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伊织跟着时透无一郎,全程没再说话。
这人要是把犯罪心理学那一套用她身上,她也没招,但反正要狠狠给这人拉黑了。
···
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警员出来拦住了靠近警戒线的两人,喊道:“你们俩干什么的,这是犯罪现场,不准靠近。”
时透无一郎穿着风衣,系着围巾,像极了乱入现场的国中学生。身后还跟着个带着口罩的年轻女人,连张全脸都没有露出来,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时透无一郎把准备好的证件递了过去,温声道:“我们是警察厅的特派员,过来协助工作的,旁边这个是我的助理。”
警员中田接过证件看了一眼,神情正色起来,他小心问道:“抱歉,您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吗?”
他有点发怵,这个新案子怎么会让这么高等级的特派员,来指导工作。
时透无一郎收起证件,态度十分谦逊:“我们怀疑这起案件跟隔壁县的某起案子有关,前来秘密调查。”
中田警员一听吓了一跳,还牵扯这么多,赶紧抬起警戒线让这两人进来。
这会儿都下午四点了,勘验的人员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中田现在生怕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没有发现,赶忙带这年轻的特派员过来复查现场。
时透无一郎跟伊织换上勘验的衣服和手套后,顺畅进入了第一现场。
中田在旁边为他们介绍着:“尸体是昨天早上发现的,推测死亡时间是前天十点,被害人是被重物砸死的,胳膊处有抵抗伤,现场没有发现指纹,脚印残留数枚。”
“那凶器呢?”侦查这一行伊织是专业的,闷声在后头问道,声音故意装得嘶哑,隔壁警局的中田是认识她的。
中田没认出来这不露脸的助理是伊织,没起疑地说道:“暂时没有发现,已经派人去后边垃圾桶还有角落处搜查了。”
时透无一郎看着翻乱的室内,大敞的衣柜和桌子,问道:“财物也丢失了吗?”
中田接话道:“是的,贵重物品都不见了。”
路过窗口,伊织看见市里标志性的电波塔,这个电波塔每年八月,都会在底下举办现价,所以这座塔又被叫作“八月花塔”。
走到卧室,血腥冲击的一幕映入眼帘。伊织一直与这些刑事案件打交道,所以司空见惯了,反观时透无一郎也很镇定。
被害人是个离异的年轻女人,说用重物砸死,一点都不夸张。因为死了一段时间了,后脑勺被砸过的地方留下的痕迹凹陷又可怖地青红,整个头骨都被砸的凹陷。
伊织用手翻看伤口,手腕处有抵抗伤,腹部也被打击过,尸僵的程度还不明显。
这起案子跟之前的都不太一样,受害者的钱财第一次发生丢失,伤势也比之前严重很多。
伊织协助警员将受害者的身体小心翻转过来,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要将其送回警局进行尸检了。
准备给受害者抬上担架时,伊织的动作停滞在空中。死去的女人眼眶浮现了两圈红痕,是拳头殴打过的痕迹,虽然有些浮肿和发红,但还是能看清原貌。
这人的尸体跟她记忆里的恐惧重合,赫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那甚至是张男人的脸。
伊织感觉手下被害人冷却的脉搏重新跳动,死去的人双眼圆睁,慢慢坐起,怒瞪着她。死者伤口的鲜血顺着胳膊流淌到伊织的手上。腐烂咒骂萦绕,难以名状的晕眩让伊织险些压抑不下恶心反胃的生理反应。
那边时透无一郎看着伊织的异样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走过来蹲在伊织身前,替她将尸体盖好,温柔说道:“深呼吸。”
伊织脸色惨白,冷汗狂流不止,右手麻痹得厉害,动一下都觉得疼痛,只能盲从地抓住身边的指引。
等伊织缓过来一些,时透无一郎直接带着她暂离了现场,留下一脸懵的中田。
这特派员助理害怕尸体,还胆子这么大,开始还以为是个行家呢。
中田摇了摇脑袋,不过容易被尸体吓到的样子,跟他认识的那个小姑娘挺像的。
时透无一郎将人带到车边,从伊织兜里拿出车钥匙,再在车里面翻出瓶水,拧开瓶盖给人递了过来。
冬日的水冰冷,靠近颤抖的手时,被碰撒了些,飞溅到了伊织的手背。还没来得及散发寒意,就很快被人擦掉。
时透无一郎安抚道:“你不用代入到回忆里,这不是同一个人。”
伊织没有聚焦的瞳孔瞬间放大,她脸色青灰地向时透无一郎看去,眉间郁结。被窥探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她用力将人推开,厌恶说道:“你调查人也给我适可而止,你以为你懂什么?”
时透无一郎被推远,水瓶里的水撒到了身上,风衣上浸湿一片,他还不来解释,就被迫迎接了这半瓶冷水,渗到了内衬里。
“抱歉。”时透无一郎知道这事要慢慢来,关心则乱,说了身为陌生人不该说的话。
伊织显然不接受这份道歉,她摔上车门,丢下时透无一郎走了。
汽车的尾气散在空中,时透无一郎站在路边看着伊织离开的方向,心中有了小小的愁绪。
时透无一郎站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没有等来去而复返的伊织,他终于放弃了。
今日的工作提前结束,案子没破,先把伊织给惹恼了。
时透无一郎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中途周边的人群突然发出欢呼声,时透无一郎也停下脚步,他抬头望着亮起灯火的高楼,额间停留了一抹白,又迅速融化。
下雪了。
柳絮般的雪飘落在了时透无一郎肩上,沁出一小片水渍,跟那被水沁湿的痕迹混为一体,时透无一郎呆望了片刻,等到指尖已经冰凉僵硬,他才提步继续向前走。
时透无一郎用钥匙开了门,黑暗的室内空无一人,未关的电视还在不知所云地播报一些无聊的琐事。时透无一郎没换湿了的衣服,像往日一样,坐在沙发前,面对着暗处的墙壁发呆。
整个人如空气般,失去了存在感,孤寂又冷清。
今天是时透无一郎恢复前世记忆的第三年,那满墙的照片都是关于同一个人。
过去伊织阳光明媚的笑魇逐渐被凝重的不茍言笑取代,身着警服的她,那双灵动明朗的眼睛,越来越阴沉苦闷,她的心结比想象中要沉重。
更令人挫败的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完全不记得他了。
第75章 番外一
伊织就这么把新来的同事丢路边了,等她把车开到警署后,才发现时透无一郎的手机和包都落在车里。
等她回去找人时,天已经下起了大雪,白茫的苍穹之下,路边零星走过几个人,而要接的人已经不站在那里了。
伊织坐在车内,心中烦闷。她很厌恶别人窥探她的过去,从三年前她解救人质,误杀了那个男人起。她就是没有过去的人,无限地活在创伤之中。
那件事在警署里也不是秘密,伊织被调职查办了整整一年,闹得轰动。最后的调查结果证明她无故意无过失,特定情景下的执法无罪,才被恢复原职。
但这件事情给伊织带来的伤害比想象中要严重,无论是那个男人的尸体,还是在拘留所那场持久的讯问和心理剖析,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刺激。
伊织现在都不能完全接触尸体,那些克制不住恶心的生理反应,极大地挫败了她。
伊织遍体生寒,好像又坐在那铁椅之上,坐在玻璃窗外的同事,看向她的目光戒备提防,他们问出了一个直白的问题。
“你内心深处是不是一直有杀人的欲望?”
那一刻无论是职业的信仰还是人格都被羞辱殆尽,伊织坐在那白亮的审讯房间里,面无表情,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
除了反复重复“没有”外,她做不了任何事情。仅隔了一日,亲切和蔼的同事就变得陌生,将她视为阶下囚,那一枪的动机被无限分析。
罪孽无处遁形,悔恨软弱无力。【1】
伊织的手放在那铁质的桌子上,两手虚握着,她的声音干涩难听,不得已再次回答那个问题:“如果我不开抢,人质会死亡。当时情况已经失控,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是看到人质受伤,还是举起枪的那一刻?你为什么认为一定要开这一枪?”警视长一双鹰眼巡视,语气严肃,对这个得意的下属没留任何情面。
伊织现在抬头看人时,都感觉隔了一层层幻彩的光晕,画面和声音一会拉进,一会退远。伊织难以准确聚集到说话的人,手铐束缚住双手,她顺着声音的来源下意识歪着头追寻。
等看到那排模糊的声音,伊织感觉喉咙里发苦得厉害:“我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意图,但我有拯救他人的义务。”
个子矮小,戴了副无框眼镜站在警视长身边的女人,是警署里最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她不显然不接受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冰冷开口:“什么时候开始有开枪的意图?你只需回答这个问题。”
伊织抬起带有手铐的手,无力地蒙住了脸,即将决堤的意志里,她看到了那个男人得意恶寒的笑容。
长久的沉默,无数的碎石砸入心间寒潭。
伊织的声音在这个四面环音的审讯室内回荡,迅速传到了玻璃窗外的音筒里:“我没有。”
从赶到现场的第一眼,伊织就知道她抓到了一年来,始终想抓到的恶性杀人案件凶手。
死有余辜都不能描述那人所犯下的罪恶,这个杀了她最珍重之人的凶手,亲手处决他都不能绝她心底之恨,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宽恕。
那一刻伊织想起了死去妹妹的笑容,想起了无数架残破的身躯,还有这个男人此时此刻正得意忘形,笃定伊织不敢开枪的扭曲诡笑。
伊织屏住了呼吸,她的大脑已经过载出极致的痛苦,双眼都被刺激得赤红。她从见到犯人的第一眼就想抛弃所有克制冷静,但她没有。
理性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伊织站在对面,既没有靠近,也没有动手,她的手很稳地放在身侧,沉默地与凶手对峙。
直到那最后的变故发生……
不管怎么说,外面的人都不满意她的回答。持续三日的审讯,让伊织精疲力尽,她已经做好了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的准备。
外边听到这个回答后,活页夹被重重合上。他们早就看到了伊织跟这个被击杀的歹徒之间,存在何种联系,才这样不厌其烦地追问。
面对始终如一的答案,他们终于也放弃了。警视长和专家接了个电话后,面色凝重地走了。
没过多久,伊织就被放了出来。这段经历像不存在过一样,好像那只是一场噩梦中存在的“犯罪”,但伊织始终相信,是有人在帮她。
这件事被时透无一郎揭开重提,尽管他的眼神中是近似慈悲的亲切,但也让伊织无法忍受,好像又坐在了拘留所的审讯室里,那个女人的笔尖落在纸业上,划下潦草的黑痕。
解剖人的身体,何必需要手术刀,攻击性极强的言语也可以,她被肢解成碎片,连拼凑的勇气都没有。
伊织额头抵在那方向盘上,她觉得好累,八月花案件找不到凶手,又分来了个棘手的同事,自己也越来越受不了这压抑的工作环境了。
抱着匡扶正义的初心进入警署,现在变成一个看到尸体就会引发应激反应的废物。
伊织叹气,整理好情绪,又打算回警署加班,今日去现场的案子,很快就会在系统上上传尸检报告,她再看看有没有线索。
至于那找不到的人,伊织也没放在心上。这么大人了,找人借个电话联系一下朋友,肯定会有人来接他的。
总不至于走路回家。
···
第二天,伊织刚到警署办公室,办公桌的侧边就已经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了,时透无一郎今天穿得更厚了些,低头在理着什么。
看到伊织进来了,旋即转身,那双绿眸疲态憔悴,脸上还带着病气的红,但里面显现出来的欣喜和愉悦,让伊织觉得莫名其妙。
“早上好,伊织警官。”时透无一郎主动打了个招呼,一点芥蒂都没有。
伊织还记着昨天两人之间发生的尴尬事,摸了摸鼻子,装作镇定地说着:“嗯。”
一杯热可可被递了过来,时透无一郎对昨天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看着伊织的手,带着一点点慵懒的鼻音说道:“今天很冷。”
伊织接过这杯热饮,顺着时透无一郎的话说道:“是的。”她刚出门洗了十分钟冷水的手,在这份暖意的熨帖下,也没有那么刺痛了,裂开的伤口自愈了无数遍也不见完全好。
“谢谢。”伊织举起了热可可,对时透无一郎示意感谢了一下,虽然看着很不自在,但是也尽力了。
时透无一郎走到别处坐下,对伊织放在他桌上的手机和公文包也没有说什么,他昨天回去拿水时,顺手放在了座驾上,没想到伊织把车开走了。
不过伊织肯定不会动他东西的,所以时透无一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开始翻昨天系统上传来的尸检报告,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伊织背对着人站了会后,又转过来绕到时透无一郎桌前,时透无一郎抬头,不解其意,礼貌温和地问着:“伊织警官,有什么事吩咐吗?”
伊织皱着眉盯着桌面,心理建设了许久后,想起昨天下车时从那包里掉出来的照片,抬眸看向时透无一郎,从唇缝里挤出声音:“你包里为什么会放着我的照片?”
那张照片有些模糊,光影借着树荫,洒在女孩的脸上,朦胧明媚。伊织捡照片的时候瞥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翻页看到后面写了个“凛”字,就很难不迅速联想了。
这好像是她警校读书期间的照片,衣服也有点眼熟。
心理学家现在流行将调查对象锁在第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吗?不管是不是什么什么新的研究方法,伊织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而且她明确没有拍过这张照片,只可能是偷拍,昨晚想到这事都觉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毛病。
虽然一大早表现得很正常,但是伊织还是必须过来问清楚。
时透无一郎开始咳嗽起来,着凉发烧的症状像是一下子全部蹦出来了,脸憋得通红,他看向伊织的目光险些要狼狈逃窜,隔了数秒后才平息下来。
沉默了几秒后,伊织并没有等来她预期的解释。
时透无一郎带着些坠入爱河的羞涩说道:“这是我妻子的照片,”他并不避讳,从包里又拿出了照片,摆在了桌面上,低头介绍道,“凛是我的妻子。”
他说这话时,里面的情谊真切并不作伪,看向那画质不清晰的照片时,眼神中都带着缱绻爱意。
伊织知道搞了个大乌龙,但也相应地松了口气,看来是有点撞脸,还以为这人丧心病狂到偷拍她。
时透无一郎看着伊织那如释重负的小表情,将照片拿了起来,似乎想让伊织确认一下,反问道:“伊织警官觉得我的妻子与您很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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