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看许之夏情绪稳定了,转身拿起崭新的绘画工具:“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许之夏看见新画具,泪汪汪的眼睛睁大,闪着光芒。
她也是真的,喜欢画画。
方晴觉得,有许之夏就够了,可以抵万难。
许之夏也是如此。
而且她知道,妈妈为了她学美术,放弃了什么。
许之夏八岁那年,上三年级。
方晴有时候因为工作不能准时下班,许之夏便在教室写作业,写完去办公室找方晴。
某天,许之夏写完作业去方晴办公室,在办公室窗户外听见里面传来龌蹉的语言。
那个男的利用职权,以给方晴正式教师编制为由,想对她不轨。
方晴冷言明确拒绝了。
所以,尽管许之夏听过村里好多闲言碎语,但她知道,自己的妈妈特别美好,特别干净。
在许之夏小学六年级那年,方晴终于如常所愿,得到教师编制。
这份编制,用了十来年时间,来之不易。
可为了许之夏去城里学美术,方晴连考虑都没有,毅然就舍弃了。
所以面对目前的所有,许之夏告诉自己。
别怕。
忍耐。
第十六章 施暴
玉和这座城市,夏,特别长。
大概是因为没有春天和秋天。
上周明明还在穿T恤,这周,已经有些怕冷的人穿上棉服。
这周末,方晴下午四点结束课程,她跟许之夏约好去逛商场,给她添置新衣服。
下午三点多,许之夏掐着时间出门。
她在楼道碰见一个熟面孔。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都会激烈发言的学校教导主任,周主任。
许之夏礼貌打招呼:“周主任好。”
周主任有个大大的啤酒肚,爬楼梯气喘吁吁,看一眼许之夏,点头,算是回应。
两人刚错身。
许之夏被叫住。
“那个…同学!”
许之夏转身:“?”
周主任往上指了指:“萧野认识吗?”
许之夏眨巴眼睛。
萧…萧野?
萧野,为什么要问我?
周主任:“他是住在六楼吧?”
许之夏忙点头:“嗯,右边那户!”
周主任继续爬楼梯。
许之夏也没过多想,走了。
方晴给许之夏买了一件短款的羽绒服,要五百多块。
许之夏一开始怎么都不肯要。
还是方晴给她算了一笔账:“你好好爱护,多穿几年,是不是就划算了?”
许之夏一边心疼钱,一边喜欢的不得了。
想明天就穿上,又舍不得穿。
两人在外面吃完晚饭才回家,嘻嘻笑笑聊天上楼。
聊天被暴戾的吼声打断。
从六楼右边那户防盗门里传出:“说话!哑巴了!啊?不说是不是?装哑巴是不是?!”
很明显的,使用暴力的声音。
许之夏下意识往方晴怀里靠,微仰头:“妈妈…”
她想说,她上次听见的,就是这种声音。
方晴顿了半秒,手臂揽着许之夏往上走:“没事。”
方晴镇定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许之夏拽着方晴的手臂,忍不住回头看那扇冰冷的防盗门。
虽然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光是听着,就胆战心惊。
方晴一边开门,一边自顾自地说:“不管。我们不管。”
她像是说给许之夏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防盗门推开,方晴先是摁开灯,刚要闭门,她僵在原地。
对面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密,像是已经疯魔。
方晴抓住门把手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
最后,她闭了闭眼睛,利落转身:“夏夏,把门关好,妈妈去看看,嗯?”
不等回应,她转身出去,反手闭上门。
许之夏只愣了半秒,把手上东西一放,转身找东西。
她从厨房拿出扫帚,踮起脚趴在猫眼处,往外看。
手心紧紧握住扫帚,准备好随时冲出去。
门外。
方晴先是礼貌敲门,没有回应。
反而,里面的声音更激烈了。
于是,方晴几乎在砸门。
终于,对面门打开。
开门的,是个年轻强壮的大男人,比方晴高一个脑袋,长相坚硬粗犷,全身酒气。
他半眯眼睛看着方晴,稍稍偏了一下脑袋,透露出狠厉。
方晴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个人。
关于对门的住户,她只知道有个年轻女人,和一个还在上学的大男孩。
方晴砸门的手僵硬在空中,忘记放下,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好,我们是前几月搬来的,一直没来打个招呼,我……”
方晴视线往下,看见男人右拳缠着白色的东西,应该是打湿的衣物。
刹那,方晴心生可怕的猜想。
她趁对方没有防备,一把推开门。
屋内光线昏暗。
待方晴看清屋内状况,不由瞪大眼睛。
她一直以为被施暴的对象是那个年轻女人。
大概因为同为女性,多一分共情,对这种情况更无法坐视不理。
可现在,那个年轻女人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屋内凌乱不堪,也事不关己的模样。
许之夏透过小小的猫眼,看见萧野趴躺在地上,已经无力动弹一般。
这么冷的天气,他头发湿润,上身裸露,背上有很明显的,长长的,交错的伤痕。
方晴虽不知缘由:“你不能这样!”
男人伸手,一把将方晴推出半米远:“关你屁事!”
说完,直接撞上门。
里面,又传出暴力声。
方晴再次上前拍门:“你再打,我就报警了!”
屋内没有停止施暴。
方晴赶紧掏出手机,报警。
她跟警方报了地址,请他们尽快来。
报完警,方晴回家,把门反锁。
她转身看见许之夏抱着扫帚打颤,一把把女儿抱进怀里:“别怕!警察马上就来处理了!”
对面的施暴声一直没有停止。
但方晴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等。
大概十几分钟,方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方晴让许之夏回房间,她自己站在猫眼处张望。
来了两名警察。
其中一名警察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不过施暴声停止了。
警察又敲门,敲门声很凶:“开门!快点!!”
过了约半分钟,防盗门打开,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与刚才相比,男人脸上没了狠戾。
男人一脸笑:“警察同志,怎么了?”
警察语气不好:“怎么了?你刚才是不是在打人?”
男人堵在门口,否认:“没有啊!”
“没有?没有你一直不开门?!”警察并不惯着,一把推开男人,“还有,你当我们耳朵是聋的?”
他们刚到时,暴力都还没停。
男人脸色顿了一下,又一脸笑,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我就管自己孩子!还麻烦你们跑一趟!来来来!抽烟!”
警察推开:“别跟我们来这套!”
“是是是!”男人收回烟盒,“你们有规定是不是?”
警察不接话,进屋:“你孩子呢?”
男人脸色稍垮,朝里面喊:“萧野!出来!”
方晴的视角,都被警察挡住了,看不见屋内的具体情况。
但听那些话,很意外,那个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儿子居然上高中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大概十来分钟,警察就要走。
方晴犹豫两秒,推门出去:“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
警察解释安抚:“没事啊,我们调查清楚了,家长管教孩子而已,也已经教育了。”
方晴刚才听到两人是父子关系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忙说:“可我觉得不是……”
不等方晴说完,萧强东大摇大摆走出来:“臭娘们!闭嘴!!管什么闲事!!!”
警察一个横眼过去:“注意你的态度!我们还在这儿呢!”
萧强东立刻变了嘴脸:“是是是,我就是喝了点酒,不好意思,激动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又对方晴喊:“怎么我管孩子还犯法了?他在学校打群架都被主任找到家里来了,17岁了,我再不好好管教给他长个记性,以后出去危害社会,你管?!”
方晴没被这话带进去,条理清晰:“孩子犯错确实应该管教,但使用暴力不对!而且你是把他朝死里打!并且不是第一次!”
方晴看了眼萧强东的手,转头看向警察:“警察同志,我刚才看见他打孩子,用湿衣服裹着拳头,这明显是为了不留下暴力痕迹,他这肯定是长期的,有掩盖性的暴力行为。”
警察审视的眼睛看过去。
萧强东进屋,把萧野扯出来:“我只是用皮带抽了他几下而已,想让他受点皮肉苦长长记性,不信你问他!”
警察先是教训:“管教孩子不能使用暴力!别想着只是皮肉伤不打紧,要是真出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教训完,又看向萧野:“你爸除了用皮带抽你,还有没有其他暴力行为?”
萧野垂着头,声音干涩:“没有。”
警察:“有没有经常对你动手?”
萧野没抬头:“没有。”
第十七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方晴自然是觉得孩子被打怕了,壮胆地道一句:“你别怕,说实话,警察会帮你!”
萧野抬起头,没有特别的情绪:“没有。”
说完,转身进屋。
萧强东很满意的神色,拍打自己心口:“警察同志,你们都看见了吧?我是真冤枉!”
警察:“你哪里冤枉了?孩子背上的伤不是你抽的?”
萧强东一时被噎。
警察:“教育这个年纪的孩子打没有用,得讲道理,得耐心!”
萧强东:“是是是!”
方晴教书多年,以前也遇到过被家暴的孩子。
她当时找家长聊过,信了家长的一面之词,没有管下去。
那个孩子的下场,是终身需要挂着尿袋生活。
悲剧发生后,学校组织捐款去医院看孩子。
看着躺在病床上伤痕累累的孩子,方晴别提多后悔了。
有时候,可能真的只需要再多一句话,或是再多一个行为,就可以阻止悲剧。
现在,方晴选择站出来。
她对警察说:“警察同志,这位先生多次施暴,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言,或许,可以问问周围的邻居。”
萧强东捏紧拳头,但是碍于警察在,只是凶狠的瞪着方晴。
警察觉得方晴的话也没错,于是去五楼和四楼询问邻居。
除了有一户邻居没在家,其他三户邻居纷纷表示‘没听见’、‘不清楚’。
事情到这里,方晴也再无他法。
在方晴对上萧强东愤恨的目光时,方晴叫住警察:“警察同志,请问这次出警会有记录吗?”
警察表示,有。
方晴:“我平时没和人交恶,如果我出事,应该会第一时间调查这位先生吧?”
方晴以此震慑萧强东的报复念头。
萧强东也不是傻子,只能吃下哑巴亏。
不过他关门时,还是耍横地指了一下方晴,意为警告。
警告她少管闲事!
后来许之夏问过方晴,那样出头不害怕吗?
方晴说当然害怕啊,但如果在能力范围内便不能坐视不理。
良心会过不去。
人生漫长,如果良心有亏,余下的日子就都不好过了。
许之夏再看见萧野,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天有堂体育课,许之夏刚跑完八百米,累得像是只剩一口气。
而旁边的篮球场上,萧野在冬日暖阳里穿着单薄的短袖,蹦得三尺高,连连得分。
许之夏匀着气,视线追着穿梭在球场上的那抹灵活又气势的身影。
她脑海里还闪过他打群架的样子。
她想不通,他面对施暴,怎么会沉默无声。
进一步了解萧家的事是在2007年的元旦节。
国家法定休息日,许之夏和方晴都放假。
两人难得同时休假,打算好好在家做顿饭,于是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食材。
正巧,碰到住二楼的朱姐。
朱姐,就是许之夏母女俩搬到‘建设小巷’第一天,嫌她们的行李挡了过道的女人。
不过现在,朱姐和方晴关系很好,每次碰见都能聊会儿。
其实,也不是那种好。
朱姐有个儿子数学很差需要报补习班,通过方晴内部关系争取到一定的优惠。
所以,关系好。
昨晚,对门又发生了暴力。
方晴也无能为力。
只是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去拍了对面的门。
在一个活禽摊位前,方晴和朱姐一拍即合分了一只鸡,等着摊主分杀。
方晴不由说起昨晚的事。
说到这事,朱姐不禁压低声线:“那家人,你别去管,管不着,还惹一身腥!”
方晴询问:“他们家…是怎么回事儿?”
朱姐:“那人叫萧强东,是个赌徒,老萧当年就是被他活生生给气死的!”
‘建设小巷’是职工楼,当年造车厂给优秀职工分的房,所以街坊邻居都认识。
老萧是厂子从北方调来的一等技术职工,才五十岁不到,就被萧强东偷了家里所有积蓄去赌博,还欠了一屁股债,活生生给气死了!
老萧去世后,萧强东安分了几个月,又去赌,还被人切了一根手指。
说到这里,朱姐瘪着嘴巴:“就这样也没戒赌!他呢,大多时候不在家,有钱就去赌,回家的话,肯定就是输得身无分文了!回来就拿他儿子撒气,这都多少年了,他儿子没被他打死,也是命大!”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朱姐叹了口气:“阿野小时候很乖的!那时候厂子还在,老萧经常带他到厂里玩儿,大家都愿意逗他!他聪明,成绩也好,哪像现在抽烟打架逃学的!这辈子是毁了!不过啊,这就是命,命不好,什么都白搭!”
命?
好让人唏嘘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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