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摇摇头。
婢女在一旁补充道:“我家姑娘小时并无哮症,不过天生体弱,长大哮症便越来越严重,春日时尤其难过,其他时节倒是还好,只会偶发个几次。”
“姑娘的哮症与花粉倒是很有关系。”这是衣向华从翩翩飞舞的柳絮之中得到的讯息,天知道柳絮也很无辜啊!“看来姑娘的体质不适合碰到花粉,所以最好避免百花盛开的地方,居家之中若有松柏、杨树柳树,甚至是紫荆花树,也要避免离得太近。”
那丫鬟突然惊叫了一声。“姑娘房门外和窗外就是几株紫荆花树啊!难怪就算躲到房里,姑娘还是时常犯病。”
找到了发病的原因,那姑娘如今已缓过气来,按理说该是感激不尽,但不知为什么话声却有些冷淡,“我回去立刻命人将那几株花树给砍了,多谢姑娘告知。”
一听到是砍了而不是移株,衣向华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不过毕竟她不适合管太多,对这女子却是没了好感。“姑娘房内也得重新擦拭一遍,被褥床帐都要拆洗过。”
“是的姑娘,奴婢回去便办。”那名丫鬟听得点头如捣蒜。
“如果可以,让马车过来这里载人吧!你需要多深呼吸,那帷帽就别戴了。”衣向华又交代了一句。
说到帷帽,那丫鬟忍不住朝衣向华一跪,感激说道:“谢谢姑娘将人群驱走,未当众将我家姑娘帷帽解开,否则我家姑娘的名声就完了。”
“银花,注意你的身分,岂可随便向人下跪?”还靠着树木的女子突然低声责备。
这是何意?衣向华为人原就通透,也感受到那姑娘对她莫名的敌意,既然如此她也不居功,只是指了指站在远处的锦琛,“这你可不必谢我,是安陆侯世子帮的忙。”
那女子一听到安陆侯世子之名,不知怎么地脸色微变,这才放缓了声音道:“可否请世子一见?”
衣向华挑了挑眉,忍不住看了眼那姑娘还敞开的衣襟,人家就是避嫌才躲得那么远,
这会儿你却要见他,成什么体统?低头见那姑娘粉面生霞,她不由心头打了个突,有了个古怪的猜想。
只是表面上衣向华仍是浅笑盈盈,拒绝的话却说得坚定。“世子站得远就是避嫌,怕有碍姑娘清誉,放心,我会转告姑娘的谢意。姑娘的马车来了,我们便不再打扰,姑娘请便吧!”
果然马车已然驶到近前,衣向华朝那女子一福,二话不说拉着锦琛就走。
那女子被丫鬟扶上车,忍不住又抓起车帘,看着锦琛与衣向华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这是我与他的缘分,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锦琛带着衣向华游玩了几日,胡氏这气一直憋在心里,想拆散他们又不得劲,此时汝阳王府送了一张请柬来,正好合了她的意。
汝阳王府养了许多牡丹,近日正开得繁盛,所以便以赏花为名邀请诸家女眷前来府中游憩。以往这事都是王妃主持,不过近日听说王妃病了,这回请柬上具名的是汝阳王的女儿惠安郡主褚婠。
胡氏见到这回的赏花会是褚婠主办,不由心生一计,好不容易等到锦琛和衣向华回府,她便借口要带衣向华去参加赏花会,让她也长长见识,认识些高门贵女。
锦琛听得想笑,那些贵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到见识加起来可能都没衣向华一个人多,不过想着以后衣向华会是世子夫人,认识些贵女也是有必要,说不定能认识一两个手帕交,日后住在京城也不无聊。
于是锦琛命府中绣娘连夜帮衣向华缝制了一身新衣,还亲手帮她添了一副珍珠头面,
让她在赏花宴那一日至少不会因为衣着寒酸被人看不起。
胡氏对此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主要的目的是想用那种贵人云集的场面震慑一下衣向华,让她知道高门难攀,自惭形秽,却也不想带个穷酸鬼让自己丢脸。
到了赏花会当日,衣向华一袭粉红色苏绣浣花纬丝衫裙,搭配银红楕子,头上顶着双环望仙髻,再戴上珍珠头面,竟是说不出的贵气逼人,雍容典雅,尤其她本身空灵的气质,又更增添了一丝出尘之感。
临出门前,锦琛简直看直了眼,心火蹭蹭地直往上冒,胡氏见儿子看女人看得眼睛都绿了,虽知这衣家丫头的确出挑,却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锦琛没用,连忙将衣向华带上了马车,红杏也跟在后头。
当侯府的马车抵达汝阳王府,该到的贵客差不多来了七、八成。胡氏带着衣向华下车后,马上有婢女过来迎接,因着胡氏与汝阳王府私底下那不可说的默契,婢女直接带她们到惠安郡主褚婠跟前。
此时褚婠身边已围着不少人,不乏诰命夫人或高官之女,胡氏先带着衣向华向褚婠见了礼,众人注意到品貌不凡的衣向华,纷纷上前寒暄询问,胡氏则是简单答了是远亲的后辈,论辈分是叫侄女的,带来见见世面。
这些后宅贵人们中也有消息比较灵通的,一听到这姑娘的名字是衣向华,马上联想到最近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毒粉一案,那解药不就是安陆侯家一个姓衣的姑娘做出来的?听说皇上还大手笔的赏赐了她。
于是那些人看着衣向华的眼神立刻不同了,也不介意她并非出身高门,顿时对她亲切起来。
然而衣向华虽乖巧地一一应了,眼光却一直飘向衣着华贵、浑身气派的褚婠,神情有些意外。
“衣姑娘,你怎么一直盯着郡主看?莫非以前见过?”户部郎中家的刘夫人察觉了衣向华的异状,忍不住问道。
要知道褚婠因为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常年在家中休养,在京城露面的机会比其他的贵女少,要见过她可是一件稀奇的事。
想不到衣向华干脆地点头,“是,晚辈曾经见过郡主,但当时不知郡主身分,所以如今乍见有些惊讶。”
“喔?你在哪里见过郡主?”刘夫人有些不相信。
衣向华还没回答,听到这番对话的褚婠却是淡然一笑,“数日前我曾出府,与这位衣姑娘有一面之缘。”她身子虽纤弱,眼神却犀利地望着衣向华。“衣姑娘,你说是吗?”
衣向华见对方反应如此,也不多解释,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有一面之缘。”
既然衣向华识相,褚婠似是懒得再理她,直接朝着其余贵妇贵女们说道:“人来得差不多了,光是喝茶也闷,大伙不如移驾西跨院,今日赏花会,府里蒐罗了许多以前从没见过的牡丹品种,绝对令大家大开眼界。”
说完便是一阵众星拱月,褚婠被一群贵人拥在正中,趾高气昂地前往了西跨院,胡氏几人反而落在了最后头。
面对郡主明显有些冷落的态度,衣向华尚端得住,红杏却是气呼呼的直瞪着褚婠的背影。
胡氏心知自己是被牵连了,心中微微不喜,再怎么着褚家也主动向她表示过结亲之意,这褚婠总该对她这未来的婆婆好声好气些,如今竟一视同仁地态度倨傲……
然而毕竟是自己看中的媳妇人选,胡氏下意识在心里替褚婠开解,许是这郡主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人际往来不通透,或许以后结了亲见多了世面会变得好些。
她转头见红杏居然还一脸不忿,以为衣向华也是一样的感觉,只是面上不显,不由开口嘲讽道:“怎么了?人贵自知,可别与郡主有了一面之缘就觉得自己了不起,连一点气都受不了。”
若她真要嫁给琛儿,这也是往后她要面对的,连这点事都忍不住,哪能做主母。
“不是这样的。”红杏原就直率,心中的事根本瞒不住。“那惠安郡主与我家姑娘何止一面之缘?我家姑娘救了她的命啊!如今居然受到如此冷待,那郡主简直忘恩负义……”
“红杏!”衣向华皱眉制止她再说下去,郡主可不是她们一介平民可以随口批评的。
红杏闭上了嘴,但胡氏的好奇心却被挑了起来。“她们走远了,没人能听到我们的话,红杏你说说你家姑娘与郡主究竟有什么渊源?”
红杏像是得了块免死金牌,叭啦叭啦地就将万寿寺那件事说出来。“那郡主众目睽睽之下犯了哮症倒地不起,当时没人敢靠近,只有我们姑娘上前帮她清场,替她顺了气,还找出了她哮症越发严重的原因是花粉造成,教她要远离哪些植物……这该算是救命之恩了吧?谁知在郡主口中只是一面之缘呢!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听红杏说得气呼呼的,胡氏转向衣向华,衣向华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但胡氏已经相信红杏说的应该是真的,救命之恩不言谢也就算了,还轻描淡写带过,忘恩负义还真没说错。
要为儿子说亲的对象是这般心性人品,胡氏心里一阵不舒坦,她深吸了口气,再次在心中告诉自己,高位之人都有些忌讳,说不定褚婠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她偷跑去万寿寺逛市集之事总不好让人知道。不过虽是不断找这样那样的借口自我安慰,胡氏对于褚婠的印象毕竟还是差了。
在几人交谈思考间,她们也远远随着众人来到了西跨院。
汝阳王府的西跨院极大,百花争奇斗艳,假山重峦叠嶂,下有曲水流过,替园子增添了分清凉之意。
而为了摆弄那些珍贵的牡丹,汝阳王特地辟了一个院子,这院子里的亭台屋宇皆十分灰暗,不若王府其他院子的建筑那般金碧辉煌,却成功地衬托出牡丹的千娇百媚,妹紫嫣红。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即使是日日对着自家府邸百花盛放的花园,那些贵人们乍见一院子绚丽的牡丹花,也是惊喜连连。除了名种的姚黄魏紫、欧碧赵粉,还有更多殊色罕见的品种,其中最惊人的是一朵七色牡丹,如彩虹般一朵花拥有七种颜色,可谓绝世奇珍。
这朵七色牡丹就摆在院子正中央,不时引得众人赞赏。褚婠似也颇为自得,站在那七色牡丹前便吹捧起自家父王种植此花多么不易,品种还是远从南洋来的异种云云。
衣向华刚进院子,见院里的牡丹的确被照顾得甚好,个个精神充沛,不由也露出真心的微笑,只觉今日真是来对了,至于褚婠忘恩负义那些事,早被她抛在脑后。
她能笑得如此真诚,倒让胡氏很是意外,这衣家丫头要不就是心大,要不就是宽和,但就她所知衣向华为人应当真是豁达大度。
她其实没有那么讨厌衣向华,若衣向华不是琛儿的未婚妻,说不定她还会有些喜欢,可惜两人的位置,注定让她对这女孩儿冷淡。
当胡氏等人逛到了众人围观的七色牡丹之前,褚婠的介绍也到了尾声。
“……这花能有着七彩颜色,可是我侯府重金聘来的花匠经过百次以上的配种才能种得出来,要不是花开时节错过了太后千秋宴,我父王必然会将此奇花送入宫里。”
那花当真稀奇,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起来,胡氏不喜欢这一套,只是面带微笑静静看着。反而一向沉静的衣向华神情有些古怪,却不是看着褚婠,而是一直面露迟疑地瞪着那朵七色牡丹。
褚婠余光瞧见衣向华怔忡,不由在心中笑她土包子。她也听说了衣向华贡献出毒粉解药的方子受到万岁赞赏,心中很是不忿,有心想让她出棋,将她那一点点的好名声踩在地上,遂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衣向华身上,说道——
“衣姑娘瞧这花都瞧得痴了,想必衣姑娘出身乡野,没见过这等珍贵的奇花吧?”
“确实没见过。”衣向华答得坦然。
褚婠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种在上位者的傲慢完全不加掩饰。“那衣姑娘就好好的多看几眼,否则下回你说不定连踏入王府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得夹枪带棍,众人纳闷起衣向华是哪里罪了褚婠。不过也只有寥寥数人轻笑几声附和褚婠的话,大多数人碍着胡氏或者是万岁爷的面子,只是旁观不语,不想掺和进这事来。
被损了这么一句,一般闺秀约莫早就掩面哭逃了,但衣向华仍是冷静如常,反而用那清泠的黑眸直盯着褚婠。
“我的意思是,我没见过染色染得这么漂亮的牡丹花。”衣向华看着那花还有些惋惜,这朵花明明不染色也有极好的品相啊!如今被这么一染,已然命不久矣。
听到花是染色的,众人都倒抽了口气,褚婠更是气急败坏,喝道:“大胆,你竟敢造谣生事!你要说这花是染色的,那就提出证明!我让人拿清水来让你淋在花上,若是你淋不出颜色,我便叫父王拿你治罪!”
衣向华完全没把治罪当一回事,只是平铺直述地道:“这花光淋清水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我倒是想证明它是染色的,只怕郡主舍不得。”
“好,你立刻证明!”褚婠咬牙说道,竟被人说王府假造名花,她方才才吹嘘此花差点送入宫中,衣向华如今的指控,不就侧面说明了王府欺君罔上!
衣向华有些怜悯地看向了那朵牡丹。“这原是白牡丹,将各色染料掺在水中,错开时间浇灌根部,让花朵由根部吸收,花朵便会染上各种艳丽的颜色。不过这种方法的坏处在于花朵活得不久,只怕这两天就会凋萎。若要证明很简单,切开根茎部位一观便可知晓,那染剂必然还残留着。”
褚婠冷笑起来,“你说得轻巧,切开根茎部不就是要剪了这朵花?如此名贵的花被你这么一说就要剪下,万一事后证明你是胡言乱言,这朵花你赔得起?要不这样,我可以把花剪了,但若证明你是胡说,你向我告罪后自打十个巴掌,之后永世不得踏入京城!”
众人闻言均窃窃低语起来。
胡氏一听褚婠动了真怒,不由想打个圆场。“向华,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乱说话呢?不如你向郡主道个歉,郡主大度,必然不会怪你。”
她有些恼怒衣向华的不知轻重,就算这花真有什么蹊跷,也不该当众不给褚婠面子就这么说出来。
然而她心里却已经信了衣向华的话,只怕就算证明此花真是有假,也没有衣向华好果子吃。人是她带来的,万一没有全须全尾的带回去,还不被儿子恨上了。
讵料衣向华是个硬颈子,自己不低头不说,还同意了褚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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