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堂堂一名黑手党学校的优秀毕业生,怎么就混成这个地步了呢?假设被老师看到,一定是扶着帽檐,满脸不悦的地步。我的老师奉行斯巴达教育只收了三个学生,我曾因为冷酷无情的嘴脸和欺软怕硬的文风成了他的最爱,论学术宅斗还得指望咱们东亚女。
直到最近他说要实行末位淘汰制,把最没出息的那个逐出师门。
吓得我把ID从[海参崴地摊王]改成了[AAA远东文具公司大区代表]。隔天在ins发了动态,表明自己创业成功,喜提劳斯莱斯星空顶了,其实是偷偷跟两个嫡系同门借的。
我之前说自己是文具公司的富七代也就图一乐,家谱都只查得到外婆那辈。人家才是两个世纪前波旁王朝就发家的名门。搞得我非常想平衡一下贫富差距,但又承诺了不吃自己人的绝户。
早高峰的排队前进得很慢,周围有维持秩序的疫检员,看谁不顺眼就量一下-体温。我看着那把红外线的额温枪笑了一下,总感觉会有子-弹射出来也说不定。
有两个五官深邃的中东人排在了我前面,大概是来务工的,露趾拖鞋和尼龙袋怎么都透着辛苦的风尘气。不知道戳中了官员哪根敏感的神经,递上护照后不久,两人被请去旁边的小房间喝茶。我有些微弱的同情,同时也自信身份伪装得没有一丝破绽。
戴口罩的审核员恹恹说了句“next”,我上前一步,把护照递进窗口。
口罩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表情,比对照片,她探究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新加坡护照的含金量向来高,每年都会抓到不少伪造的。我买这份护照的契机十分凑巧,有个年龄跟我差不多的女人因病过世了,ID没来得及销。她的家人因为医疗费耗光了积蓄,急需资金维持生活。我那时还没和费佳决裂,他替我们牵线搭了桥。一点简单的装造,一双原主人的指纹手套,足够我过关了。
五秒后她叫了保安。
“????”
-
我第一次被关进小黑屋,原因居然是我买假护照买到假的了。人生固然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套娃,但我还是会抽个时间杀死费佳的。
椅子固定在地上,磨平棱角的金属长桌有些被刮花了,表面有不明成分的液体残痕。我没有敢把双手放上去,乖乖地搁在膝盖上。正对面悬挂了一面单向镜,擦得倒是很干净,只是谁还不知道后面是中控室。
顶光对颜值十分不友好,但我太无聊了,还是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自己。
有些自然卷的头发,很久没请tony打理过了,杂乱得很叛逆,上一次还是在厨房让费佳帮我剪的,剪完我说怎么发梢摸起来有点黏,他说刚刚用这把刀处理过食材,被我追着打了半个小时(再长他也跑不动了)。细看的话瞳仁是偏深的蓝,因此被不止一个人夸过像夜晚的天或者海。我说可能只是核辐射的鱼虾吃多了,而且蓝眼睛有什么好的。
土耳其人会做蓝眼睛形状的玻璃护身符戴在身上,如果碎掉就相当于挡灾。有些文明里,葬礼上要在死者的眼皮放两块石头。石头上绘有蓝眼,作用是交给冥河的摆渡人当过路费。这么说我把眼睛挖出来还能省一笔渡资。
那是我唯一一次被好脾气的学弟骂成封建迷信,他的眼睛是十分温暖的金棕色,像夜幕来临前的日落。
我没敢喝水,怕一会儿他们不肯给我上厕所,这也是审讯的老把戏了。
不知道他们还要晾我多久,可能指望心理压力能逼我主动就范,就连冷气都打得格外的足。晶子说好了要来接机,我不能被羁押太久,她最近刚从亚马逊下单了一套电锯。
她说这是她新养的宠物。
在镜子上哈了一口气,我用指尖蘸着水雾一笔一划地写道:
[我要自首]
想想添了个笑脸,以示警民合作:
[^ ^]
总不能写[我要见你们领导]吧。
很快冲进来一个脸遮得很严实的审讯员,如临大敌地说你果然是来刺杀首相的吗,Dealer。
-
坂口安吾几年前考入异能特务科,成为公务员,吃上公家饭,自信满满要大施展拳脚。
领他入门的前辈是一个名叫泉铃的优雅女人,把他带到档案室叮嘱全部看完就可以去当卧底了,不是,去出外勤了。进去的时候要交手机,出来的时候一片纸都不能夹带。
里面全是特务科收集的各国异能者资料。
名叫闻人肆的远东异能者崭露头角是在十四岁,黑发蓝眼的青少年,透着一股轻狂的百无聊赖,嘴里咬着一支细长的东西。他以为是女士烟,放大照片发现是pocky提拉米苏味的饼干。
他默默看了眼手边的黑咖和速食。
得知她的代号是dealer安吾大骇,说居然这么小就让她去当毒贩(drug dealer)。上司说是另外一层意思,更像掮客和中间人。
“她的异能名为[等价交换],”上司进一步解释,“在同意的前提下,可以将双方的所有物交换过来,经她异能盖章的合同是不能反悔的,因此曾经在很多政商谈判中担任公证人。也有传言,交换的范畴不止限于财产,还包括伤害和异能…你能想象到的一切。”
同意是一个微妙的词。
有多少种方法可以让一个人“同意”?
坂口安吾平时在□□当卧底,节假日去欧洲出差,偶尔还要被外调到出入境管理局,因为他的异能是读取所接触物体的记忆,相当于人形探测器。
一份工资打三份工。
他终于知道种岛长官的光头是怎么来的了。
言归正传,安吾瞥了眼手上围绕嫌疑人扩充的资料。
这是一个狡猾的异能组织。
两个继承人分开押宝。一个送去官方那里,参加过很多的维和任务,甚至赶上了常暗岛战争;一个交好里世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监控里,她用机场免费的薄荷糖换走了孩子的儿童手表),竟然也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了毕业时的优秀学生代表。
两头都不耽误。
为了不暴露身份也为了安全,安吾穿了全套的外勤制服。完全包头的护具样式,声音透过喉咙上的变声器传出,就是太宰和织田作来了都认不出来。
他把透明证物袋往前推:“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
“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我煞有其事地探头看了一眼。
甜美的费佳。
早该知道他会动手脚。离开俄罗斯境内,这份伪造的护照上的照片变成了我们熟悉的老朋友,巴菲。
一个金发的洋妞。
特长是杀死吸血鬼。
“是我,”我冷静地说,“那时候我还是异性恋。”
“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头发可以狡辩是染的。人脸识别,也完全识别不出来?”
我说我刚动了脸,肋软骨隆鼻术。
审讯员笑了,看来被我的油盐不进气得不轻,决定换个突破口:
“确认一下,这些是你的个人物品吗?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一把长柄伞,一本手帐?手帐本的密码是多少?”
“长官,这不过是一本日记。”
“好吧,我不看你日记,”我顿时对他肃然起敬,“你怎么解释,这把伞的伞骨抽出来是一把刀?”
我事先想好了答案:“是cosplay道具。而且我不是刚做完医美嘛,医生叮嘱要注意防晒。我有她的电话,你要不要打给她?”
-
电话那头是一位名为与谢野晶子的医生,咬牙切齿地说很快会来保释她。
几个来回下来,安吾累得不轻。明知对方是外国异能者,他们这边除了罚款什么都做不了,最多就是在境内的时候实施监视。他问了倒数第二个问题:
“在哪里办的假证,招供出来的话可以酌情减免罚金。”
出于远东女性的含蓄,对面稍微谦虚了一下,告诉他伪造证件的工坊名为[死屋之鼠],目前藏在俄国境内。需要跨境执法的时候我可以带路的,长官,我熟悉主犯的长相。
安吾在纸上记上[死屋之鼠,假证窝点],例行公事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次来日本的目的是什么?”
对面微笑的年轻人却沉默了。
安吾带点玩笑性质的问道:“不会真是来刺杀天皇陛下的吧。”
她不说话。
安吾:“????”
她开始骂人:“你为什么蒙着头脸,肯定是个秃子,你们领导也是秃子,把你们领导叫过来。”
怎么突然破防了,他无力地想。
安吾从[不会真要我拯救陛下吧],一路想到[这就是远东版萨拉热窝事件吗],[我只是一个初级科员],最后回忆起他在Lupin的存酒还没有喝完。他决定让织田作成为他的遗产受益人,太宰成为他的账单负责人。安吾作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
这件事必须上报领导。
审讯室的金属门却在此时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穿小纹和服的女人。
30岁左右的年纪,笑容温和,知情人都知道不能只看表面。没有人会愿意得罪袖子里藏着胁差刀的女人。安吾心想:年少成名的异能者又怎么样,就让我国引以为傲的大和抚子来教训你。却见对方从岔开腿的坐姿中站起来,理了一下衣服微微颔首,说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您的先生和女儿好吗?
泉铃还了半礼。
这两个人竟是认识的。
上司说好久不见,我还好,头发还是很浓密。你被保释,可以走了,闻人君。
-
年轻异能者被一个自称Dr的黑发女人接走后,安吾担忧地问万一她真是来刺杀陛下的怎么办。
上司:“恐怕不会。”
“您有把握?”
“你不看备注的吗?”上司谴责地看了他一眼,“两年前,也是龙头战争期间,差点发生了一起恶性外交事故,我是当时的负责人。”
“她的哥哥死在了横滨,说起来那也是一位闻人君。”
“不知道那个异能组织怎么想的,大闹了一场,最后居然连骨殖都没带回国,就葬在横滨了。”
“有人说是出公务的时候死于敌对的异能者,也有人说是自杀。或者单纯的意外,旧伤复发治不好就死了。连其实是她买凶杀人的阴谋论都传出来了。毕竟现在继承人是她了,从既得利益的角度,她嫌疑最大。”
“所以,她这一趟是来祭扫的,”沉默了一会儿,安吾说,“作为当事人,您怎么想?”
“我怎么想不重要,”上司淡淡道,“我只记得在我写事件结束报告的时候,我写了很长的一个名单,上面都是她为了平息谣言加坐稳继任者位置杀的人。写得我手都酸了,我的镜花为了慰劳妈妈加班辛苦,特地给我摘了紫色和蓝色的绣球花插花瓶。诶呀,当时她才那么一点儿大,就非常的贴心可爱了。你想看照片吗,安吾君?”
“……”
安吾,安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他有气无力道,是看绣球花的照片还是您女儿的照片。
第3章 蓝眼
晶子替我缴罚金去了。
我在解除拘留回执单上签字,因为双腕还被铐着,特殊材质的手铐坠在骨头上又冷又沉,我索性写了个阿拉伯数字的[4]。我看分歧者系列电影从来不喜欢男主,可能就是因为他和我撞名了。
写完我顺手把中性笔放进口袋,被一旁好心的女警提醒是公物,必须要归还的。我说怎么这样,花两千块钱考雅思还能得一支笔,到了异能特务科就只有一张发票了吗。她认为我的抱怨合情合理,就随我去了。递给我塑料筐,里面是个人物品和解开手铐的钥匙。
大概提前受过不要和异能者有肢体接触的培训。
我清点了三遍,分别是伞,日记,衣服和临时代替通讯的儿童表。
没有遗漏后我拿起钥匙。
我一直听到金属窸窸窣窣的声音,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挂钟,那就不是钟摆的声音了。第一次开锁的时候我没成功,指腹上微弱的汗和油脂害得动作一直打滑。我在衣服的下摆擦手,又试了一遍。直到把钥匙上端的小圆片攥热了我才对准锁眼,然后无论如何就捅不进去了。
改天必须向市长投诉警用器械粗制滥造。
一次失误,我弄掉了钥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和无限拉长的回音,我骂了一句甜美的God和费佳。前者是无妄之灾。好在周围没人看见,我想把钥匙和自尊抖一抖再完好无损地捡起来,直到那时——
我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原来我刚刚听到的是铐链抖动的声音。
像一个得了帕金森的老人的手,也像枝头颭动的枯叶,透着疲惫不堪的暮气。
那把钥匙贴合在大理石面上,竟是怎么都捡不起来了。
怎么会手抖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所在的组织,如果患上手抖的毛病就必须强制引退,连武器都握不稳的人只会害死同伴和自己。非要坚持的话不会被认为是劳模,只会被怀疑是敌人派来的间谍。异能组织就像狼群,是不能容忍拖后腿的行为的。
那会被人道处理掉。
我觉得年纪轻轻就退休不失为一种福气,但还是打算再救一下。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刚才在审讯室喝的冰水有问题。冰水加16度的空调,在故乡的人眼里比毒药更闻风丧胆。我不太相信湿气的说法,也觉得热敷一下有利无害,大厅的尽头就是盥洗室。
用颤抖的手在脸上扑了些水花,我把水龙头掰到红色标识的最底端。心里默数十秒,我把双手放进水流下面,期待故乡信念里热水的一切神奇功效发生。
“……”
我:“?”
然后我继续等。
“……”
继续等。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有些昏昏欲睡。
我很少会用泾渭分明形容一个人手臂的颜色,除非是夏天穿短袖晒的。以手铐为分界线往下到指尖红得很吓人,不疼,只是麻木了。肌理中透出钝感,往上是健康的白。因为我的倔犟从来不用在不涂防晒上。隐约的肌肉线条花了我很多的心思,还有买蛋白粉的钱。
鹅黄色柔和的顶灯下,我的手还是颤抖。
我闭上眼,有些忍受不了光。
光透过眼皮打进视网膜,是一种近乎触底的茫然,像我小的时候第一次去潜水,隔着海面直视太阳。
礁石带来一种虚假的脚踏实地感,我维持生命体征的东西只有一根管子连接的笨重气瓶。穿戴的时候我很警惕:这个东西既然能供氧就能把我拖到海底去,跟鲨鱼和泰坦尼克号作伴。我们是异能者,人生的不确定性已经够多了。有人温和地叹了一口气,说那你还要跟过来,呆在汽艇上不好吗?
我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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