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她清楚地看到女装的自己光明正大地铺满在梁映的眼底,她却没看到一丝陌生、迷惑、又或是好奇,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与了然。
就好像他已然透过层层皮相伪装,看到了最原本的她。
一种莫名的心虚攫住了林清樾,促使她率先移开了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坐回原位将琵琶抱回了怀中。
但下一刻,梁映追了过来。
车厢狭小,他单膝跪在林清樾跟前,使两人视线齐平后,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颚,把手上刚刚从包袱里摸到的东西小心覆在林清樾的面上。
林清樾伸手摸了摸,是面纱。和那天在拂云楼舞女所带的有异曲同工之妙,由颗颗琉璃珠串成,能将原本的容貌若隐若现,藏去五分,只余一双眉眼。
眉眼……?
这万一让梁映对上她作为阿清时的样貌可就完了。
想到这里林清樾心虚更甚,伸手就想拿掉。
可梁映却更加贴近,双臂绕到她的耳
后替她系绳,两人温热的躯体之间只隔着一把紫檀琵琶,低沉的声响伴着他胸腔震动,透过琵琶的空腔,像是贴在她耳边说一般,连气声都无比清晰。
“拂云楼与冯晏关系匪浅,他欲对你不利,不要叫人发现你是林樾。”
林清樾微微一顿,梁映给她戴面纱是怕林樾被冯晏认出?
上次拂云楼的危机,梁映分明知道他探听所得的隐秘足够引来杀身之祸,绝不可告知他人。可现在他却直接告知给了林樾这个身份知道……
这和她刚建立的认知不太一样。
而梁映说完这句没多看她一眼,转身便走,林清樾为了确认,忙伸手握住他落在身后的右手。
“梁映,若我今日不能将祝虞救出,你会怪我吗?”
指尖搭在掌心传来的热意,陌生又熟悉。
犹如点穴,将梁映定在原地。
平日里林樾从不会这样握住他,所以陌生。可午夜梦回中的千万次,在那个荒唐的梦境里,他熟悉得几乎立刻能够刻画出与此相连的所有细节。
比如勾缠的长发、盛开的海棠花、还有柔软交叠的似吻非吻……
前一刻好不容易才压制下的灼热又从指尖点燃。
梁映竭力攥紧手心,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为何要怪你?”
“倒是你,为了祝虞如此意气用事,哪里还像你。”
谁意气用事?她?为了祝虞?
林清樾愕然地松开指尖。
意识到自己言多有失,梁映也不顾林清樾神情,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等到马车驶动,彻底往拂云楼踏去不能回头的路,林清樾才恍然意识到,她和梁映好像都误会了什么……
……
“怎么比预定的时间来得晚了半个时辰?路上出了事?”
马车停在拂云楼前,拂云楼前来接应的人对过凭证之后,仍没有放下警惕,狐疑地又扫了一遍露出真身,应对盘查的清冷美人。
这外貌,断然不会查出破绽。
扮作护院的玄英斋四子都十分笃定,唯一不能让“美人”说话。
男声一出,前功尽弃。
扮作护院的关道宁立马上前一步,粗声粗气道,“我们醉仙楼的柳姑娘自然和你们扶风这偏僻地方的人不同,身娇体贵,走得慢些又如何?贵人还不是指明要我家姑娘献艺?”
接应之人瞥过美人怀中的紫檀琵琶。
“据说凌波仙子一手琵琶可使余音绕梁三日,能否赏脸弹个一段,让我们开开眼界?”
“大胆!姑娘的曲子也是你等能听的?!”瞿正阳一声暴喝,气势汹汹,但依旧没能吓退接应之人的疑心。
“柳姑娘莫怪,楼里前两日又丢了东西,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小贼。东家怪罪,我们这些手底下干活的人也只能紧着皮子做事了。”
一只纤纤玉手微微抬起,示意护院不要再起争执。转瞬葱白指尖便搭在琵琶颈之上,一段精妙绝伦的琴音随着手指碾动勾挑,倾泻而下。
尽管短暂,确如仙音一般,绕耳不绝。
“多有冒犯,柳姑娘快快请进。贵人已经到了,正有要事切谈,姑娘正好稍作准备。待贵人事了,我再请姑娘上去。”
林清樾带着琵琶被领到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厢房。
她依照计划安心坐了一会儿,须臾后,房间门传来轻叩之声。
“姑娘,你的妆匣落在马车上,我替你取来了。”
林清樾打开门,先是瞥过依旧守在她房门口的两名小厮,才把提着盒子的梁映迎进了屋子。
“如何?”
“顺着王二麻子所说的那条他逃生的密道,我们避过人摸到了地牢,可没有发现祝虞的身影,只其中一间发现了书院的学服。”
“人不在地牢……?”林清樾微微蹙眉,忽地她耳尖动了动。
在层层楼板之上,依稀传来一片碗盘碎裂之声,听着分外激烈。
“糟了。”林清樾登时站起,疾步拉着梁映往外走道。“不能按照原计划了,谈事的房间在三楼东南,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梁映颌首,没去追问原因,出门前只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递到了林清樾的手中。
“万事小心。”
小刀尚存余温。林清樾没记错的话,这把刀梁映便是差点死了也没忘记寻它,宝贝得很,就这么给了她。林清樾掂了掂小刀趁手的重量,将刀万分顺手地贴身收好。
确认梁映安全离开,林清樾抱过琵琶推开房门,张口便是柳晓晓那不客气时,凛若寒霜的女声。
“还要等多久?楼上的声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们拂云楼要压我醉仙楼一头,故意让我误了时辰,给我个下马威?!”
“柳姑娘误会了,我们拂云楼绝无此意。”
既然确认了身份,门口小厮也知道这柳晓晓可是贵人的心头好,不能随意开罪。只是他们越好声好气,这柳姑娘的脾气反而越大。
“既然不是,就让我上去!”
一双弹琵琶的手分明纤弱,可推搡起来很有一把子力气。两个小厮四条胳膊竟拦不住,一直让姑娘抱着琵琶一溜烟地从台阶上到了贵人的厢房门口。
不过厢房门口的防卫更是严谨,足有四个壮汉佩刀值守,且没有一点在意拂云楼经营的好脸色,对着她这般的文弱女子也敢抽刀相向。
林清樾知道不能硬闯,便理了理衣襟,心安理得对着门内道。
“冯郎,若是厌弃晓晓,那晓晓便告辞了。”
柳晓晓对林清樾提过,冯晏这人惯会附庸风雅,挑姑娘也是如此。捧他臭脚的,他不稀罕,他偏喜欢清冷自傲,不媚俗的。好像征服这样的姑娘,才更显得他高高在上。
“所以,扮我,不必给他好脸色。”
柳晓晓嫌恶的神情犹在眼前,林清樾将其中精髓轻松就学了个七八。
果不其然,下一刻,敞开了半边衣襟,面露酒红的冯晏将门打开。
“许久不见,晓晓脾气还是这么大,不过,谁叫我喜欢呢?”
冯晏剜了一眼左右两边的护卫,待人恭顺收刀,他伸手欲揽上美人纤腰。
可美人身段如烟如雾,看着触手可及,瞬息之下,却擦着他的手背飘进了房内。
冯晏抬起手,嗅过那沾染上的一缕幽香,像是早习惯了这欲拒还迎的手段,勾起唇角,转身重新将厢房门阖上。
林清樾刚进房间,异香扑鼻,日光照不进的室内,星星点点的烛光在粉紫纱帘的层层间隔下,将入目的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轻浮旖旎的欲|色。
甚至是被人激烈摔下的碗碟瓷器的碎片,也失去了该有的锐利。
唯一与这晦涩难明之地,有所区分的是落在地上一张洋洋洒洒写了千字的行卷。那字迹清秀端正却因埋没在洒落的酒水之中,墨迹正缓缓洇开,白色的纸上最终看不清才气,只留下了深浅不同的囫囵黑点。
可就这唯一一张与风花雪月无关的薄纸,很快也被一个布衣男人随手团起,当成了抹布,用以扫开在冯晏要走的每一步路前的碎片。
“郎君,您慢点走。”
林清樾俯望,认出了男子那张和祝虞相似的面容。
“你倒真是一条好狗。”冯晏踢开祝平谄媚到恶心的笑脸,神色厌倦地从怀里扔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道,“行了,名额我收了,你这妹妹我也要了,拿着你的赏钱滚吧。”
祝平忙不迭捡起银票,兴起地汪汪了两声。
“能当郎君的狗也是小人荣光,那小人就不打扰郎君雅兴了。”
祝平淫|邪的目光从林清樾的身上飞速划过,眼见就要离开房间,厢房深处,幽幽帘帐之后,传来的女声满溢绵绵恨意和不甘,每一个咬字听着都像沾着血。
“祝平,你不得好死。”
祝虞果然在这。
“冯郎,此地这般杂乱叫我如何为冯郎奏曲,换个地方吧?”
林清樾像是没听见帐后女子狠毒的咒骂,她身姿轻巧如燕
,一回身抱着琵琶落坐在冯晏身前的桌案之上,碧色罗裙随她转身而旋起,裙角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擦过冯晏胸口。
又伴着琉璃珠帘下,红唇微启吐露的一点娇嗔,几乎刹那间就勾走了冯晏的神魂。
可林清樾终究低估了男人此刻的急不可耐。
冯晏抄起桌案上的美人一个横抱,便将人困在自己怀中。
“晓晓安心,这拂云楼的床可比宁安的大,有的是地方让你给我好好奏曲~”
林清樾的手捏紧了琵琶,任由冯晏一路抱着她,把她丢上软塌。
第044章 露女身
软塌之上, 绸被凌乱。
林清樾不动声色地在榻上边退边摸索,终于教她在软塌的最深处摸到了一具将绸被紧紧裹在身上的颤抖女体。
不过是简单隔着绸被的触碰,那具已经缩到边缘,退无可退的人形便如惊弓之鸟一般, 还试图努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消失在被子的褶皱之中。
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跟着上了塌的冯晏, 顺着林清樾的目光, 自也把这孱弱的抵抗收入眼底, 他抬手随意一抽,便轻松击溃了女子唯一一层防线。
昏暗的烛光在林清樾眼前幽幽照出女子汗湿潮红的脸颊,本该清冽宁远的双眸被一层混沌笼罩。紧咬着的牙关分明是在极力忍耐, 却随着急促的呼吸,唇角时而抽动, 竟渐渐露出诡异上翘的弧度。
她的意志正在和欲|望拼命搏杀。
“你给她用了醉梦?”林清樾认出了那既痛苦又愉悦的症状。
醉梦其药和名字不同,药性阴毒。
它能让用药之人,完全丧失神智,不受控制地只追求欢愉。又在药性退去后,失去用药时的所有记忆。在一些不为外传的达官贵族的阴私之中, 这药常用在满足一方私欲,而又不愿承担后果之时。
冯晏却似乎觉得林清樾的重音落在了一个“她”上。
“晓晓,别看此女姿色普通, 她可是长衡书院的一甲呢。”
冯晏眸光奇特地凝视着染上春色后,再无那清高之态的女子面容。“有人售卖名额声称是长衡书院甲等学子, 我还不信。今日见了才知,原来竟是我的同窗女扮男装, 瞒天过海。”
“晓晓你说这样再看,这张脸是不是另有别种风情?”
林清樾响起柳晓晓说过的, 冯晏极为痴迷高傲者低头。
此刻,他掐起女子的下颚,拉长语调诱哄着。
“祝虞,这药性很难熬吧?何必为难自己,女子注定只能雌伏在男子身下。与其秋闱被查出女子之身,前功尽弃,不若乖乖当我的妾——”
还未描述完全的美好前景戛然而止,只因祝虞忽然张口噬咬在冯晏离她最近的右手虎口上。
冯晏痛得猛地一甩,却不知祝虞为了这一击积蓄了多久的力量,她咬得几乎要对穿皮肉,鲜血很快就溢满洁白的齿间。
在晦暗之中,这一抹艳丽到极致的红落在这个被药性反复折腾的文弱面孔上,竟绘几分妖异的野性。
冯晏哪里吃过这种亏,痛得不能自已,红着眼一脚要踹上祝虞胸口时。旁边的林清樾先一步扑过来,装着架住祝虞,带着人避开一脚,又轻轻卸下祝虞牙关,将冯晏已经被咬得血淋淋的手拿了出来。
“看来此女药性还仍未全部激发,我倒有一计。”林清樾软着嗓子试图安抚住此刻像是要杀了祝虞的冯晏。
冯晏阴沉着脸色捂着流血的手,看了过来。
“你还有法子?”
林清樾轻笑,“冯郎对这醉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不在乎用药人伤身,醉梦要激发完全药性,只需服以一碗红姜汤,效果立竿见影。”
柳晓晓虽是称作凌波仙子,可既然身在歌楼,哪有真正的不谙世事。
冯晏倒不奇怪她知道这些花招,“既然是晓晓所言,那我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说着起身的冯晏,瞥过还在试图挣扎的祝虞,语意阴狠留下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清樾见冯晏走到门口去要了姜汤,还找了人包扎伤势。她忙低下身子,在祝虞耳边恢复了林樾的声线。
“阿虞,阿虞,是我——”
可独自坚持太久的祝虞早就不剩多少神智,眼里只清明了一瞬,过于低沉的男声却先一步触及了她的噩梦,加着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又一次凭借本能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敢碰我,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
林清樾生怕这动静引起冯晏起疑,无奈只能先卸下祝虞的下颌。
可去了声音,肢体还在抵抗。
大抵冯晏先前做了什么,让祝虞完全无法接受男子的碰触,更别说引导她,逃离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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