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摸着自己毫无反应的右手,一丝阴狠薄凉滑上眼底。
被全城通缉后他成了过街老鼠无处可去。
山寨没了,禅光寺有人盯着,就连关荣膺也要抛弃他,越过他直接接管了所有的布置。
他以为自己会被关荣膺赶出侯府,却没想到他叫住了自己:“萧逸,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办好这件事,事成之后也会分你一份功劳。”
“侯爷请说。”萧逸苦笑,他如今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阻挠他去太庙参加祭典,如果可以,杀了他。”
“侯爷请放心。”萧逸不再掩饰眼底森冷杀意,杀了谢翎,他求之不得。
第94章
秋冬凛然, 霜打落叶,皇宫朱红宫墙两侧的银杏树黄澄澄一片,与碧海青天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辆马车在皇城前停下, 崔荷走下马车,随着内侍太监的引领走入后宫深处。
来到坤宁宫,便见宫婢垂首侯在宫门前迎她, 崔荷随她跨入宫门,走过一片宽敞的院落便来到富丽堂皇的宫殿前,此处正是皇后娘娘的居所。
皇后自进宫以后,时常会邀请命妇入宫作陪, 前几次都有其他诰命夫人一同前往,今天却独独邀请了她一人,崔荷心中打鼓, 不解其意。
问了谢翎朝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才知道关淑宁竟传出了喜讯, 又升了位份, 关家一荣俱荣,重新得了一个小小的官职, 近来听说常常受皇上觐见, 。
对关家来说,可谓是枯木逢春。
她虽然对朝中风向并不敏感, 但也听谢翎说过皇帝隐隐有挣脱长公主控制之意。
不顾反对提拔昌邑侯, 便是他自作主张的决定。
因为此事, 母亲与皇表弟关系日益紧张。
没想到他这般沉不住气,羽翼未丰便想着脱离母巢, 更没想到,皇表弟何时与昌邑侯有了联系。
入了殿门, 崔荷来到殿前正欲对上首的皇后下跪请安,皇后早已抬手示意让她起来:“阿荷不必多礼了,你怀着身子,便免去这些繁琐的礼仪吧,过来坐到本宫这儿与我说说话。”
崔荷含笑起身,来到她身侧矮榻坐下,与她闲聊起来。
她原先与郑雪恩并不熟悉,小时候虽一起在尚书房念书,但她们有各自的交际圈,也只是点头之交。
等郑雪恩进宫做了皇后,关系忽然密切,开始频频走动,这当中除了前朝的利益关系外,还有彼此间结了姻亲的缘故。
她与郑雪恩年龄相仿,很快聊到了一块,话题渐渐转移到她的肚子上。
郑雪恩目光难掩艳羡,好奇问道:“孩子会折腾人吗?”
崔荷的肚子还未显怀,进了温暖的殿内脱去斗篷,里面是一件收腰的交领襦裙,腰身比起往昔宽了些,正面还能看到一点微小的凸起,崔荷抬手抚在小腹上,浅笑着说道:“现在还早,不过吐得厉害,喜欢吃酸的,越酸越喜欢。”
“听人说,酸儿辣女,你这一胎,定能生个儿子。”郑雪恩目光错开,望向别处掩饰住眼底的酸涩。
崔荷浑然不觉,只笑着辩驳道:“我也喜欢吃辣,以前吃不得半点辣,可如今渐渐的也能吃了,这一胎说不定是个姑娘。”
“姑娘也好,公子也罢,你起码肚子里有个孩子,本宫如今忧愁得厉害,关淑宁霸占着皇上,初一十五,他也不来东宫,我……”她似是有些顾虑,挥退伺候的宫婢后,才和崔荷说起这件事来。
她和皇帝根本没有圆房,原本体恤皇帝龙体初愈,年纪又小不好做那种事,可是他却宠幸了关淑宁,这岂不是在狠狠打她这个东宫皇后的脸吗?
最近这段时日,长公主时常召见她,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催促她赶紧怀上龙嗣,母亲也三番四次进宫教她,送药送书送教习嬷嬷。
无形的压力将她压得喘不上气,索性把崔荷叫进宫来说说话,交流一番。
听完郑雪恩的话,崔荷缄默不语,她大致晓得为何皇帝不愿意与皇后圆房,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后宫中两个妃子,一个是长公主的人,一个是昌邑侯的人,他会选谁,早已昭然若揭。
郑雪恩若想怀上皇嗣,怕是得使些手段,可是这话崔荷不敢乱说,也不能乱教。
以郑雪恩的聪慧,一定知道皇帝为什么不肯进东宫。
她跟自己说这话绝不是寻求什么帮助,而是单纯想找个宣泄出口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崔荷便只把自己当个珠宝匣子,装进皇后的话,秘而不宣。
郑雪恩在崔荷这儿得不到任何合心意的反馈,便马上止住了话头,见崔荷话里话外都不掺和,便知她想要置身事外,郑雪恩不由懊恼,觉得自己太过冲动,竟然把这种事与崔荷说。
“阿荷不要见怪,是本宫憋得太久了,见着亲近信赖之人,便不管不顾地告诉了你一些秘辛,还请你勿要将此事说出去,特别是长公主,她并不知道本宫没有与皇上圆房。”
郑雪恩目光恳切,崔荷却听出了她话锋里藏着的警告,她连忙站起来福身道:“娘娘放心,事关重大,我不会与任何人提及。”
“好,本宫信你,咱们不说这种不开心的事了,说些开心的。”郑雪恩松了口气,将她重新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起宫外的趣事。
这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快到午时,崔荷起身告退,郑雪恩想留她在宫里用膳,崔荷以府上有事为由婉拒了,无可奈何,唯有亲自将她送到门口,以示亲切。
离开坤宁宫,崔荷带着绿影缓慢走在宫道上。
高高悬挂在天上的金乌渐渐被乌云遮盖,秋风猎猎,丝丝缕缕的寒意钻进她脖子里,崔荷不由搂紧了肩上的狐裘斗篷。
沿着石阶往宫外走去,路过紫极殿,竟看到在殿外怡然自得的关淑宁,本欲直接离开,关淑宁竟走上前来喊住了她。
关淑宁今日穿着一身杏色宫装,云鬓高耸,珠光宝气,脸上的傲气毫不收敛,与往昔所见大有不同。
但在崔荷眼里看来,颇有种山鸡变凤凰过后的小家子气。
她比关淑宁要高出半个头,两人相对而立时,关淑宁竟有种被她居高临下俯视的错觉。
二人目光相接,毫不顾忌地互相打量着对方,崔荷虽没有关淑宁身上的珠钗绸缎精贵,但自幼锦衣玉食千娇百宠地长大,属于皇室贵族的那股自信大方,是关淑宁无法比拟的。
关淑宁最讨厌也最害怕见到长公主,此时,她在崔荷身上也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无形的压迫感。
她的身子忽然轻微佝偻了一下,崔荷看在眼底,不由轻笑出声,关淑宁顿时意识过来,怒意爬上脸颊。
她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如今是皇帝的宠妃,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哪怕她只是一个郡主,见了自己也得下跪行礼!
关淑宁昂着头,趾高气昂地命令道:“见了本宫,为何不下跪行礼。”
头上的步摇珠钗因为晃动而缠绕在了一起,珠玉环翠叮当作响。
崔荷只觉得她似是跳梁小丑,得意忘形蹦Q得欢,逗着也有趣,于是淡笑着解释道:“关昭仪怕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心疼本郡主有孕在身,免去了后宫繁琐的礼仪。”
“本宫如今身怀龙裔,未来的小皇子,也不配得到郡主下跪行礼吗?”关淑宁冷笑一声,捧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一副母凭子贵的倨傲嘴脸,
崔荷不可能给关淑宁下跪行礼,就连福身行礼她也不太愿意,好说歹说她半点不听,还一直纠缠自己,遂厌烦地皱起眉头,半个眼神都不愿意再施舍给她。
耽搁的时间久了,她担心谢翎会进宫寻她,心中着急,转身便要离开。
下白玉阶梯时,竟被关淑宁扯住了手腕,绿影眼疾手快,掐住关淑宁手腕的穴道轻轻一按,关淑宁手腕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不用绿影用力,她自己就松开了手。
关淑宁尖叫着喊疼,竟把紫极殿里的人都叫了出来。
昌邑侯关荣膺沉着一张脸走出殿门,身后还跟着小皇帝崔瀛。
二人并肩来到了她们面前,崔荷则不紧不慢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腕,待崔瀛走近了,她才屈膝弯腰行礼:“见过皇上。”
“表姐无须多礼。”崔瀛伸手虚虚抬起崔荷的手腕,他对崔荷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小时候被她护着,才没有受别人的欺负,长大了虽有疏远,但心底里仍是敬重。
崔荷站直了身子,张嘴要解释,关淑宁就已经红了眼眶,靠在崔瀛身前,泪珠连连:“皇上要为臣妾做主,郡主的这个婢女以下犯上,竟然要对我动粗。”
绿影向来冷淡的脸上半分畏惧都没有,平静解释道:“是娘娘要拉扯郡主,奴婢为了保护郡主不得已得罪娘娘,还请陛下降罪。”
崔荷走上前来,身影遮挡住绿影:“绿影只是救主心切,还请皇上莫要听信昭仪的一面之词。”
一旁的关荣膺瞥了崔荷一眼,毫不掩饰眼底的憎恶,冷哼一声道:“昭仪如今身怀龙裔,若有半分闪失,恐怕郡主担待不起吧。”
崔荷并不看他,琥珀色的眼珠子只盯着面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崔瀛,在等他的一句话,他要站在昌邑侯那边,还是站在自己这边。
崔瀛却犹豫了,一边是支持自己的昌邑侯,一边是自己敬重的表姐,他的目光来回在她们二人身上逡巡。
见崔瀛犹豫,关荣膺故意提醒道:“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谁人敢不听从您的话,就算是您的表姐,长公主的女儿,也得听您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理智占据了上风,崔瀛狠下心做出了决定,却又不敢看崔荷的眼睛,背过身去下令道:“郡主该向朕的昭仪道歉。”
崔荷寒了心,他果真如传言所说的,翅膀硬了要自己飞。
但是幼鹰没有老鹰的照拂,跟随一只麻雀,还能飞多高?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她还能劝阻什么。
“好,既然皇上您要求,臣妇不敢不从,关昭仪,是本郡主的不是,给你赔礼道歉。往后不要不长眼,大路那么宽,非得舞到本郡主面前找存在感,小丫鬟不懂事,还知道拉你一把,本郡主可没她那么好心,言尽于此,皇上,臣妇先行告退。”
崔荷福身行礼后,不等崔瀛反应,扭头就走了,压根不管身后的昌邑侯如何发疯,交由崔瀛自己处理。
天高云淡,秋雁南飞。
碧蓝澄空下,一道浅绿色的身影在宫道里疾步而行,绿影担忧极了,跟在她身侧劝道:“郡主慢些走,咱们已经离开紫极殿了。”
崔荷仍对崔瀛的选择感到恼怒,脚下生了风,不管不顾地朝前奔去,只想快些离开这处伤心地,听到绿影提醒,她脚步稍缓,扭头想和绿影说几句发泄一下脾气,不成想被什么绊了一脚。
宫里的青石板年久失修,凹凸不平,稍不注意便会踢到其中翘起的一角。
崔荷一着不慎,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朝前倒去,险些摔倒。
幸好绿影拉住了她的手才没有酿成大祸,崔荷心有余悸,不由后悔起来。
“崔荷!”宫道不远处,身穿红色官袍的谢翎疾步走来,他面色铁青,隐隐藏着怒气。
他和崔荷约好在承天门下等她一起回府,他按时来了,崔荷却迟迟未到,心中担忧,便进宫来寻她,没想到刚绕过太和殿往紫极殿方向走去,便见到了崔荷大步流星,差点摔倒。
谢翎来到崔荷面前,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想也不想训斥道:“你如今什么身子不知道,万一摔着怎么办?你以为自己是木头做的,还是铁打的,可以随便摔?”
“我没有……”
“怎么没有,我都看见了,你现在怀着孕,怎么能这般不管不顾,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就不能学着别人慢些走路吗?”
崔荷被他训斥过后,肚子里的气忽然化作委屈,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抽噎着擦眼泪,垂着头一声不吭。
谢翎不由看向绿影,绿影简明扼要地把紫极殿前发生的事告诉了谢翎,谢翎这才知道刚才崔荷受了些委屈,又被他训斥一顿,只怕更委屈了。
话已说出口,便不能收回,谢翎叹了口气,走到崔荷身后,握住她的肩膀,想要掰过她的身子,崔荷不愿被他碰,往前走了一步甩开他的控制。
谢翎盯着她的背影,再次上前,这次温柔多了,但没有碰触到崔荷,只是微微弯着腰,靠在崔荷耳边,沉声道:“夫人是玉瓷做的,不经摔。要是摔碎了,为夫会心疼的。”
崔荷没理他,但止住了哭声,望向别处神色恹恹的,还在生闷气呢。
谢翎轻叹一声,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怕了你了,小祖宗,我抱着你就不会碎了。”
第95章
谢翎抱着崔荷一路穿行, 途中遇到不少低头走路的宫婢太监,他们不认识谢翎,却认识崔荷, 当着面不敢放肆,在他们离开后便凑到一块窃窃私语。
皇宫是讲规矩讲礼仪的地方,他们这般搂抱着招摇过市, 实在有失体统,如果传到皇上那儿去,说不定会被皇上揪住小辫子治他一个不敬之罪。
更何况刚才和皇上发生了些不愉快,崔荷捉摸不透如今崔瀛的心思, 不想落人话柄,撑着他的肩膀挣扎着要下来:“谢翎,放我下去吧, 我自己走。”
谢翎却不让, 右手压着她的后背往自己肩上靠, 下巴贴近她的肩膀, 凑到她耳边,低沉地说道:“妃子有皇帝撑腰, 你也有我为你撑腰。”
秋风不知何时卷走了天上的乌云, 耀眼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驱赶走身上寒意。
被他护在怀里, 方才那股怨气渐渐消散了, 除了母亲以外, 今生还会有另一个人会护着她。
崔荷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抱紧他的脖子, 闷闷的嗯了一声。
一路无言,很快便来到宫门外, 崔荷回头望去,贝阙珠宫,玉楼金殿,庄严雄伟的殿堂如同山岳一般伫立在碧蓝澄空下。
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冷血无情地注视着朝代更迭,皇权更替。
五年前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仍历历在目,只因为他们都想要成为这座皇宫的主人,最是无情帝王家,亲情对于皇室来说,是最稀薄的东西。
崔荷望着悠悠晴空,心里却有些惘然,如今朝堂尽在母亲的掌控之中,但年幼的帝王终有长大的一天,野心勃勃的皇帝怎么肯让皇权旁落,他想要重新拿回政权,必然会有所动作。
“谢翎,我想去见一见母亲。”崔荷掩饰不住脸上的忧愁,蹙紧的眉心惹人怜惜。
谢翎睇着她,似笑非笑问道:“为什么?因为皇帝欺负你了,去找母亲告状?”
“不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今日看见皇帝和昌邑侯站在一起,心里有些担忧罢了,皇上和关家越走越近,与我母亲则渐行渐远,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提醒母亲一番。”
谢翎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想到的,你母亲早就想到了,他们想做什么,我们也早已知晓。”
崔荷面露惊讶,于是追问道:“他们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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