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弄得我像是杀人灭口的魔头似的。”
“只是上贼船,不要你的命。”
关道宁怔怔打开眼帘,“贼船?”
“你呢,看着性子跳脱,实则心细如发。”林清樾认真地注视着少年,细细数来她之观察。“在书院之中,审时度势,长袖善舞,你却不曾以此谋求,反而正阳、祝虞、衙内斋中的大家都在无形中受你照拂,少受人许多冷待。”
“最重要的是——”林清樾虚虚点了点关道宁心口。
“你这一颗不认命的心,这是最能让你走到最后的东西。”
“信我的话,以后就让你自己对你阿娘说,你已经当上大官,能风风光光地把她接来。不信我的话——那你就自己回去和阿娘解释解释你读书不行的事儿。”
话毕,林清樾在关道宁眼前将白皙的掌心朝他竖起。
没有……必死的选项?
关道宁对上林樾的眸光,脱去了诗书礼易无一不通的温雅公子伪装,他更肆意,更果决,清幽的眼底映出的是一片浩瀚无际。
那些伪善的把戏,在这里黯然失色。
关道宁
似被其中自由的景象蛊惑一般。
啪地一声,击掌为誓。
“但你在这儿的话,梁映那边……”关道宁还是觉得他不该耽误林樾这些时间。
可林清樾只是摇了摇头。
“吴文不会伤他,而梁映也不是他想伤就能伤之人。”
毕竟她的太子殿下可是会在夜里,偷偷溜出去练武的人呐。
加之她教的那套身形步伐,本来就是为了契合她专门打造的那对臂剑,两两相加的效果定能出其不意,让吴文喝一壶的了。
……
扶风长街。
一片狼藉的正店大堂内。
“梁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错愕只是瞬息,吴文眨了眨眼,见剑无用武之地,便迅速神态自若地把那出场寒光直射的宝剑收回了剑鞘,脚步轻快地走向梁映。
梁映撇了眼地上的人,他之所以能赢得如此轻易,也有一部分这些人并未真正反抗他的原因。
“这些人我避了要害,一息尚存,现在救还来得及。”
吴文听着,爽朗的笑脸却掩不住寒意。
“梁兄说笑了,这些可都是非常危险的歹人,因何要救?”
不待梁映再说,他脚下的那些人忽地一个接一个,身体抽搐,竟是在短短几息就接连唇边溢血,真正失了气息。
服毒自尽。
梁映眼瞳一缩。
这便是一点证据都不留了。
何其决绝。
而一句话引起这一切的吴文,一直走到那剑尖离他的胸膛不到一寸。
似是任由梁映取他性命一般。
脸上尽是未曾被死亡惊扰过一分的真挚。
“梁兄,我只是想帮你啊。”
“……”
此人对他没有杀意,却远比冯晏更为可怕。
他做出的样子依旧磊落光明,让他的剑刃都像是不顾恩情的逞凶。
梁映移开目光。
不再浪费时间将臂前的软刃对准吴文,而是俯身弯腰将衙内扶起,想用利刃先将衙内背后和屁股上的箭羽削去,以便带他离开这里。
不过利刃劈下,正中脊背的箭羽却整根连着没沾血的箭镞掉在了地面。梁映微微一愣,就听耳边猛地一声吸气,竟是衙内睁开了眼。
“我在哪儿?我没死?”衙内虚焦的视线逐渐在梁映的脸上和身旁一地狼藉中找到重点,“我想起来了!山火之后我怕冯晏寻仇,日日都穿着我爹给我的软猬甲呢!”
说着衙内扒了扒胸口,果然看到一片金丝交织的软甲从散开衣襟下透了出来。
合着刚刚是被吓晕的?!
梁映唇角一抽,却又是一阵接天哀嚎。
原是衙内顺着摸到了另一处实打实的痛处。
“我的屁股!怎么这么长一根箭呐!他爷爷的,疼死我了!那群龟孙真不要脸,射人如此要害,他自己以后一定生儿子没□□!”
吴文:“……”
中气十足骂了一阵的衙内彻底打消了梁映最后的担心。而衙内也才后知后觉,看着面前的吴文,转头问道。
“他怎么在这儿?”
吴文自来熟地接过话来。
“噢,我本在这儿与其他几个同窗喝酒吃菜,没想到撞到了这事儿。衙内救人风姿实属英勇,不过我看这伤势不轻,要不我送衙内去隔壁医馆看看吧。”
衙内喜欢不起来吴文,明明他说话讨喜,做人也仗义。
但偶尔看到他待关道宁的态度,便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可眼下总不能叫梁映这个病号照顾他,只能点了点头,双臂一展,便往吴文的背上趴去。
“怎么看起来壮,身上骨头还怪咯人的,你小心些,别碰到我伤口。”
衙内这身板实打实的,可有些份量。
梁映看着面上带笑,任劳任怨的吴文,默然地跟在一旁,他倒要看看,能煞费苦心,不惜做戏到这种地步来接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刚走到医馆门口,正碰上从街面另一头走回来的林清樾和关道宁。
远远就能看见衙内屁股上半截箭只,关道宁吓了一跳,凑了过去。
“衙内你这是怎么弄的?”
“嚯,你小子命大,这都活下来了。”
两人见面各说各的,竟也听得明白。
梁映也在林清樾跨步而来的几个呼吸,将整个人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
嗯,没有伤。
一直阴沉戒备的眼底透进两分舒朗。
而这份舒朗在林清樾走近之后,话不多问,直接上手检查他的伤处时,更是如春风过境,拂开一片暖色。
“你的伤——”
“我的伤再反复就废了,我记着呢,没有乱动。”
林清樾才出口的三个字就被梁映低柔的嗓音盖了过去,只属于一人的乖训轻轻藏在每一个字底。
林清樾有没有注意不知道。
但唯一被排除在外的吴文于这一刻看得分外清晰。
那样的眼神绝对不是单纯的依赖和信任。
是贪慕。
是渴望。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男女之情。
原来,林清樾用的是这种办法。
吴文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几人坐在医馆,没一会儿瞿正阳和祝虞找了过来,见众人平安,除了衙内的屁股多了个伤口,需要趴着静养半月外,松了一口气。
“这都怪我不在,我要是在——”
瞿正阳听完衙内堪比说书一般的精彩叙述,刚开口,就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伴着能凝成寒霜的语意。
“你要是在,要干嘛?捅破天去?!”
瞿正阳心中一沉,见林樾一干人等无一不是正襟危坐,低头敛目的模样,他讪笑着回头,试图用笑容感化脸色铁青的邵安,和他身边穿着官服的扶风县县衙捕头。
“怎么老是你们几个?!”
“好了,事情闹这么大,有什么要说的,和我衙门去一趟慢慢说吧。”
才为了山火一事没缓下两天的捕头,揉了揉突突跳着的眉心,身心俱疲地对长衡书院的学子招了招手。
“邵教谕,衙内的伤配了药,要不等我拿了药再过去?”
吴文站在医馆柜边,对着正在抓药的药铺学徒指了指。
邵安远望了一眼,点点头。
转瞬刚刚还热闹不已的医馆一下又静了下来,带着一点镇痛安神效果的伤药这会儿也在衙内身上起了作用。
“客官,您的药。”
吴文转过头接过一串药包,却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对着学徒道,“我这有个药方,你再替我抓几副来。”
一串药名和用量从吴文口中报出,却听得小学徒微微皱眉。
“这其中三棱、莪术、红花、桃仁俱是活血生新之效,一般用于女子月事不通,决不可与这伤药同服啊。”
吴文眸色微冷,拿出一锭白银放在桌面。
“你尽管配药就是了。”
第065章 试女身
“什么?是胡人所为?”
几日后, 玄英斋晚课时间。
为了照顾衙内这个坐不得、站不得的屁股,林清樾梁映几人带着课上的手札,到了衙内舍房替人温习今日所学。
到底学业枯燥,还是衙门传回来的消息更吸引人些。
瞿正阳耸了耸肩, “课上邵教谕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边关不稳, 胡人趁机跑出来烧杀抢掠也不是头一遭。不过我没亲眼见着, 你们看着可是胡人?这好歹是禹州啊。”
面对正阳的疑问, 林清樾、梁映、关道宁三人或是拿笔或是看书的手微不可查地同时一顿。
关道宁先露出一个后怕的神情来。
“可不是嘛,我原本住在边关就是怕胡人骚扰,才来了禹州, 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天下不太平,禹州或也不是久留之地。”
祝虞闻言也放下了书本, 朝林清樾的方向投去一瞥,“确实,再有两月便是国子监向各州府学选召出色学子,若能去京都读书应不会再有这般意外。”
“啊?国子监?别啊,嘶——”趴在床榻上的衙内略一激动, 扯痛了伤口,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我才
把禹州看顺眼,怎么要回国子监了。”
“衙内, 你倒是说得轻松。”瞿正阳见祝虞正色,眸光微微一闪, “这哪有那么好回啊,一个府学才三两名额能得举荐, 不然青阳斋那群怎会学得如此眼红。”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正阳怎么也开始说丧气话了。”林清樾阖上书,扫过屋内五人。“我觉得无忧说得在理, 要想读书入仕禹州总不会久留,两月后举荐入国子监是一条路,三月之后秋闱也是一条路。”
“秋闱?”衙内更是泄了气地把脸往软枕上一栽。“那得和禹州所有学子竞争,不更难嘛……”
“先前学测不也说我很难留下。”甚少搭腔的梁映对上林清樾浅笑的眼眸,声色沉稳道。
“如今,我不是还在这儿。”
众人侧目,无法反驳。
的确。
入学至今,梁映的蜕变有目共睹。从一开始的书院最后一名,到如今,诗赋策论和六艺都能保持乙等朝上的成绩。
他的进步神速,若保持这样的劲头,两三个月后,会是何种结果,真无法断论。
林清樾尤其欣慰。
她初初接过教化太子这一指令时,想过最差的情况,便是在成才一事上要耗去三五载,现在看来她的太子殿下很是争气。
即使,争气之中,逃不过两分情愫的催发。
但那又如何。
林清樾迎向那深幽却填满自己的眼底,并不避讳地送上一笑。
管用就行。
“今日就到这吧,明日射御课正逢立夏,许徽教谕说了不上课,准备让四斋一道比马球。教谕亲自驯养的好马当彩头,应是会很热闹。”
林清樾看着时间不早,把东西收了收道。
唯一不知道消息的衙内听完就挂了脸,“怎么偏是这会儿我屁股受伤,马球少了我,玄英斋就失了一员猛将啊!”
“放心吧衙内,读书不一定读过青阳斋,这马球还打不过嘛,等着明天我把马赢来给你看看。”
瞿正阳挥了挥拳头,一扫刚刚温书时的沉默。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得祝虞无奈地摇了摇头。
-
这马球比赛,虽说是比赛,但更是过立夏。赛事不算严谨,四斋学生每斋各选三人为一队。
一共三场马球,前两场,抽签抽到一组的两斋两两比拼,赢的两斋最后再比一场分胜负。
赛事简单,上场的人选也是临时由各斋学生自己决定。
像玄英斋,全斋上下一致通过了选瞿正阳、林樾、吴文三人为斋中代表。
“斋长你放心,我们都见过吴文射御课的表现,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咱们斋今日必胜!”
玄英斋学子们拉着吴文到林清樾面前,拍着胸脯作担保。
林清樾挑了挑眉,见被众人包围的吴文毫不意外自己当选,俊朗的面孔上浮着淡淡的笑意行了一礼。
“还请林兄不要嫌弃。”
这算是旬休之后,吴文第一次对林清樾主动开口。
显然旬休那一出,他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梁映回来之后,不仅对吴文的态度急转而下,退避三尺,还暗示过她,离吴文远一些。
今日同队,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锲而不舍的新招。
林清樾微微一笑,有些期待。
“哪里。”
却不知她这一笑放在不远处的少年眼里,全然变了味道。
梁映分明记得一开始林樾对吴文也是警惕的。是因为上次旬休的说辞吗?
他不想在林樾面前暴露那些难明复杂的身世,便把那日救与被救的事实颠倒了一番,推给了唯二在场的吴文身上。
彼时他不曾在意,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被幸运救下一命的孱弱学子。
但现下想想,倒给了吴文风光无二的面子,林樾为此改观,合乎人情,可却是梁映最不想看到的。
吴文若真的为他而来,接近林樾绝没有好事。
梁映抿唇走上前,高大的身躯横在吴文和林清樾中间。
“我想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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