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首歌吧!不能让那些男生压过我们!”女辅导员豪迈地提议。她也是今年才毕业,第一年工作。忽然由学生变成老师,她还是很不适应,对着学生“训话”也会脸红。然而当和这帮学生熟悉起来后,她又显露出年轻、孩子气的一面。
“好!”几个女生鼓掌,“向前进、向前进,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女孩子“豪壮”的歌声飘散,传进了男生的耳朵里。他们一阵叫好:“再来一首!”
“来就来!”一个嘴巴大大的女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冲着前头一辆卡车的男生喊道,“我们来赛歌,输了的,就是狗熊!”她叫沈茜,一个飒爽、痛快的女中豪杰。
男生一片哗然。
孟人豪冷笑几声,一个丫头,敢来叫阵?
一个胖胖的男生倏地起身,“赛就赛,怕你了,死丫头!”他叫班武,自称班超的后代,认识没一天,人豪已给他一个绰号“斑马”。
“不许歧视女性!”女生们一起吼叫。
“我们不要集体唱,一个一个地唱,如何?”人豪起身。
他们的赛歌从车上一直赛到营地,并且贯穿了整个军训。由于歌声,他们结成了亲密的友情,嬉嬉闹闹,为枯燥的训练,增添了无比的欢乐。也因为这个歌声,造就了几个“明星”,通过他们的歌喉,全校一年级新生,无不知道他们的“美名”。他们是——
哲学系“印地安王子”孟人豪
外语系“百灵鸟”顾妙云
外语系“大嘴巴”沈茜
中文系“才子”邵齐
外语系“大眼美人”卓采灵
历史系“斑马”班武
经济系“毕加索”罗志彬
他们是三连的骄傲,是三连的快乐源泉。
不只唱歌,他们还写文章。“军训通报”几乎每期都有人豪和妙云、邵齐、沈茜等人的文章,他们聊聊数笔,描绘着军训生活的苦与乐。辅导员把“军训通报”发回学校去,结果,当他们还在营地里摸爬滚打时,他们已经闻名校园,成了“才子佳人”。
仿佛真的冥冥之中有神的安排,哲学系和外语系被分在一个连,结果妙云和人豪又在一起。天天训练,天天见面。人豪毫无顾忌地表达着对妙云的好感,而妙云则一副不太搭理的模样。
很快,由于人豪过于明显的表露,同学们就开起他们的玩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们扯在一起。这正中人豪的下怀。
秋风起,夜色凉如水,一天的训练结束了。同学们聚集在营地外的草地上,闲聊说笑,不时歌声阵阵。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辅导员高喊,“今晚,同学们可以给家里打电话,一个人两分钟!向父母报个平安!”
一些同学立刻起身去排队。但那个时代,电话在中国还远未普及,有电话的也就只有少数城市里的、父母有一定职位的家庭。一般同学还只能望洋兴叹。
沈茜起身去打电话了。
采灵附在妙云耳边低声说:“她说她爸爸有专门的司机!”
妙云看向沈茜的背影,没说话。沈茜时不时地散发出的优越感,用不着她自己说,敏感的妙云就感觉到了,她们不是一个级别的。采灵长长的叹息声,传进耳内,她不能平静。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也是要分级别的。
“喂,顾妙云,你收到几封信了?我才二十封,你猜阿沈几封?三十封!比我多十封,恰好是一天一封,她真的幸福!”采灵羡慕地说。
妙云没有丝毫反应,她望着沉沉的远方。她一封信也没有。所以,一天中,她最害怕的就是发信的时间,收发员同学高声喊着名字,听到名字的同学,欢天喜地地迎接。那许多的笑容,对她像是一种折磨和考验。她努力维持着心态的平衡和表面的平静,她知道,她可以经受住这种磨难。
妙云一人不知不觉地远离同学们的笑声,随意地走在营地外。隐约她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是人豪和沈茜,他们正在为一个事情热烈地争论。
“顾妙云,是顾妙云!”沈茜用力地挥手,露出夸张的笑容,欢迎她的加入。
妙云无可奈何地走近。她是个性格恬淡的人,对于孟人豪的热烈,她感到无法适应。
“顾妙云,我们想成立一个诗社”沈茜嬉笑地说,“你一定要参加!”
“也不完全是诗社,也可以排演话剧。”人豪兴致高昂地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考试压头皮,我们何不排出话剧?把许多同学拉进来,尽情发挥我们的才智。也算是我们的娱乐。”从军训以来,他就热情高涨,整天嘻嘻哈哈。他的性格,一部分很适合当兵,斗志高昂;另一部分,他又是非常感性的人,做什么,都依靠着热情和爱憎,对于刻板的纪律,难以适应。
面对着沈茜的热情、人豪的期待,妙云点头。
“太好了!”那两个雀跃地大叫。
诗社在孟人豪与沈茜的热情推动下,轰轰烈烈地成立了。
“叫什么名字?”沈茜问。
“斑马社!”班武自己捉弄自己。
大家一起大笑。
“邵齐,你说!”人豪问内向的邵齐。
“没想好!”邵齐说。
大家一片嘘声,还以为这个《军训通报》的主编能有什么好名字呢!
“我看就叫桃花社,桃花四月逐流水,桃花得气美人中,桃花也得气才子中,况大观园,群芳筹办海棠社,我们就办桃花社!”妙云开口。她难得发言,说完,她就后悔,在这粗犷的军营里,办“桃花社”,简直不伦不类。
男生们一阵摇头,这名字也太脂粉气了。可是人豪竟然点头了,“挺好,我觉得可以!”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口里吐香气。
“啊?!”罗志彬叫,“桃花社,听起来像是唱戏的班子!”
班武则道:“孟人豪,你也用不着这么讨人欢心嘛!”
妙云顿时脸红,人豪则横眉冷对。
邵齐说话了:“就叫耕耘社,表示辛勤、努力的意思!”
这个主意得到一致同意。接着选社长,人豪当仁不让,全体一致通过。在选秘书长时遇到困难,一部分拥护妙云,一部分支持沈茜。
妙云看出沈茜想当,她极力推辞;但人豪是她的铁杆护卫,支持妙云。沈茜气得噘起嘴巴。她似乎不是气妙云,而是气人豪。妙云觉得很难受。她一点也不想当什么秘书长,不就一个小小的诗社吗?还有这么多“官衔”,原本好好的同学,竟还争执红脸!无法改变的“官本位”。
“好了,就是妙云!”人豪大声说。他还是个孩子,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就毫不犹豫地偏袒。不知道维持人际关系。
沈茜拉长了脸,从小到大,她还没居下风过。
“我不行!”妙云连忙说,“还是让阿沈做!”
“我不当!”沈茜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孟人豪支持你,十一个人,你六张票,就是你当!不要再嗦,难道怕我小心眼!”她是不舒服,可是她不愿意让人感觉没心胸。
妙云无话可说了!
辅导员也很支持他们。她建议他们立刻排演一出话剧,参加全校新生在营地举行的“联欢晚会”。如果表现出色,还可以代表新生参加全校的联欢晚会。
全社同学一听,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人豪更是立誓要一鸣惊人,让那些师兄师姐们跌破眼镜。
而妙云却并不在乎这件事。她是来上大学的,不是来找名气的。从小,面对自己的弱小,她就学会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她很早就让自己放弃那些外在的东西,她知道,许多东西,她是得不到的,何苦强迫自己?
可是,越是你不要的,越是紧紧迫你来;而你想要的,却是难以实现,这就是人生的啼笑故事。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暮色四合,夕阳倒映在溪水里,流光异彩,美仑美奂。妙云坐在溪水边,手里转动着一束无名的野花,情不自禁轻声唱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
人豪一边思考着排演哪出话剧好,一边散步,忽然听到一阵恬美的歌声,犹如天外来音,飘散在晚风里。歌声悠悠,扫去了一天的疲倦和混浊。他有片刻的痴迷,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透过疏疏的枝叶,望见河边的窈窕背影。
她轻松唱着,浑然不觉有人在“窥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笑着说。
妙云骇然回头,见是他,她起身要走,他拦住她的去向,真诚地说:“你在这里,我不打搅你!”
说着他大步走远。他如她的愿走了,而她的心头却一阵怅惘。
隔了一天,就在那条溪水边,妙云听到一个柔情的歌声:“我像那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飘向人海……”
是孟人豪,他抱着吉他,坐在河边,忘情地唱着。妙云在一旁认真地听。
“你?”他一见她,停住歌声,站起身。
“你不用走!”妙云说,“我有话对你说!”
人豪像是等待宣判似的,外表老实而内心焦灼地等待。
“请你以后不要再造成同学的误解!”她不愿意伤他的心,可是她得说出实话。
“没有误解,我就是喜欢你!”他清楚无误地说。
妙云愕然,防卫地说:“我不想在学生阶段谈论感情!”
“那么毕业以后呢?你会,是不是?好,我等着!”他果断地说。
妙云惊诧,他可真不是一般的“难缠”!妙云有些气恼,她不想成为别人背后谈论的资料,尤其孟人豪很有“名气”,弄得她也很有“名气”。今天四连的一个女生竟然称呼她为“孟人豪追求的那个”。她是她,她叫顾妙云,不要给她加任何限制形容词!
她转身走,一个不小心,踩到河边的泥水里,站立不稳,就在她将摔倒时,又是他抱住了她。这是第二次,他扶住将要倒下的她。第一次在校车上,那次他很快收手,妙云无从察觉。这一次,他似乎延长了时间。妙云觉得不舒服,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
她挣扎几下,认为他会松手,岂料他竟抱紧了,“我喜欢你!”他在她耳边说。
妙云脸红,他说话吐出的气息扫动她耳垂,让她极为不舒服,“放开我!否则,我去告诉老师!”
“她不会信,还会以为咱们两个吵架了!”人豪无赖地说。
妙云火起,奋力推开他,冷声道:“我会说,你想扒我的衣服!”
他一愣,继而大笑,“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真的想!想看看你,是不是和我姐姐一样,穿那种……”他比划。
饶是妙云多好的脾气和涵养,被他如此戏弄,她弯腰拾起河边的一条枯树枝,乱打一气。他哈哈笑着,躲避着,她就追赶。夕阳下,河水边,洒下他们的笑声和咒骂声。
有经过的同学望见,立刻传播出去。孟人豪和顾妙云在河边嬉闹,彩霞漫天,一对男女,快乐地玩耍!太浪漫了!
妙云听了,只会更加恼怒。她该怎么摆脱这个“流氓”!
最终他们决定排演《青春之歌》,人豪演卢嘉川,沈茜演林道静。妙云为了防止再次出现“相争”的局面,事先对辅导员说,她想参加合唱。人豪得知妙云不参加排演,而是去合唱,排戏的热情顿时减少了一大半。本来想来个“近水楼台”,岂料却成了“在水一方”!
夜晚,人豪、邵齐并排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草原的星空,分外的清澈,北斗星清晰可辨,猎户座、仙后座,哪一个是牛郎织女星呢?
“你说,为什么她不接受我?”人豪纳闷。他自负,觉得自己才华出众、长相不赖,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现在不会“败下阵来”吧?他对她可是一见钟情呢!
邵齐冷淡地说:“她为什么接受你?”
人豪脱口道:“我的优点不言自明!”
邵齐嘲弄他:“你有一百个优点,就是缺少一样!”
“什么?”人豪露出绝对虔诚的姿态。认识邵齐没多久,他就说,这家伙,整一个“诸葛亮”,一肚子注意。
“尊重!”邵齐说。
人豪愣住了!他只凭着直觉,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勇猛直前地追求,还没细思量过其他的。他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方式方法了。
他给顾妙云去了一封信,信里大大挥洒他的“才子本质”,满纸辞藻堆砌,妙云一见苦笑不得。他一个二十世纪将步入九十年代的大学生,竟然使用四六字的骈体文写情书,还可以写两大张。果然厉害。她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诚心,甚至觉得,他在逗她玩。
人豪发现情书不成,辗转一夜。清晨,早操号未响,他就爬起来。邵齐和班武被他弄醒。
“做什么?”班武睡意朦胧。
“他要发疯!”邵齐用被子蒙住脸。
“为爱而痴狂!”罗志彬醒了。他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既然孟人豪总是有那么多热闹,他很有必要插一脚。
他们一起跑到女生宿舍的营地。
“你不喊?”罗志彬奇怪,孟人豪为什么没有动静,只是静立?
“我要学会尊重!”他煞有介事地说,“待会一有女生出来,你就开口劝我,都站一晚上了,回去吧!”
志彬喷饭,点头如捣蒜地同意。
“妙云!”采灵大惊小怪地扯正在洗刷的妙云,这时洗手间里,挤满了女生。
“孟人豪为你在外面站了一晚上!”采灵满脸放光彩。她多么希望这种浪漫会发生在她身上。
“一头蠢猪!”沈茜在旁边骂。骂完,还把毛巾狠狠地扔进水盆里,溅出的水喷了她一身。她的脸色更臭。
“好浪漫!”采灵却陶醉。
沈茜冷笑。
同学们都盯着妙云,等待她的反应。妙云很想跑出去,学着沈茜的泼辣样子,给他当头一顿唾骂。可是,她不是沈茜,她也不想让人豪没脸面。她忍下心头的一切不快,当作没事一般,继续洗刷。
孟人豪黔驴技穷。由“印地安王子”变成了“痴情王子”,再变成了“悲情王子”;顾妙云由“百灵鸟”变成“天使”,再变成了“无情女”。
何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不开。此次孟人豪和顾妙云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人豪排演话剧,一味想着“一炮走红”,结果草了收场。沈茜在台上笑场,等于砸了全剧,当然也成了流传若干年的话题。凡是那一级的新生,无不知道此事;凡是观看首演的全部同学,都可以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情景;它也传播到了全校,沈茜因此“爆得大名”,前前后后,几级几届的同学校友,无不知道一个叫“沈茜”的。人豪也遭受池鱼之灾,名声大跌。
他气得大骂沈茜,把沈茜弄哭了,跑出营地,几个小时没回来。于是连长请示营长,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外出搜寻。那个夜晚整个营地都可以听到战士们的呼唤声:“沈茜同学、沈茜同学!”沉沉的草原暗夜,火把闪烁,照亮了半个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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