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都邺城啊?这个提议倒是有些道理!”
“怎么?你倒是能明白李灿的理路?”冯邈没想到她竟然能理会,一时间倒忘了自己的心烦,忍不住好奇问道。
“很简单喽!迁都邺城为的正是南向经略,一统中原。”冯迦陵肯定地说。
“怎说?”冯邈略带兴味地问道。
冯迦陵略微解释了自己的见解。
迁都邺城既有利于北魏继续向南方攻略,同时还可以兼顾对北方外患的防御。而平城发展至今也暴露出其格局上的局促受限,相较之下,邺城的宫殿更显得恢弘壮阔。
“爹爹,李灿是这个意思么?”解释完之后,冯迦陵转而询问父亲的看法。
“没错,他奏章里面正是这个意见!”冯邈暗自惊异。真不能小觑这女孩儿!
“这个建议听起来并不坏啊!为何惹得爹爹如此心烦,禁闭在书房内烦恼呢?”
既然是一个有利国家大政的计划,为何会令爹爹这么苦恼呢?冯迦陵实在搞不懂。
“一个可行的政策除了经略布局之外,还需考虑到人心之向背。以现在朝中胡汉对立的局势,虽然迁都邺城之议立意甚佳,但是在立场各自不同的朝官贵族心中,这样的提议却会被渲染上‘亲汉离胡’的色彩。”冯邈语重心长地向这个不懂政治的孩子说明他的忧心。
“迦陵不懂。难道朝官贵族们只想偏安北国,不想南向经略么?”
冯迦陵只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治国不就是找一条最笔直的大道?
“这便是政治啊!迦陵。”
冯邈拍拍她的头,缓步迈出了书房。从身后望去,她依稀还见到爹爹摇头叹息的样子。
???
说实话,冯迦陵并不在意朝廷内的胡汉对立、派系斗争,她只挂念无故失踪的堂兄冯聪。
距离冯熙前来告知她冯聪失踪的消息,至今已过了七日。在这段期间,冯熙每日遣人来告知她关于查访冯聪的消息,但是日复一日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没有人曾经见过这样一位贵公子。
冯迦陵心里感到益发焦急。她有预感聪哥哥的失踪是有危险的,必须快点找到他才行;但是要如何才能找到聪哥哥呢?
突然,她心念一动,想起了康王与护戎中郎将。
或许应该从这两位王爷公子身上着手查访……这样的念头令冯迦陵精神一振,仿佛在大雾之中见到远处的灯火,即便仍看不清楚目标,却依稀可以抓住方向。
???
康王回想着初次见面的冯迦陵……像她那样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对她印象深刻。
她仅仅梳着寻常可见的双丫髻,发梢也没有任何世族女性常用的饰品,嫩白的脸上甚至是完全不施粉黛,但却散发出一股迷人的气息。
白净的瓜子脸、细长的柳叶眉,在不言不语不笑之时,一张素颜令人感觉冷漠;然而一旦开始说话,那素净脸上的丰富表情,便有股说不出来的娇媚神态,令人十分着迷。
以她的容貌,只要她愿意,的确可以令世间男子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的冷漠与娇媚,看起来是那么地恰当且迷人,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感觉——这不过是一个善于媚惑人心的狐媚女子的伎俩。
但康王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冯迦陵给他的感觉,跟市井传闻的耳语不仅没有交集,更是天差地别……
他们的谈话,没有温香暖烟,没有莺声燕语,没有欲迎还拒,也没有含羞带怯……她是那么直接地行动说话,并未多加考虑世俗的男女分际。她眸光清亮、眼神直接,全无一般女子的羞怯娇弱,而声音之温厚平实,更是完全与娇媚扯不上关系。
或许她的举止不够拘谨,但那也不像是刻意放浪,反而是因为不自觉自己的美丽,及作为女子的端庄身份,所以才没有表现出“端庄”的样子。
???
冯迦陵策马来到了康王府。
此刻,她正站在宏伟的大门外,仰望着门楼上的门匾,身边的青瑭马似乎也被壮观的宅第所震慑,焦躁不安地直吐气。
“乖乖的,这府第的确很气派吧!连我都不曾见过呢!”
冯迦陵拍拍青偬马,低声地跟它说着话,马儿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突然,一阵凌空长嘶的马呜声在她们耳畔响起,这一下着实惊动了冯迦陵的马儿。
“怎么冯姑娘在我王府之外徘徊不去呢?若是被不相干的人见着了,恐怕又是一连数月的流言蜚语。”
康王爽朗的声音从停在一旁的马上传来。
康王那半带嘲讽的问候话语,让冯迦陵心中一凉。只是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必须以礼相待,只因为他是尊贵的皇族子嗣,是贵为千岁的王爷。
“民女冯迦陵拜见康王爷!”
“免礼吧!”
康王从马背上跃下,一旁随侍展平连忙把马儿牵去。
他看了看冯迦陵,估量她应该在王府外站了好一会儿。
“有事进去谈吧!”他转首吩咐薛原:“将冯姑娘的爱驹一起牵过去吧!”
冯迦陵默默地跟在康王的身后。
康王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剌痛,心里对自己方才过于直率的话语感到些许不安。
其实他看得出来,她策马来此定是有要事相询。只不过一个妙龄少女单身徘徊在外,的确是会惹来许多流言辈语。康王见她如此轻忽世俗评价的举措,不由得感到有点莫名恼怒。
康王领着她一路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说吧!有什么事么?”
康王随意斜倚在榻上,看起来一派轻松自得。
但冯迦陵却没有回答,她已被那一屋子的藏书所吸引。
康王的书房十分宽敞,窗明几净,一切的摆设皆十分素雅整洁;最重要的是,他书房里的藏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让冯迦陵不由得眼睛一亮,目光尽流连在柜上那满满的书匣,无法移开视线。过于专注的结果是她竟然没听见康王直截了当的询问。
康王看到她全神贯注地沉迷于自己书房里的藏书,那热切的眼神就像一个女子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情郎一般。
他不觉莞尔,又唤了她一声:“冯姑娘!”
“嗯?”
这次冯迦陵听见了康王的叫唤。
她飞奔到他身旁,一时之间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忘情地拉住他衣袖说:
“王爷,这里的藏书真丰富!迦陵今天真是开了眼界!”
康王微笑地看着她紧拉住他衣袖的双手。
“这仅是本王一点小小的嗜好。”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即面红耳赤地松开自己的手,挪到另一边榻上端坐好。
“迦陵真是逾矩了!”她低头小声地道歉。
“此举无伤大雅,本王不介意。”康王正色问道:“现在你可以说说,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在我王府外面流速徘徊?”
“是关于我堂哥冯聪失踪一事。”冯迦陵恳切地说。
“已有冯聪消息了么?”康王急忙追问。
“没有。熙哥哥每天明察暗访,但是仍丝毫没有聪哥哥的消息。没有人见过他,更遑论知道他去了哪儿?”
她抬起翦水双眸,哀求地望着他,让他不禁心烦意乱了起来。
康王别开了自己的视线,为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到不安。
“你希望本王代为寻找冯聪?这是你的来意么?”
冯迦陵看着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倘若直接说“是”,是否显得唐突?但若不顺水推舟,她又该如何请求他的协助?
“如果我说是,会不会太逾矩了?”她决定坦白以告。
“这……”
康王没料到她竟敢直接对他有所要求,一时间倒变成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忽然间,他笑了。
“您笑什么?”冯迦陵被他的笑容搞得一头雾水。
“笑你很大胆,”
“民女怎敢对王爷放肆?”冯迦陵幽幽地说:“只不过我看得出来,王爷与聪哥哥的交情匪浅。您很关心他,而熙哥哥也对您十分信任,所以我才敢如此唐突……”
“是的,我们是交情匪浅……”康王脸上露出怅惘的神情。“他倒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留下我在这里担心受怕……”
冯迦陵闻言心念一动。
“王爷知道聪哥哥为何失踪?”
康王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不再那么锐利。冯迦陵从中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哀伤。
“民女说错了什么么?”
冯迦陵不解,但她的心却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忧伤感到些许心悸……她是在为他感到难受么?
康王摇摇头。
“我只希望不是因为那个缘故……”
冯迦陵默不作声,她在等待他未竟的话语。
???
此时,书房外正有一人快步朝书房走来。
那是一个纤细而身段窈窕的女子,她的脚步如此轻快,让人几乎可以看到她面上的春风笑颜。来人叩门尚未经康王应允,便径自推门进屋。但康王却丝毫没有半点愠色。
“英健,你回府了怎地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将冲泡好的参茶送过来给你。”
康王一见到这位名子,便立即起身端过她手上热呼呼的青瓷杯,似乎是深怕她烫着了。
女子将杯子交给康王之后,一面呼呼地拉着自己的耳垂,一面对着康王笑着,女子的样态显得娇俏动人。
康王脸上流露出复杂难测的神情,既是嘴角那爱怜的笑容,但眼中却又闪过一丝惊惶。
这女子好不容易才发现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她惊呼道:“唉?你有客人啊!我真是太失礼了!”她俏皮地吐吐舌头,看来令人怜爱。
冯迦陵朝她微微颔首,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阿雪,来儿过冯姑娘,她的闺名叫迦陵。”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她拉近身前,宠溺的神情让冯迦陵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另一个人。随着她的接近,冯迦陵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幽香。
“冯姑娘你好!听说冯姑娘是位大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幸会!”冯迦陵依礼向她问候。
“冯聪近来可好?”
闻言冯迦陵惊奇不已。她望向康王,却只见他眼中的紧张。
她对他投以困惑的眼神,但见他在贺连雪身后张口无声地对她说话。依嘴型看来,像是在说——不要说……
不要说什么?不要说冯聪的事么?冯迦陵真是一头雾水。
不论如何,还是先别提刚刚的谈话内容好了。她心里这样盘算着。
“多谢姑娘关心,聪哥哥他很好!”
另一头康王也没闲着,他连忙对冯迦陵引见贺连雪。
“这是小王的义妹,贺连雪姑娘。”
贺连雪则回以那甜得近乎腻人的笑容。但不知怎地,冯迦陵却觉得不怎么舒服自在。
寒暄过后,气氛突然僵冷下来,就像是琴音突然走调似的上切都显得尴尬。
贺连雪见气氛不对,便对康王说:
“真是对不住!我打扰了你们的谈话。阿雪这就退下。”语毕,她向冯迦陵点头示意之后,便优雅地转身离去。
冯迦陵只是望着康王。她想这时候该由他开口说明一切比较适宜吧!
“英健是本王的字,阿雪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她总是习惯直呼我的字。”
康王似乎要撇清什么似的,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殊不知这样的解释却更显得两人的关系不寻常。
“字”是同性友人之间相称的名讳,能够跟康王以“字”相称的女子,与他的关系必然非比寻常。但她并未戳破这话的语病,反而顺着这话轻轻一叹。
“英健,取其‘聪明秀出、胆识雄健’之意么?真是个好名字!”
一句听似自言自语的话,却奇异地触动了他内心,产生一种微妙的共呜。康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冯聪失踪之后,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上却像有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不敢跟贺连雪说冯聪不见了,既是怕她担心,也是怕她怨他多事,无端端逼走了冯聪。
原先预想的那种男女间的甜美感情,如今却徒留满腔的苦涩。
但眼前这个女子却不经意地触动他的心弦,仿佛是一道清凉的泉水流过他焦躁的心情。他直望着她的眼,看进了她清澈无波的目光,再次确认了这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我们刚刚谈到哪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康王决定把谈话转回贺连雪进来之前的话题。
“谈到聪哥哥失踪的原因……”冯迦陵睇了康王一眼。“您还没说完……”
康王直直望着她,眼中又出现了一抹忧伤。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真想知道?”
冯迦陵坚定地点点头。
“我从小与冯聪一同长大的。”
冯迦陵忍不住惊呼。
康王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他八岁那年,父亲因罪被斩,几个兄弟姐妹全都发派到皇宫为奴为婢,冯聪进了北宫陪侍在我身边。因为我们年纪相仿,所以常常在一起。平日我上课时他也在一旁听课,我练武时他也在一旁学着,偶尔还得陪我过两招。”
“真没想到聪哥哥竟与王爷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不只如此。我从来没把他当成奴仆看待,我们是如影随形的好哥儿们;跟其他同姓兄弟比较起来,冯聪倒更像是我的兄弟手足。”
康王的神色渐渐变得和缓,脸上有一种光辉,像是发现了珍宝一样。
“他在我身边待了七年,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因为皇后被皇兄封为女官,皇兄便破例免去他们隶户的身份;更让冯熙开府立户,并且能入朝任职。因此冯熙便把他从我身边领了去,归入冯氏之户。”
“你们就此疏远了么?”
“不,我与冯聪的交情依旧很好。他经常到我的寝殿中找我,我们会聚在一起煮酒论剑、吟诗赏月。他满十八的时候,我向皇兄争取让他担任侍御中散,成为禁宫中一员。”
“我以为您会让聪哥哥来担任身边随侍。”
康王摇摇头。
“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走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道路,而不只是我麾下的谋士门人。他一直都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比薛原、展平更亲的心腹之人。”
“既是心腹之人,想必王爷知道聪哥哥离家的缘由,是吧?”
康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冯迦陵想,或许这就代表他默认了吧!
“王爷,既然您知道聪哥哥不告离家的原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们家人呢?”
他仍是低头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
“王爷……”冯迦陵向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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