定心念
眼看厢房声音一顿, 楼下竟立刻传来护卫重重的脚步声。
梁映不敢耽误,直往自己身后一间空厢房躲去。
此间还是显眼,梁映将厢房窗牖打开,往下望了望, 五层高楼, 跳是不能直接往下跳的。只能先行翻出, 借由各层檐角往下攀, 寻机会从别层逃开。
不过拂云楼的防范远比梁映想得机敏迅捷, 或者说刚刚谈话应属特别机密,不允许被任何人发现。梁映才刚翻下两层,楼上几间厢房的窗牖都在传来嘈杂人声后, 被一扇扇打开。
这样下去,躲得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迟早会被捉住。
梁映咬牙在檐角吊着,脑内迅速过了一边其他可施行的法子。
却是这时,他身侧最近的一处窗牖忽然打开,一脸戴舞姬金丝面纱, 只着白色里衣的女子向他伸手。
“进来。”
这声音——是她。
梁映眼眸微微睁大,却没再多犹豫便将自己的手交了过去。
能一箭射穿头颅的臂力果然和一般舞姬不同,一瞬就将梁映从外面拉进了屋内。
这一间大抵是舞姬自己平日休憩的房间, 房中都是女儿家细心布置的模样,最显眼的便是刚刚换下来的一套缀满细碎铃铛的舞衣。梁映却不得多看, 女子在他进来之后就迅速关好窗牖,又将他一路拽到了房中木屏风之后, 刚刚灌满热水的浴桶旁。
水面上被人颇有意趣地撒了不少海棠花花瓣,嫣红的色泽掺杂着幽幽暗香, 在热气环绕的一隅角落,一男一女本该生出无限旖旎和悸动。
面对久违之人,梁映确实心脏躁动,却不是因为女子面纱之秾丽的眉眼,周身轻薄的单衣。
而是他听得分明,搜查的声音已经从楼上到了这层,隔壁厢房逐渐传来破门之声。
这一扇小小的木屏风可拦不住外面的气势汹汹。
“屏气。”
清冷的嗓音在梁映耳边落下,不待梁映反应过来,他就被女子按住肩膀,不由分说地往浴桶里面栽去。
噼啪散开的水花声中,也轮到了这间厢房被人重重拍开。
梁映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将所有的挣扎尽数默去,可他伏在水下没几息,女子竟也翻然躺进浴桶,甚至那件白色里衣也不复存在,只有心衣和亵裤无法尽数包裹的柔韧躯体,在狭小的浴桶内不可避免地抵上他的腰间。
小小的气泡忽而在水面之上冒出三五个。
林清樾皱了皱眉,很想伸手直接将那不省心的家伙口鼻尽数捂住,但听着耳边已然闯进房内的脚步声,她缓了缓面上表情,回忆起她刚到房间时被她打昏的那姑娘的声音。
应是清媚之中带一丝猫儿一般的惹人喜爱的娇嗔。
“谁?快出去!我还在沐浴呢!”
“云霏姑娘,是东家那儿出了事,哥几个也是奉命,不得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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