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臂之上宽大的学子服霎时破去两道口子,一双绛紫色的护臂安然无恙地从破损的衣料下透了出来。
又随着
主人双臂一震,两把软刃弹了出来,接下了毫无空隙又一次袭来的剑势。
这才是真正的刺杀。
和吴文先前做戏的场面截然不同的杀气。
梁映心神一下悬起。
以他的功夫缠斗不是长久之策。
可阿婆的尸身还在这里……
他不能逃。
梁映咬牙,一次又一次将阿清交予他的身法和招式发挥到极致,勉力取了一人性命,却也不想下一瞬,他的命门被那人暴露在他的同伴面前。
那凌厉的剑势,挡无可挡。
梁映闭了闭眼。
不知道去取剩下的银钱的林樾,回来却看到他的尸身,会是什么神情……
“当啷——”
清脆的刀剑相击之声在梁映面前一寸响起。
梁映重新睁开眼,却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刚刚还凶猛不已的四个刺客全数流血倒地,没了气息。而刺客的身边,跪着五个相同白衣蒙面装束的陌生人。
也不全是陌生人。
其中一个,也就是替梁映挑开那致命一击的白衣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笑起来疏朗明媚的面容。
“吴文?”
梁映认了出来,却也不敢完全确定。
因为那张曾在书院学子之中,也属硬朗深邃的面容变得柔和许多,成了一张女人面。
“是我。”
吴文眯眼笑了笑,“如今已经离开长衡,殿下也可以直接称我在林氏的名字,周念。”
声音也是女声。
梁映对林氏的伪装并不好奇。
他皱了皱眉,重复道。
“你叫我——?”
“殿下。”
吴文勾唇,随即单手贴在心口,和剩下四个白衣人整齐划一,边拜边道。
“我等林氏族人,生来护卫大燕皇室。殿下乃当今太子,千金之躯,还请殿下恕我等救驾来迟。”
从棺材铺屋脊翻下的林清樾脚步一滞。
不曾料到自己刚赶到,就听到了这一句。
第076章 真目的
“谁?!”
林清樾的出现转瞬之间就被吴文察觉。
听取整齐划一的出鞘剑声, 五柄银白冰冷的利剑直指贸然出现头戴帷帽的女子。
“住手。”
太子一说的身世固然让梁映思绪微乱,但他抬眼就见被围在正中的帷帽女子竟躲也不躲,蹙眉道。
“你们林氏自己族人都认不出吗?”
“自己族人?”
剑势一缓,吴文微微敛眸, 似要将遮掩着面容的白色帷幔尽数看透。
“阿清, 过来。”
一声阿清。
叫醒了出神的林清樾, 却也提点了吴文。
“原来是你。”
吴文勾唇, 缓下的剑锋重新往前送了送。
“那更不能饶了你。方才殿下遇险, 你身在何处?如此护卫不利,按族规当罚二十鞭。”
吴文左手轻抬,四名白衣人中很快就有识相的立刻从腰边拿出一根九节鞭, 递到吴文掌心。
她握住轻甩,鞭尾被灌了十足暗劲的破空声旋即在耳边惊心骇目地炸响。
“你可要受住啊, 不然我只好按叛族之由上报到族中了。”
叛族。
以林清樾本就是戴罪立功之身而言,再有任何叛族的迹象,尤其是针对皇嗣,她恐怕这辈子都要疲于与林氏不死不休。
而她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吴文的报复之意固然明显,但林清樾回想自己最近时日, 确实有些掉以轻心,以至于今日一时心急就留了破绽。
让自己长长记性也好。
她提起袍角,单膝曲下, 准备下跪受刑。
却是这时,林清樾弯下的身形忽地被一大片阴影笼罩。
她抬眸, 是少年单手握住下落的长鞭,挡在了身前。
“是我让她出去为我办事的, 怎么,需要连同我一起怪罪吗?”
没有太多起伏的男声充满了威压, 那眸光又借着高大的身形睥睨而下。
吴文微微一僵,不敢相信才刚刚得知自己身世的少年怎么能如此快速掌握好上位者的凌厉姿态。
这便是真正的皇嗣骨血么。
身体本能地跪了下去,吴文低头。
“属下不敢。”
梁映把九节鞭随手一丢,拉起地上的林清樾,对着将寿材铺弄得血气浓重的数具尸身问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景王的人。”
吴文抢先道。
“如今景王把持朝政,我们林氏暗中寻得殿下一事在殿下得中解元后,终究还是没能瞒过景王耳目。”
“今日之后,殿下在入京,夺回真正的东宫之位之前,这样的刺杀恐会不断,我等会在这段时间护卫殿下周全。”
说着吴文勾了勾手,剩下的白衣人立刻起身,四人同时从腰际拿出一个黑瓷瓶往地上的尸身倾倒。
瓷瓶中的奶白药水在触碰到尸首的一瞬间,迸发出浓烈的白烟,几乎将尸首全部淹没。
须臾之后,白衣人让开。
原来流血倒地的四具尸首竟凭空消失,只留下地上,依稀是人形的一滩气味浓烈腐臭的黄色汁水。
林清樾闭了闭眼。
吴文见梁映眉心皱得更深,笑道。
“这是林氏中专门用来毁尸灭迹的化骨水,很好用。”
等白衣人连最后一点黄色汁水都洗刷干净,吴文对梁映道。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离开吧。”
“我需要一副棺椁,你们无需多管。”
“若是为了下葬那个抱走殿下十七年的掌事嬷嬷杜荆娘的尸身,殿下实在不必如此劳心费力。”
吴文瞥了一眼就停在梁映身后的轮椅。
“林氏族人的尸身,除了有功得以在祖坟下葬,其他人一旦身死,皆需用化尸水灭去行迹,以防落入敌手。”
梁映眸色一沉。
“你们对自己人也用化尸水?”
吴文恭敬道。
“林氏规矩便是如此,不然怎能护得大燕皇室百年江山。”
什么规矩不规矩。
梁映微微敛眸。
“若我说不呢。”
吴文顿首,却站起了身:“这规矩是沈氏先皇与林氏先祖一同制订,就算是殿下,也不可违背先皇意愿。”
说着,吴文丝毫不在意梁映脸色,从腰间抽出那黑色的瓷瓶便往梁映身后轻功踏去。
在这里,吴文再无守拙的顾忌,即使梁映率先反应过来,但他还是追不上吴文一闪而逝的身形。
白色的汁水在空中飞扬。
直逼轮椅上,如同睡着一般面容安详宁静的老妇人。
呲啦一声。
是汁水在布料上腐蚀的声音。
梁映站定,看着在空中翻腾,用自己的下摆和双袖拼尽全力挡下化骨水的女子。
迅速被化骨水弄得斑驳的衣衫,在尘埃落定之后透出女子再无遮挡的肌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女子身形灵巧,化骨水不但被挡下,她似乎也没有受伤。
这让吴文不禁恼羞成怒。
“你竟敢无视祖宗规矩?!”
帷帽下的林清樾轻轻回首,确定身后的老人无恙,这才对上吴文的叫嚣。
“你自己也说了,有功之人可以迁入祖坟下葬。你怎知道杜荆娘无功?她含辛茹苦带着殿下避开景王追杀十七年,此等功绩就算你不认,也得让族中长辈来作决断。”
“你——”
“闭嘴吧。”
吴文捏拳之际,梁映阴恻的眸光扫来。
“你这么守规矩,若我说你刚刚护卫不利,是不是该领罚呢?”
吴文微怔,只见梁映指尖一点她身后一人,“你,刚刚所说护卫不利的鞭刑由你来监刑。”
“是。”地上的九节鞭被重新拾起。
吴文虽在林氏地位不低,但在她亲口认下的太子面前,她不过就是与任何林氏之
人没有两样的一条贱命。
“别再这儿,脏了我的眼睛。”
“是。”
五个白衣身影在面前很快消失。
林清樾隔着白色帷幔望着向她踏步而来的少年,分明他身边没了那群向他屈膝叩拜的人,可那挺立的脊骨之上似已经完全沾染上了居高临下的盛气。
或许不该说沾染,而是显现。
可笑她在昨夜时分,竟会真的有一瞬息天真地认为,他们之间,身份不会是隔阂。
林清樾胸膛里那颗为可能分道扬镳而无措的心忽就静了下来。
“阿清,多谢——”
梁映靠近,就像在长衡的后山,那些夜色下阿清教他招式身法的时候,没有刻意注重距离分寸,随手将身上的外衫褪下,想替姑娘遮遮衣衫褴褛之处。
但脸戴帷幔的少女却退开一步,第一次冲他行了礼。
“为殿下分忧,是阿清该做的。”
“怎么你也这般?”
梁映脸色又沉了一分。
“之前仗着殿下身份未明,阿清斗胆僭越,如今殿下一句话便可主宰无数人生死,阿清自然不敢再任性妄为。”
梁映并非对谁都有那么好的耐心,见少女执意与他拉开距离,心中莫名涌上几分燥意,沉声道。
“如此守规矩,刚刚又为何要与吴文作对,救下阿婆。”
林清樾垂首。
“竟然被殿下看穿了,我确有一事,与林氏无关,殿下若是此刻听了,那便是应了我之所求。”
倒是直白。
梁映看过女子身边的阿婆,泄了劲。
“……何事?”
“林氏虽认可殿下身份,但明面上如今的大燕已有太子,背后势力景王又动作不断,要想真正夺回东宫之位,林氏会让殿下在国子监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
“我希望殿下届时在国子监,能目明耳聪,坚守本心,学成仁君,不被任何权势归拢,扶植起自己的势力。只有这样的殿下成功夺回东宫之位,才能真正满足我之所求。”
少女的话意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谨。
梁映却有些意外这话语中,听上去并没有显而易见对她的有利之处。
“这就是你来我身边的目的?”
林清樾顿了顿。
“也是经过几番波澜,我才能认定这一事或许殿下可以做到。虽然国子监的日子将会远比长衡凶险动荡,但我会尽力为殿下分忧的。”
半响,梁映乌沉的眼眸轻轻阖起。
低声允诺道。
“我知晓了。”
……
在宁安又修整了两日,好透了的衙内和关道宁和众人一道,最后为了收拾全副身家去京都,回了一趟长衡。
此次参加秋闱的长衡学子不少,先后十几人带着中举的好消息回了长衡。
因此,林清樾几人回长衡的时候,书院上下已经传遍了梁映得中解元的消息。
尤其是玄英斋,一见他们回来,众人凑钱摆了宴席,又哭又笑,比他们还显得高兴一些。
开心的是,整个玄英斋与有荣焉,解元的出现更激励大家用功读书。
哭的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不知下一次聚齐会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
因此一顿饭,一场酒。
尽情托付着少年人那最单纯的情意。
那一夜,书院难得不记宵禁,少年之间的话好像怎么也说不尽。
怕离别的少年人最后约定:
第二日离去时,不要送别。
就像无数个还会再见的日夜。
一大清早,没来得及换下满是酒气衣衫的几人匆匆上了马车,生怕还是有人不舍,前来送别。
马车车轮载着几人摇摇晃晃地从山门离开,清幽的山林间却忽然响起了琴声。
那琴声很独特,并不像元瞻教授的那些寓意高远的乐律,而是紧凑张扬,一会儿像是无尽的山花蔓延其中,一会儿又像是飞鸟冲破的宽广绵延的群山,自由翱翔在九霄之上。
“这是……玄英斋新作的曲。”关道宁愣愣地听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我们离开之前,元瞻教谕提过,这个月的乐艺学测是以长衡为题,每斋自己谱曲,弹奏。”
“嗯……我昨夜也听他们说,玄英斋在乐艺上拿到的成绩是全员甲等。”
祝虞听着听着,在张扬热烈的曲声中,她却微微红了眼眶,忍不住掀开车帘,往越来越小的山门望去。
许多道烟青色的身影就静静地站在绵延向上的台阶中,一遍又一遍不知夙夜疲倦的,以琴声相送。
“放心,一定还会再次相见的。”
林清樾拍了拍祝虞的手背,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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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禹州到大燕京都相距千里。
为了赶上国子监入学试的时间,几人水路陆路交替,日夜兼程,总算在两旬之后,到了京都洛京的城门。
查过了路引,甫一入洛京,从没来过的关道宁、祝虞、瞿正阳几人便难藏脸上新奇之色。
先前在宁安,他们已经觉得十分繁华热闹。但与洛京一比,又一点不够看了。
大小街坊,铺面拥挤纷然,光是饮子铺五步便有一家。就连最普通的百姓,身上也是上好的细棉,款式新奇花哨,还熏着不同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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