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许之夏回家。
太阳半落,余光挥洒。
楼道间一方一方的投影,是金色的。
许之夏爬到五楼,稍稍喘气朝六楼爬。
突然,她顿住脚步。
萧野就站在六楼,楼梯口。
他穿着校服,外套在腰间松垮地系着。
侧身而站,长腿闲散的交叠,双臂环抱胸前,垂着脑袋,像是在等人。
大概没带钥匙吧。
许之夏想。
许之夏重新抬起步伐,上楼。
根据以往的经验,许之夏不觉得萧野会跟自己有任何交集。
可毕竟以往两人都只是擦身而过,而今天,他像个门神杵在那儿。
所以,许之夏发现自己的步伐居然不同往日的沉重。
没事的。
没事的。
许之夏安慰自己。
就在许之夏要踏上最后一节阶梯,一只长腿腾空挡道。
一字一顿:“站、住!”
第十四章 噩梦的开始
运动鞋踩在楼梯扶手上。
整个横在许之夏胸前。
许之夏不知道怎么惹到萧野了。
她像被圈困的小兔,缩着肩膀,仰头,眼睛溜圆,嘴唇微张。
无力反抗。
等候发落。
萧野偏了下头,开口:“你没什么话跟我说吗?”
暗示性很浓。
许之夏思绪万千,唇瓣抖索,又紧紧合上。
她嘴角控制不住的下拉,憋着哭意道歉:“对不起。”
声线也颤。
萧野顿了一下,放下脚,站直,等着后话。
许之夏脑门溢着汗,黏着一些散碎的发丝,好不可怜。
她双手搅着书包背带,声音含糊:“我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用篮子砸你。”
许之夏现在很后悔。
她应该听妈妈的话,早早道歉,而不是觉得对方忘记了,就做漏网之鱼。
许之夏垂下脑袋,吸吸鼻子,迟来的道歉:“对不起。”
萧野低z着啜泣的人,反应了好几秒,眉心微蹙:“谁跟你说这个了?”
许之夏倏地仰头:“啊?”
眼睫还挂着晶莹。
萧野没什么耐心,特别是面对哭哭啼啼的人。
他弯腰,凑近,声线低:“就是你在外边儿,到处说是我妹妹?”
许之夏感觉当头一棒:“!!”
她没想到,这事都传到当事人耳朵里了。
没听见应话,萧野眉梢挑高,极有压迫力的:“嗯?”
许之夏咽了口口水,身子不自觉往后仰,带着鼻音,苍白道:“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萧野‘啧’了一声,直起腰。
他突然有些不会了。
盯了她两秒,发话:“喂!听着!”
许之夏慢半拍,点头。
萧野收回视线:“你怎么把话传出去的,就怎么把话收回来!要是再让我听见你是我妹妹这种话……”
他停顿,视线睨过来。
许之夏立马小鸡啄米地点头。
萧野不明深意地勾了下嘴角,转身,开门进屋。
直到防盗门关闭,许之夏眼泪,无声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回到家,许之夏哭着写完作业,然后去做饭。
自个吃完,就回了房间。
方晴回家已经很晚了,推门看了眼在画板前用功的许之夏,没打扰。
这些日子,接连几场大雨,玉和的天气终于开始转凉。
方晴已经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夜晚,许之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你怎么把话传出去的,就怎么把话收回来!
思来想去,许之夏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合萧野的心意。
第二天早晨,闹钟响。
许之夏摁掉闹钟,拉起被子蒙住头。
她不想去学校。
方晴去上班时见许之夏还没出房间,推门进去。
她声音精神,像清晨的朝阳:“夏夏,夏夏起床了。”
许之夏装作睡过头的样子,发出迷糊的声音:“嗯…”
方晴难得看许之夏赖床,走到床边,摸摸她小脑袋瓜,又揉揉她的脸:“醒了吗?”
许之夏脸都变形了,忙说:“醒了醒了。”
方晴收手,走到客厅收拾东西:“早餐在桌上,妈妈去上班了。”
许之夏:“好。”
方晴收拾完,看着还在床上的许之夏,笑着挥手:“跟妈妈再见!”
许之夏呆呆的,然后挥手:“妈妈再见。”
方晴站在门口换鞋时,说:“对了,妈妈晚上有一节珠心算,你今天也不用等我吃晚饭。”
许之夏一时沉默。
方晴打开门时,扭头:“听见了吗,夏夏?”
许之夏扯着嗓子应:“听见了!”
许之夏赶紧起床洗漱,去学校。
她后知后觉,自己怎么能有逃学的念头呢?
她可一直是妈妈的战友啊。
可这样的‘鸡血’,在许之夏跨进学校后,便荡然无存。
她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事。
她找不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下午,许之夏班级有体育课。
体育老师给同学分组,打排球。
许之夏大多时候都接不住球,接到了也打不过网。
知道自己在队伍里没什么用,她便主动承担捡球的工作。
在太阳下跑来跑去,脸蛋红彤彤,像颗浸水的苹果。
许之夏正弯腰捡球,突然背上被砸了一下。
她身子本就单薄,差点跪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稳着。
旁边草地,滚落一颗篮球。
有个穿运动服的高年级男生跑过来,举着手示意抱歉,连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许之夏抱着排球站起身:“没关系。”
男生笑着点头,捡起篮球,看一眼许之夏,朝篮球场跑了两步,又转身看许之夏。
他突然拉开笑意,指着许之夏吼:“萧野!我砸到你妹妹了!”
萧野?
妹妹??
许之夏朝篮球场看去,看见萧野。
萧野个子高,大概有一米八五,穿着校服站在篮筐下,双手叉腰,脸上没什么表情。
隔着距离,许之夏都心生寒气。
捡球的男生朝萧野确认:“萧野!这是你妹妹吧?!”
许之夏无措地看向四周,果然,大家都投来目光。
她还能准确地回忆起昨天傍晚,萧野在楼道的警告。
――要是再让我听见你是我妹妹这种话……
他没说后面。
但,好像比说了更可怕。
事情还没解决,似乎还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就在许之夏不知所措时,萧野吼了一声:“不认识!”
捡球的男生回头看了眼许之夏,朝球场跑去。
篮球被砸在地上弹起,落入萧野掌心。
他拿起来,转了两圈,看着对面的人。
不知对面叨了一句什么,萧野把球砸到人肚子上,声音略微重:“可爱个屁!老子就没妹妹!”
许之夏还在原地发怵。
身后:“许之夏,你站那里干什么?!”
是同学在催。
许之夏连忙抱着球跑过去。
体育课结束,许之夏去上厕所。
她不自觉想。
刚才萧野的话大家都听到了。
所以,事情算是解决了吗?
太好了。
许之夏以为解决了。
没想到,是噩梦的开始。
自那天后,许之夏发现自己经过同学,会被同学在背后蛐蛐。
大概就是说她冒充萧野的妹妹,居心叵测,不要脸之类的。
许之夏自我消化,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谁知道同学越来越过分。
比如,班级临时改课表,没人通知许之夏。
又比如,许之夏从外面回来,要落座时,被后面的同学恶意踢板凳。
还有,许之夏路过黑板时,被吹粉笔灰……
每次,在许之夏露出憋住眼泪的神情时,那些人就会哈哈大笑。
第十五章 忍耐
那时的网络还未渗透生活。
没有铺天盖地的相关专家号召重视学生心理健康,也没有挂在热搜上关于霸凌的相关词条,更没有播放量几百上千万的短视频教你遇到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应对。
那时,每个人的认知只来源于生活周边。
所以,许之夏不知道,这些,是校园霸凌的一种。
不仅她不知道。
就连那些霸凌者,也不知道。
那些行为,并没有给许之夏带来明面上的伤害。
但让许之夏有种说不出的痛苦。
她很难受。
难受到每天去学校都需要鼓足勇气,在学校的每时每刻都想把自己包裹起来。
而挑断许之夏最后那条紧绷着的弦,是在某天下午。
那天,许之夏因为向老师请教一道物理题耽搁了时间,离开得很晚。
然后,她亲眼目睹了一场约架,就在校门侧边的河道。
远远看过去,一波是隔壁职中的,另一波领头羊,是萧野。
他们打架,纯纯拼拳脚。
把人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又被另外的人从后面一脚踹翻…
许之夏吓得赶紧跑。
她太害怕了。
她害怕住在对门的萧野。
对她来说,萧野像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他的拳脚什么时候,会不会因为什么落在她身上。
她也害怕同学。
他们那么讨厌她,会不会哪一天就对她拳脚相向……
晚上九点多,方晴回家。
她抱着一些崭新的绘画用具,敲了敲许之夏的房门,然后探身进去:“小画家,妈妈打扰你一下!”
温温柔柔的声音,却像一把匕首,戳进许之夏的心窝。
许之夏收了好久的眼泪,突然就决堤,肩膀颤抖不已。
方晴发现端倪,赶紧过去,把东西放下,双手捧起许之夏小脸,手指给她抹泪:“怎么了?夏夏,你怎么了?别吓妈妈。”
许之夏哽咽请求:“妈妈,我们回家吧。”
她嘴里的家,指兰家村。
方晴抚摸许之夏脑袋,耐心问:“怎么突然想回家了?是不是学校,或者画室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画室,许之夏好像有了一个更好的理由。
许之夏轻轻摇头:“我不想学画画了,大家都说美术是有钱人才学的。”
不止是烧钱,还有眼界,人脉,等等。
许之夏抹了一把眼泪:“妈妈,我们回兰家村吧,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方晴单纯理解许之夏的话后,眼睛涩涩地泛着泪光。
她把许之夏抱进怀里:“妈妈不辛苦。”
她斩钉截铁:“是真的,一点也不辛苦!”
方晴仰头看着老旧的天花板,以此憋住眼泪:“夏夏,你不要觉得自己花了很多钱,也不要担心那些花销,更不要觉得妈妈辛苦。我的女儿有这方面的天赋,我作为你的妈妈,怎么能埋没你的天赋?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如果我做不到这些,那我就不配做妈妈。”
许之夏一把眼泪抱紧方晴。
方晴缓缓呼出一口气,带着温柔的笑意,开导:“你要知道,没有你,妈妈还是要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妈妈的辛苦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需要有任何愧疚感。反而,你是妈妈每天努力的动力,只要想到你,妈妈就充满力量,知道吗?”
许之夏掉着眼泪点头。
“夏夏,其实妈妈一直对你很愧疚。”方晴眼泛泪光,“在决定生下你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妈妈,而且,让你从小就没有爸爸……”
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妈妈,但总觉得还不够,还差很多…
作为妈妈,她很愧疚。
许之夏抬头,伸手给方晴擦眼泪:“妈妈,你很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方晴欣慰地拉开嘴角:“你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子。”
许之夏吸吸鼻子:“真的吗?”
“当然!”方晴点头,顺了顺许之夏的头发,“妈妈因为工作性质,见过那么多孩子。”
方晴竖起食指比了个‘1’:“我们夏夏,是最优秀的!”
许之夏咬住唇,好几秒,开口:“妈妈,我在这里没有好朋友。”
许之夏说出这话,方晴才意识到最近疏忽许之夏了。
这问题,她明明早就设想过。
却因为连轴的高强度工作,疏忽了。
方晴并不知道许之夏糟糕的情况,只是单纯觉得许之夏没有好朋友失落而已。
于是,方晴纾解道:“妈妈因为工作…”
她顿了一下,神色有苦难言:“还有一些其他原因,妈妈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朋友。”
社会底层的成年人奔波于生活,精力本就有限,还要面临各种现实。
好朋友,真的很难。
方晴:“夏夏,你就是妈妈最好的朋友,妈妈觉得有你就够了!”
许之夏咬着唇,若有所思。
方晴揽着许之夏肩膀:“夏夏,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并肩作战一起生活的战友,要一起努力!”
许之夏呆愣两秒,闭着眼睛点头:“我没忘。”
方晴逗许之夏:“我还等着我们小画家变成大画家呢!站在又高又大的舞台上!”
真的可以变成大画家吗?许之夏没什么自信。
方晴握住许之夏的手,满眼星光:“那时候妈妈站在台下看着你,想想就好幸福。”
“妈妈…”
方晴再次给许之夏擦眼泪,调笑的语气:“好了,都哭成小花猫了。”
许之夏搓了一下湿润的脸颊,动作滑稽。
方晴欺近小花脸:“夏夏,妈妈发现你白了好多,变漂亮了!”
许之夏不好意思地摸摸小脸。
其实她也发现自己白了好多。
大概是以前在村里,大夏天去摘桑葚,捡鸭蛋,挖莲藕,捡蝉壳……
晒得黑黝黝的。
现在不怎么晒太阳,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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