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野走到客厅中央,弯腰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来扯到旁边。
许之夏看着那张凳子,愣着。
“许之夏。”萧野站在茶几前,叫。
许之夏赶紧过去。
药箱是打开的,碘伏开了盖摆在旁边,棉签也是。
许之夏将裹在食指上的纸巾拿开,露出微微泛肿的伤口。
萧野蹙了下眉,拿出创可贴,撕开,递给许之夏。
许之夏接过来。
单手,她动作不利落。
萧野注意到,踢了一把小凳子到她脚后跟,手扫了一下凳面:“坐。”
他伸手,手指勾了勾:“给我。”
许之夏反应了两秒,创可贴递给萧野,坐下。
萧野理开创可贴膜纸,给许之夏裹上。
她手指也是真细。
萧野这样想。
萧野:“好了。”
许之夏点点头,没有要走的意思:“背上的伤,你自己是不是不方便上药?”
萧野抬起眼皮。
许之夏自告奋勇:“我帮你?”
萧野没拒绝。
他站起身,反手拉着后领往上一提,背心利落离了身体。
他把背心扔到沙发上,转身坐下,背微微弓着,双肘撑在腿上,背肌展开。
许之夏小脸一红,僵住了。
虽说以前在村子里,特别是夏天,男人嫌热,基本都打赤膊。
但许之夏此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是因为不熟吗?
反正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萧野微微转头:“怎么了?”
许之夏摇头:“没怎么。”
许之夏拿着棉签,将药水擦到溢出血珠的地方。
她看着都疼,但萧野一声不吭。
她看着他背上已经痊愈的各种疤痕,突然也明白他为何能做到一声不吭。
许之夏仔细给萧野上完药,周全地问:“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萧野摇头,拎起沙发上的背心理开,想穿,想起药还没干又放下。
他转身:“你先回去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他,指萧强东。
许之夏点头,放下手上的药瓶。
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
回头:“那个……”
萧野好像已经习惯许之夏的慢性子,他偏头看她一眼,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收拾东西,等着后话。
许之夏舔了舔唇瓣:“就是现在,他们已经不欺负我了。”
这话没由来,萧野反应了一下,勾了勾嘴角:“不挺好?”
许之夏:“我觉得你说得对!”
萧野视线撩过去,困惑地眯了眯眼睛:“嗯?”
许之夏:“要反抗!”
说完,许之夏打气性地点了下头,离开。
其实许之夏知道,反抗没那么容易。
它需要一个战胜恐惧的契机。
对她来说,是妈妈。
那对萧野来说,是什么呢?
晚上,方晴回家,许之夏告诉方晴,萧强东回来了,而且又打萧野了,傍晚跟那个女人出去吃饭,现在还没回来。
萧野对方晴来说,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她已经不止以前那种态度看待这事了。
但这件事不是她一味头脑发热就可以帮的,至少需要萧野愿意,并且配合。
方晴想了一会儿,去敲门。
她提出和萧野去天台聊聊。
许之夏一直注意着门外声音,听见从天台下楼的麻利脚步声后,跑到门口。
门外的声响,像是聊得不愉快。
方晴从后面追下来,语气急切:“萧野,我知道!曾经很多人都说过要帮你!但你可以信我一次!”
萧野不领情:“我凭什么信你?”
方晴拉住萧野:“就像那晚我出事,你听见声音冲过来的时候,你并不知道冲过来将面临什么危险,不是吗?”
萧野:“……”
方晴:“但你选择救我。”
将心比心的说辞,很难不动容。
方晴温柔又坚定:“我真的想帮你!”
后来听脚步声,两人又去天台了。
等方晴回家,许之夏就迫不及待的询问。
方晴说刚才和萧野聊了很多。
关于萧野为什么不反抗,最开始是因为萧野年龄小,巨大的力量悬殊使他无法反抗,也没有人能真正的帮他,他被打怕了,日积月累的阴影,让他不敢反抗。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瘫痪在床的萧野奶奶。
萧野曾经面对萧强东的施暴只是自卫性地反抗了一下,萧强东就毫无人性地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
把全身瘫痪的老人拖拽下床,侮辱性地扇巴掌。
老人虽然手脚不能动,但脑子是清楚的。
被自己的儿子动手,老人心里该多痛啊。
这些,让萧野面对萧强东只能束身就缚。
他无法反抗。
也无法逃离。
许之夏小心脏揪着,问:“妈妈,那我们该怎么帮助他?”
这事最大的阻碍是两人的血缘关系。
父子。
他对他有管教的义务和权利。
这柄与生俱来的法杖,成了伤人的利器。
方晴叹了口气:“我刚才跟他说,面对暴力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沉默,就算当下不能反抗,但事后一定要去验伤,要留下萧强东家暴的证据。”
许之夏疑问:“他会答应吗?”
方晴欣慰地扯了扯嘴角,点头:“他确实说没用,说他没被打死怎么都是没用的,不过啊,他最后还是点头了。”
说到这里,方晴又叹了口气:“具体的我还拿不定主意,后天是周六,下午我下班早,我去咨询一下律师该怎么做。”
这事急不了。
许之夏赞同的点头。
方晴拍拍许之夏脸颊,眼神温柔:“夏夏,你会不会觉得妈妈不自量力?”
许之夏使劲摇头。
乖巧的模样,逗乐方晴。
周六,许之夏去画室上课,一直惦记着方晴今天要去律所咨询的事。
方晴那边咨询结束,正好去画室接许之夏一同回家。
律师说,家庭关系虽然是家暴的一把保护伞,但近年来已经有很多量刑的成功案例,司法那边也逐渐重视在这方面所受侵害的人群。
具体的,方晴打算晚上同萧野细聊。
回家时,母女俩因为事情有了解决眉目心情挺好,还去卤菜摊买了凉拌猪耳朵。
两人回家,刚走到四楼,听见楼上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
母女俩赶紧上楼。
方晴打开门,把许之夏推进屋子,反手关上门。
她冲到对门,将防盗门砸的哐哐响:“喂!你不能打人!!”
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响彻楼道。
许之夏已经拿上扫帚。
她趴在猫眼后面观察,心脏剜着跳动。
突然,对门打开,萧强东一脸凶恶:“臭娘们!活够了是不是?!”
暴力行为发生时,都是红眼的。
方晴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许之夏手刚摸到门把手,突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浑身僵硬,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第二十八章 他要杀我
那晚的后半夜,一直在下雨。
雨势不大,窗户隙了一点缝。
方晴还没回来,许之夏睡不着,听着屋檐滴水声。
大概五点多的样子,许之夏听见开门声。
许之夏鞋都没穿,跑出去:“妈妈。”
门厅的灯相比较暗,方晴站在门口换鞋,单鞋脱下,里面的丝袜打湿了。
方晴侧头,脸上有雨水:“你怎么醒了?”
许之夏去卫生间拿毛巾,跑过去。
方晴身上有一股凉意,指尖也是。
她别了一下许之夏头发:“是不是不敢睡?”
许之夏摇摇头,忧心忡忡:“他没事吧?”
方晴:“没事,那一刀虽然深,但没有伤到要害,他没事。”
许之夏听到这里,脑袋里闪过刚才从猫眼里看到的画面。
狭窄的楼道,萧野从里屋冲向萧强东。
下一秒,他缓慢跪倒在地,腹部,插着水果刀。
鲜红的血顺着刀柄,顺着指尖,滴落。
萧强东蹒跚着往后退,手上沾着血,已经懵了。
“噔噔噔”上楼的声音。
两个警察赶到。
萧野倒地,颤抖地指向萧强东:“是我报的警,他…他要杀我。”
门口的年轻女人白着脸反驳:“他说谎!”
萧强东双手发抖:“我没有!我没有!”
萧强东往前一步,指着地上的萧野,看向警察:“是他自己捅了自己!他自己捅的!!”
萧强东情绪激动,被警察推到墙边控制住。
另一名警察蹲在萧野身边,摸出手机打120。
方晴似乎才回过神,跪在萧野身边:“坚持住!别睡!萧野,别睡!”
年轻女人上前,冲方晴喊:“你刚才看见了对不对?你跟警察说!”
萧强东也反应过来,连声道:“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她看见了!!!”
刚才那一幕,不止许之夏想起来。
方晴也想起来。
萧野躺在地上,血不断地流。
他望着她。
深深地望着她。
那种悲戚、冀求的眼神。
许之夏开口,打断方晴的思绪:“妈妈。”
方晴撑了撑眼皮,尽力弯了下嘴角:“怎么了?”
许之夏咬了下唇,吞吐:“我刚才好像看见,是他自己――”
方晴立刻捂住许之夏的嘴巴。
方晴唇瓣颤抖:“夏夏…”
许之夏眨了下眼睛。
方晴咽口水:“妈妈帮萧野,没错,对吗?”
许之夏顿了两秒,点头。
方晴:“那你今晚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
许之夏起了点鸡皮疙瘩,又点头。
方晴松手,又拍了拍许之夏脸颊:“快去睡,明天还要去画室。”
第二天,萧家的事就在小区传开。
有人说萧强东捅了萧野好几刀,被当场抓捕。
说到这里惋惜的摇头:“都说虎毒不食子,他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邻居猜测:“是不是嗑了那种东西,精神不对了啊?”
“有可能,都说赌毒不分家。”
“我女儿每次看见他都吓得大哭!人高马大的,谁知道哪天发疯我们也跟着遭殃!”
“现在终于进去了,也是好事!”
“就是就是……”
后来,警察来小区询问萧强东平日里的言行,邻居不再如以前缄口不言。
他们突然化作正义化身,站出来说他打孩子,每次朝死里打,好多些年了。
说他偷钱,赌博。
好像还贩毒,拐人…
这算墙倒众人推吗?
本就是废墟。
他们口中那个疑似被拐的人,指住在萧家的年轻女人。
但那天晚上之后,那个年轻女人奇怪的消失了,警察多番都没找到。
有人说她没有户口,可不得逃?
也有人说她是萧强东在外面犯罪的同伙,可不敢露面……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许之夏因为住在萧野对门,不可避免地被警察问话。
许之夏坐在沙发上手心出汗,老实说:“他只要在家,就经常打他,声音很可怕!”
警察记录着,忽地问:“萧强东这次回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许之夏疑惑:“不一样的?”
警察:“你可以想一想,什么都可以跟我们说。”
许之夏想了想,摇头。
警察离开后,方晴安抚地握了握许之夏肩膀。
萧野出事后,社区找了一个护工照顾萧野奶奶,但萧野不放心。
他在医院呆了一周后,坚持出院回家。
他回家那天,许之夏还看见他了。
他刚洗了床单被罩,用盆装着,要去天台晾晒。
可能因为腹部的伤口,他的腰有些直不起来,不像平日里挺拔。
许之夏思了几秒,小声道:“我帮你。”
也没等萧野应话,许之夏就夺过盆,去天台。
萧野光是上楼,就出了一身细汗。
他的伤口,只要扯动,就很疼。
萧野爬上最后一阶楼梯时,许之夏已经晾晒完毕,端着盆要下楼。
萧野扶着楼梯扶手,跟着下楼。
“谢谢。”
许之夏第一次听见萧野道谢。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瘦了很多。
而他的眼神,有一种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接纳的感觉。
劳动节过后,迎来中考生体测。
体测在中考成绩中占50分,分值不小。
一共测试三项。
800米跑步、坐位体前屈和跳远。
许之夏韧带不错,坐位体前屈获得满分,跳远一般,扣了几分。
最后一项是800米。
开始前,小组同学都说长跑节奏很重要,大家一起慢慢跑,保持体力最后冲刺。
可开始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许之夏跟都跟不上。
许之夏例假日子不准,这次正巧撞上体测日期。
跑完后,她一身汗跌坐在地上。
偏偏,老师还不让许之夏休息,让同学搀扶她起来慢慢走着调节不适。
许之夏刚被扶起来,眼前像被盖上一层黑布,整个身子失去平衡。
耳边叽叽喳喳好多声音。
许之夏恢复意识时,在一个宽阔的背上,旁边有人扶着她的背,给她扇扇子。
操场旁边搭了一个临时医疗点。
许之夏被放在架子床上。
背她的人转身。
许之夏这才看见,是萧野。
萧野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简单说:“她跑步晕倒了!”
校医给许之夏检查后,又给她喂了一点淡盐水,交代了几句,最后说没事,缓缓就好。
萧野点头,指了下许之夏:“在这儿呆着。”
没等许之夏应声,他就低头钻出医疗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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