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长青一怔,不可置信的睁大眼。
宁十安亦惊讶:“你不是看不见么?”
“看不到,但我知道是这家伙,他见不到我便哭,一直如此。”阿芷仰起脸,抬手精准的搁在容长青虚幻的脑袋上,“这家伙大概是这么高,我应该没猜错。”
容长青瞬间哇哇大哭,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停都停不下来。
没人知道,他有多想见阿芷,没人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
【临江城郊·数年前】
小小少年吃力的掀开米缸盖,冲正在院中砍木柴的少女喊道:“阿芷,没米了。”
少女头也不抬,抡起斧子砍在木柴上,笑眯眯:“没事儿,待会去买。”
小少年脸色苍白:“可是也没钱了。”
少女:“没事儿,待会去挣。”
少年环顾四周,发觉能当的东西早就当完了,整个房子只剩一个空架子,焦虑的瞳孔涣散:“完了,我们要饿死了。”
少女哈哈笑:“饿不死的,容长青。”
过去的阴影笼上双眼,少年神色混乱:“饿的死,你遇见我的时候我就要饿死了,你根本不知道我之前都吃了什么。”
少女砍完柴,将斧子丢下,抬起头,眉眼娇艳飞扬:“我知道,我也吃过。”
少年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少女也遭遇过相同的困境,眼眶一红:“阿芷……”
“莫哭啦,容长青。”少年还未发育,少女却已张开,比他还要高上一截,她走上前,老气横秋的揉揉他的脑袋,“我不会让你饿死的。”
少年不信,扑簌簌落泪。
“别哭啦,容长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少女伸手替他拭泪,“我们把柴卖了去换些吃食。”
两人背着柴出门,换了一袋红薯,在河边找块空地,就地支了篝火,将大块的红薯埋在柴火堆下,片刻后烘熟,掏出来,剥开焦黑的外壳,便能瞧见橘黄的内里,甜糯的香气亦蒸腾升起。
阿芷剥开一颗递给小少年,他双手捧在掌心,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阿芷哈哈笑:“阿青,你可真有意思。”
少年涨红了脸,捧着红薯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剩。
黄昏晚霞漫天,河水波光粼粼。
近处传来打骂声,两人循声瞧,便见几个大孩子正在欺负一个孩,小孩哆哆嗦嗦求饶,大孩子却咄咄逼人,抬手就是一耳光。
阿芷起身,容长青拽住她:“阿芷别去,那是村长儿子,多管闲事会出事。”
阿芷扯开他的手,笑眯眯:“没事儿。”
少年再次抓紧,不肯放:“求你了阿芷,别去,我爹娘就是如此才丢了性命……”
阿芷却道:“我爹娘亦是。”
“那你还去?”
阿芷侧过脸,看不清表情:“我爹娘是因此丢了性命,却不是多管闲事,只是路过,普通人命如草芥,被连带杀了。”
“容长青,你看,管不管闲事,都会如此,为什么不热血的活着?”
容长青一怔,他懂她的意思,却不想放手,她笑着挣脱:“容长青别怕,会回来的,我还要养大你呢。”
他太小,又体弱多病,平常走几步便气喘吁吁,根本无法阻止,只见她飞一般的冲到几人面前,姿态强横的护住那小孩,将那几个大孩子唬走了。
他忽而想,阿芷若不是这般热血,又怎会将他捡回家?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难以控制慌乱,阿芷一回来,便忙不迭道:“今日别回去了,我们先在郊外避几天,以防村长报复。”
阿芷又笑:“你别慌,看看我。”
少年抬头,便见少女脸颊漆黑,根本看不出模样。
阿芷扬起手,双手皆炭黑:“方才剥红薯,沾了满手,我便抹在脸上,那傻小子认不出我,这下放心了?”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放下戒备。
阿芷同他坐在一处,拿着树枝拨弄柴火,几欲熄灭的篝火便又旺起来。
容长青仰脸望她,他不懂,阿芷明明同他活在一样的世界,遭遇一样的经历,为什么阿芷能如此没心没肺?
这样的阿芷,让他惶恐的心有了着落,焦虑害怕睡不着的时候,想起阿芷,便能生出些力气。
他见她一直望着远处,便问:“阿芷,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阿芷拿着烧红的树枝指向远方的山脉:“我们村子窝在山里,我想翻过那座山去看看,去看看别人怎么活。”
容长青总是悲观:“若活的同我们一样,或是比我们还差呢?”
阿芷道:“那也要去看看。”
“若远比这儿好,格格不入被驱赶呢?”
“那也要去看看。”阿芷伸出手臂,振声,“人要热血的活着,要永远相信未来。”
少年被她的热情感染,篝火在她眼眸跳动,似晚霞,亦似朝阳。
对一切惶恐害怕的他忽而涌出勇气。
“阿芷,我长大了,带你到外面看看,你一定要等我。”
阿芷笑眯眯:“好哦。”
·
少年体弱多病,太多的活计做不了,可他一直记挂着要带阿芷出去,忽有一天听说考功名可以挣很多钱,还能风光的回来接阿芷,于是他便开始埋头苦读,好在他聪明,竟生生叫他考出名堂,得了进城的名额。
他离开那日,阿芷将攒了好久的银子铜钱统统塞给他。
“这是这些年我挣来的所有的钱,都给你。”阿芷笑眯眯,“考不上也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她后来又说:“考上了,不想回来也没关系,阿青,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才不会不回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芷。
后来他真的功成名就,他收到很多赏钱和俸禄,他喜极而泣,带着宝物骑着骏马荣归故里。
可他的阿芷不在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死于何时,她的尸体被胡乱丢在坟地,他捡了好久。
他四下打听,才知道一年前镇上来了数位散修,那些散修专抓村里的孩童,说是带孩童修习,夜里却总传来孩童凄惨的哭声,阿芷于心不忍,与村里众人合力潜入散修住处,将孩童救出。
那时死了很多人,阿芷亦在其中。
他的阿芷,还是死在了热血沸腾的那一天。
也许阿芷不后悔,可他不行……
他不能没有阿芷。
没有阿芷,他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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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祠银杏树前·现世】
容长青想过无数次与阿芷重逢,可从未想过是如此模样。
他还是容易落泪,阿芷则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不过他已经比阿芷高出一大截,阿芷想要摸他的脑袋,得踮起脚尖。
他不想哭,可他停不下来。
阿芷哄了会儿问宁十安:“还在哭么?”
宁十安双手捂住耳朵,满脸无奈:“吵死了,什么时候停啊?”
阿芷便道:“阿青,你再哭,宁姑娘可走了,你没有话要同我说么?”
她这样说完,容长青果然好了许多,片刻后,才哽咽道:“有很多话要说。”
宁十安听到,同阿芷道:“他有几句话想说。”
容长青:!!!
他转向宁十安:“是很多,不是几句!”
宁十安也恼了:“你给我长话短说,不要加形容词!我天天在沐寻那儿碰一鼻子灰,我够烦了,我听不得情话!”
容长青:……
话说如此,宁十安还是一五一十的向阿芷转达了容长青无处安放的情意,一句比一句露骨。
宁十安转达了一炷香人都麻了,正巧林不然带着剑宗弟子上来封锁神祠,沐寻亦在其中。
他似是恢复正常,不像方才那般冷了,宁十安便唤:“阿寻救我。”
青年闻言走来:“怎么了?”
“你也能看见容长青,你来替他们传话。”宁十安将他推到两人身边,蔫蔫,“我狗粮吃太多,身体受不了,你没感情,你来传话对大家都好。”
沐寻扫过宁十安可怜巴巴的脸,点头应允。
有人接活,宁十安得以解脱,她疲惫的坐在银杏树前的小木桩上,正巧坐在阿芷身后,这地方远,听不见容长青说话,世界都安静下来,真好。
容长青太多思念要表达,欢欢喜喜的又开始。
彼时刚过午后,阳光正好。
微风穿过枝叶,簌簌作响,金线红绸安逸的飘摇,宛若花雨。
静谧的午后只有青年温润干净的声音。
“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觉得一切都糟透了,遇见你之后,才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宁十安从未听他说过这般多的话,亦从未用过此种词汇,她发愣之余抬眸看他,便见他漆黑的眼睛越过阿芷,正朝她望来。
她知道这是容长青说给阿芷的情话,可他这样望过来,却忽而让她心跳快了一拍。
她想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不要离开我行么?不要让我再孤身一人。”
漆黑的眼睛幽深,平静之下是暗藏的黑暗汹涌。
“我不能没有你,宁姑娘。”
宁姑娘?宁十安恍然惊醒,宁姑娘?
思虑间青年已走到她身边,宁十安呆愣愣的问:“你说什么?”
青年低眸瞧她:“【我不能没有你】是容长青说给阿芷的,【宁姑娘】是我在叫你,容长青已经说完,我们该去神祠了。”
哦,原来是这样,宁十安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动心了,说给我听的呢……”
青年看着暖阳下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回道:“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如此。”
第19章
这家伙,一本正经说这种话。
宁十安气闷:“走着瞧。”
神祠前忽而传来争吵,原是林不然带弟子封神祠,惹怒了楚凌知。
“林不然谁准你封锁神祠?”楚凌知带着手下匆匆赶来,怒气冲冲,“神祠一直造福百姓,你说封就封?”
林不然道:“神祠有古怪,暂时封禁,调查后若是无事自会解封。”
楚凌知怒道:“你这是亵渎神灵。”
“你日日来此撒野,驱赶民众,求愿不成拆祠堂,践踏花池,也没见你多敬重。”
楚凌知恼羞成怒:“我说不能封便不能封,这我凌天剑宗境内,我是少宗主,你是什么东西?”
林不然嗤笑道:“楚凌知,你求那愿还没成么?”
众所周知,楚凌知灵根缺陷,自身又不努力,靠丹药吊着修为,被其他宗门少宗主嘲笑后便逐渐扭曲,暴躁易怒急功近利,后来临江城多了座神祠,便日日来求愿,求一飞冲天,求碾压众人。
楚凌知双目通红,恶狠狠的瞪着林不然。
林不然丝毫不怵:“既然这神祠主人都无法助你成愿,你还护着做什么?”
“谁告诉你我不能如愿?我早就得到成愿的指引了!”楚凌知气得浑身发抖,咆哮道,“定叔,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那叫定叔的黑衣长者这便朝林不然攻去,林不然立刻后退,掌风却还是擦到他的腰侧,他闷哼一声,剑尖插、入地面稳住身形。
勇气可嘉,但还是菜……
林不然这次彻底惹怒了楚凌知,不止那位叫定叔的长者出手,同时还有数位黑衣侍从一道出手,这都是楚凌知爹楚巡天为了保护他安排的死士,林不然的处境一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沐寻唤出灵剑,上前帮忙。
一时场面混乱。
楚凌知在混乱中抽出灵剑,将气撒在附近的弟子和百姓身上,弟子们慑于宗主不敢反抗,被他几剑刺伤,纷纷后退。
“都给我滚。”楚凌知提剑乱砍,不少百姓被他砍伤,他却浑然不顾,只顾自己发泄。
宁十安拧眉,这人实在是个疯子,身侧慌乱逃来一个小弟子,被楚凌知刺伤,胳膊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
宁十安拽住他,从兜里掏出止血粉:“别动,我帮你处理一下。”
小弟子苍白着脸,感激:“多谢姑娘。”
宁十安扯开撕坏的布料,将粉末细细洒在伤口,问道:“楚凌知如此疯魔,他爹都不管么?”
“宗主艰难得子,格外宠溺放纵,凡人与弟子哪能同爱子相提并论,伤了杀了都无所谓,闹得凶了,赔些银子了事。”小弟子连连叹息,“宗里无人敢忤逆楚凌知,让他不爽,下场都格外惨。”
“也是就是大师兄不怕这些……”小弟子摇头,“其实大师兄每回在外拂了少主面子,回去都要受罚,但他不太在意。”
“也正因为如此,常常受伤,大师兄从前多惊才绝艳一人,可惜极了。”
“不少弟子叫大师兄离开凌天剑宗,但大师兄不走,大师兄知道,他要是走了,就真的没人管楚凌知了。”
原来如此,不过他现在这般菜,真的很难想象之前的惊才绝艳,这小弟子该不会对大师兄有好感加持吧……
小弟子劝道:“你们也快些离开这儿,那位道友帮了大师兄,一定会被找麻烦的。”他说完便去帮忙疏散百姓。
沐寻与林不然被愈来愈多的黑衣死士包围,楚凌知拎着剑在一旁看戏,他视线忽而一转,落在宁十安身上。
宁十安与他对视,顿觉不妙,楚凌知一踢手中剑,朝宁十安走来,宁十安想也不想,转身便跑,可刚跑出一步,脖颈忽而一凉,是湿漉漉的水汽。
下雨了?视野中忽而飘下银白的羽毛般的……雪……雪?下雪了?
方才明明是温和晴朗的午后,怎么一眨眼,便下雪了?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飞扬在整个临江城上空。
不对,不是雪……
宁十安伸出手,那些雪花落在掌心,很快便积攒了数枚,她仔细看去,竟是撕碎的九重月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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