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再过一个月,这天下真正的太子便只有我一人。届时,我还要请你为小樾送嫁呢…… ”
“得了吧。”林晞摇了摇头。
“待你坐上龙椅再和我说这话吧。”
“你会见证的。“
没有得到认可的萧定安步伐离去时不如来时轻松,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地耸了耸肩。
她再一次执起黑子,在棋盘上呈包围之势的白子之中落下。
喃喃道。
“下棋只看百步,还是太少了。”
……
国子监不如长衡,无山无水。
想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待着,林清樾只能翻上屋脊。
她阖眸静躺着,任由月光裹着孤寂的她,指尖随着不远处的笛音一下一下敲打着身下的屋瓦,似在默数。
整整一曲,八十一次敲击。
数完的林清樾缓缓起身,却是脚下一空,直往屋脊之下滑去。
瞬息之间,林清樾几乎以为自己要马失前蹄,摔个狗吃屎,却不想背下一软,毫发无伤。
“烦请你从我车上下来。”
林清樾蓦然坐起,发现自己竟是落到一辆恰巧堆着大小包袱的板车上。
而板车的主人竟也巧了,她居然认得。
“邵教谕?”
“半夜不睡觉干嘛呢?国子监不是长衡,不查寝便这样得意忘形了?”
邵安推着车也没忘了手上拿个羽扇摇了摇,久违的有关长衡的鲜活一下灌入林清樾的脑中。
“教谕怎么在这儿?”
“让你请假三日吧,这都不知晓。还不是为了那清河宴,各州府临时借调了教谕,说是要给迎战的大燕学子专门指点,各取所长,长衡中我与山长都来了洛京。”
邵安说着拿羽扇直接将林清樾赶了下来。
“这都是山长刚送到国子监的换洗衣裳,你别压坏了。”
世上秩序俨然。
邵安这样的教谕也少不了给庄严跑腿。
林清樾笑了笑不再耽搁邵安。
不过邵安刚重新架起板车,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结着白霜柿饼往林清樾怀里一丢。
“厨房顺的,国子监的柿饼做得还不错,吃完早点回去休息,你们这几个被定为应战的学子接下来一个月可难熬着呢。”
林清樾口中正泛苦,咬了一口柿饼。
如饴糖一般的甜味在舌尖泛开,短暂冲淡了苦涩。
她已经知道。
接下来会成为她一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月。
……
林清樾的回来,最喜形于色的必然是祝虞几人。
果然,众人一致要求让宋焱把林清樾的名字留在迎战书的决定没有错。
在国子监大儒的一力举荐下,国子监祭酒认可了由长衡而来的六人加上宋焱,共七位学子所递交的应战书,同意他们代大燕学子出席此次清河宴。
与大任一同到来的是沉重的课业。
日子过得紧锣密鼓,除了宋焱不太适应,每天焦头烂额,长衡众人都是觉得像是回到了在长衡备考秋闱的日子,累但快乐着。
尤其是林樾和梁映。
又有了当初形影不离的样子。
上课,梁映会为林樾领路。
用膳,林樾会为梁映布菜。
就寝,虽两人分住不同舍房,但不是今日,林樾留在梁映学舍为她解疑,便是明日,梁映为了背诵找去林樾的学舍。
只要梁映不像林樾不在时茶饭不思,众人喜闻乐见。唯有宋焱看着这般亲密如芒在背,如哏在喉。
但碍于身份,半天他也只能憋出个:
“成何体统!”
“与你何干啊?”
又是在斋堂学到深夜。
众人精疲力尽,各回舍房,眼看着要将林樾和无意入睡的梁映留在空寂的室内,宋焱说什么也不肯走,边喊着成何体统边准备把梁映带回他们舍房。
衙内翻了个白眼,给了瞿正阳一个眼神,两人默契配合,声东击西,一个手刀将宋焱打昏带出了斋堂。
“阿樾,明日是国子监专门让我们在清河宴前修整的休沐日,不用早起。你和梁映早些休息。”
祝虞眨了眨眼,将斋堂穿风的门替二人阖上,留下独处的空间。
虽不知因何,但这些日子祝虞能看出来林樾是主动与梁映亲近的,梁映因此平日笑得都多了。
情投意合,终成眷属,是世上难得的好事。不管二人背负着多少隐秘,祝虞都由衷希望两人能够美满
安乐。
随着门缝合拢,祝虞眼里的成全林清樾哪能没有看懂,她无奈地勾起唇角,回身张望。
熠熠烛光下,昳丽的少年单手成拳支着侧脸,姿势并不舒适,可看他呼吸,确实睡得安稳。
这个时间,放在往日他是绝对不肯睡的。
国子监里林氏派下的教谕、学子中的宋焱都在为了清河宴的成败对他步步紧逼。
他们却不知道,就算不这么咄咄逼人,梁映一样会认真对待,不惜压榨所有清醒的时间用以成长。
只是因为他在禹州长大,耳濡目染底层百姓所受的战争之苦,比起国子监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他最是明白赢下清河宴的必然。
阿婆实在将梁映养得很好。
面上乍见之时冷漠了些,但这里——
林清樾轻轻抚上少年心口。
滚烫热烈,有着世上最浓烈的情意。
甚至有时候,林清樾都觉得少年实在不够冷漠。
怎么可以因为她一句的哄骗,就满心期待地信了。
这样可怎么能成为一国太子啊。
林清樾低头叹息,却又不得不从腰间拿出一粒准备好的药丸,用手指抵进少年唇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本该及时鸣金收兵的指尖却轻轻在少年柔软的唇上摩挲。
她忍不住想起这双唇对她吐露过的字字句句。
“我不在意……”
“要我的命便拿去吧……”
“你是我唯一的信奉……“
林清樾知道自己心中有一处尤为贫瘠。
也认定这世上不畏贫瘠者寥寥无几。
却怎么偏偏让她撞上了这等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回头的人,就算看不到一点希望,也日复一日地为她灌下雨露,让那一处缓缓生花。
若你不是太子那该有多好……
林清樾移开手指,温润的双眼难得漫上晦涩,在无人知晓的寂静之中,她缓缓俯身,放纵自己这一瞬的失控。
她不甚熟练微微侧首,小心翼翼地贴上少年温热的唇角。
怕被发现,她几乎一触即离。
可只退了一寸,她的后脑就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掌心轻轻托住,林清樾一惊,眼睁睁看着眼前本该熟睡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
乌沉的眼眸早已清醒,泛着浊色却又清清楚楚地映着她的模样。
林清樾一时只想起自己喂下的那颗药丸,觉得自己应该要解释什么,可少年却根本不在意,他微微仰头,追着她的方向,吻了上来。
最初只是蜻蜓点水,可那是少年忍耐着,吞咽下声息,试探之后,见她没有躲闪,堆积了太久的欲|望终于被放纵着引燃。
再分开时,是林清樾透不过气来,双手抵着少年胸口将他推开。
彼时,两人眼尾唇边皆是一片嫣红。
林清樾不敢再看少年。
道了一句明日见,便落荒而逃。
留下少年一人独坐了半响,才缓缓起身。
第087章 祝明光
梁映回房时, 与他同一舍房的宋焱并未睡,他坐在书案边,双指正夹着一纸信笺送到面前油灯处。
燃起的焰光摇晃,一向张狂骄矜的眉眼沉在明灭中, 阵阵阴霾。听闻推门声响, 他缓缓抬头, 见走进来的梁映面色苍白, 左手捂着腹下, 阴霾更是浓了一层。
“又疼了?”宋焱冷眼旁观梁映走到塌边坐下,一点没有搭手的打算。
“这一个月来,每七日她与你独处过后, 你都这般绞痛不已,前三次你说我毫无证据, 今日呢?你装睡装得这般好她肯定信了吧?”
“与她无关。”
梁映坐着,边冒着冷汗边冷静道。
宋焱拳头握得嘎吱直响,但他余光眺了一眼房梁上方,又暂且忍下,生硬地道了句“无药可救”, 吹熄了灯。
窗外树影婆娑,透过纸窗的薄薄月色,在宋焱面前的书案上勉强照亮。他没有立刻就寝, 而是拿起笔在纸上奋笔疾书。
须臾后,才恶狠狠地把手里的信纸拍到梁映手边。
梁映忍痛看去。
宋焱怕隔墙有耳不便说的, 都在纸上写了。
【我的人刚刚传信,假太子的人于城外庄子夜会此次参加清河宴的西岚使臣, 伊尔古纳。此人诡计多端,喜好研究蛊虫。我怀疑你这一月以来的绞痛, 医师无法查出,便是因为她给下的是蛊。】
【别执迷不悟了!杀了她,拿到解药。】
【否则,这与胡人串通好的清河宴你必败,假太子借你功成名就后,绝不会留你性命。】
宋焱在杀字一字上的力度格外凌厉。
他已经由着梁映的性子给了她很多次机会了。若是明日休沐梁映不动手,那么便是由他来了。
清河宴不管是关乎大燕改朝换代,还是山河寸土之争,都绝不容有失。
梁映放下信纸,吹起火折子把点燃的纸塞进塌边的香炉之中,焦灰味拂过鼻尖,他缓缓颌首。
月色下,无声道:
【我与你打个赌吧。】
-
独属于参加清河宴七个学子的休沐日,伊始便懒散极了。
也怪国子监专门从州提拔而来的教谕属实拼命,每日十二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能用来休息。长时间的紧绷过后,面对第二日的清河宴,众人都想着好好睡一觉补足体力。
以至于这一日一早出了门,只有早就约好的梁映和林清樾。
昨日见的最后一面还记忆犹新,林清樾走在街面,面对琳琅满目的路边铺子,假装兴致盎然地这看看那摸摸,就是没打算和梁映说上一句话。
好在梁映也没追究,只是看她看得高兴,便把她夸过的都买了下来。眼见着身穿学子白衣,清贵冷峻的少年,手上却为她提溜着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廉价小玩意,林清樾实在不能继续无视下去。
“不是说今日要我帮你挑些东西,怎么都给我买了?”
林清樾想要接过那些实在与少年格格不入的东西,少年却不让,还会错了意道。
“我有钱,在禹州时存了不少,买得起的。”
这和买得起有什么关系。
林清樾想叹气,今日她之所以来,只是为了哄着少年不察觉她意图,才满口答应下的。
眼看着清河宴马上就要到了。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这买不买的属实没有多大意义。
但林清樾不能把这话直接说出口,她压下只要见到梁映脑内就不断翻滚的暧昧画面,强作镇定地拉过梁映袖角。
“我看得差不多,去挑你要的东西吧。”
梁映点点头,俄而两人进了一家名为碎玉轩的玉器铺。
店内玉饰精雕细琢,一下就和她大街上相看的那些几文钱的小玩意区分了开。
梁映花钱向来节制,往自己身上花得更少,今日能直奔玉器店,林清樾猜想为了明日清河宴的排面。
毕竟明日宴上不止西岚学子,设宴的景王、‘太子’也都会在,着实是个大场面。
林清樾自然而然走到了男子发髻的柜上去挑。
不过总不是她戴,选了两根林清樾还是准备让梁映自己拿主意。可她一回头,正投进往她走来的梁映怀中。
再熟悉不过的山木气息将她全然包围,她身子一僵,梁映却已经借着这时机,抬手一送。
发间感觉有一凉物划过,林清樾后知后觉摸了摸竟是一根玉簪。
跟在梁映身后的店家快步走来,他张了张嘴本要提醒这位郎君拿的是女子用的朱雀纹青玉簪,可当他瞧见这位郎君的同伴佩戴好的样子,他又闭上了嘴。
那矜傲的朱雀纹路总在玉器上显得锋芒太露,不如雕花刻蝶的其他样式好卖。可眼下戴在那清隽少年的头上,不止不显娇气,反倒让那玉质的温雅压住了朱雀的桀骜,又还留着一抹振翅欲飞的自由生动。
梁映低头望着林清樾,一眨不眨。
就在林清樾受不住这视线想要把簪子拿下时,梁映按住她的手低声
道。
“果然衬你。”
“就它了。
“好嘞——承惠三百两。”
三百两?!
林清樾皱了皱眉,阿婆与她说过,梁映存钱为了给她治病,用度很快,存不下太多,这些应该是他全部积蓄了。
这还没恢复太子之位,花钱就如此大手大脚了?
可林清樾又觉得不对。
因为梁映似乎只打算买这一根。
便就让林清樾这么戴着,爽快地付了账,梁映便拉着她往洛京街坊之中,最高的樊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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