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新娘新郎正在会场里拍照, 宾客暂时站在走廊里吃喝聊天。
杨枝走了几步,拿起一个盘子, 站在长桌边夹点心。
因为时差的缘故,她早上六点就吃完了早饭,现在肚子正饿。
陈琢跟上来,“你会不会紧张啊?”
杨枝夹了两颗草莓,“?我为什么要紧张?”
“……因为你俩出过绯闻,关系特殊,反正你现在——”
话声骤然中断,陈琢伏在杨枝耳边说道:“诶,他来了。”
杨枝把夹子放回原位,抬起了头。
长廊那一边走过来一个许久不见的男生,和记忆里一样瘦长。
高中毕业之后,她和邵啸见过几次,都是在北京的一中校友聚会上,她上一次见他,大概是在大二。后来邵啸单独约过她两次,可是她实在抽不出时间,两次都没去成。
杨枝朝他笑了笑。
在场的年轻人多是新娘的朋友,邵啸好不容易在人群里看见了三个熟人,直接走到了她们面前。
邵啸的第一眼先给了杨枝,然后才看向两边的江珠和陈琢,“好久不见了,真的。”
杨枝笑道:“确实。”
“我是不是毕业典礼之后就没见过你了?”陈琢问。
“好像是,不过我和班长在北京见过几次,你们都是从国外回来的吗?”
三个人点了点头。
杨枝:“你从北京过来的吗?”
“对,乐乐说他报销来回路费,我就买了机票,”邵啸顿了顿,“他给你们也报销路费了吗?”
三个人又点了点头。
邵啸难以置信,“……不愧是乐乐。”
他们在会场外叙旧,高中同学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壮大,一道男生的嗓音冷不防地插进来,“哇,大家到得这么齐?”
刘其名风风火火地赶到,同学们神情震惊,“常乐乐连你都请了??”
毕业以后,学校统计校友信息多以高三的班级为单位,相应地,“高中同学”多以高三一年为定,大家没想到,常乐乐把高一的同班同学也叫来了。
杨枝撇过了眼。
江珠站在她旁边,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杨枝今天穿了一件毛茸茸的浅蓝色毛衣,拍上去手感很好,
江珠拍完两下,又拍了两下。
“正好有空,就回来了,”刘其名往宴会厅门口瞅了一眼,“我看其他人都进去了,咱们也进去吧?座位是随便坐吗?”
陈琢回答:“41桌到45桌都是咱们的,随便坐。”
刘其名是带着任务从美国飞回来的,他凑到杨枝跟前,嘴脸谄媚,“我跟你们坐一桌?我保证不乱说话。”
杨枝问着他,“坐一桌玩德国心脏病吗?”
“……”刘其名眼一闭,头一点,大义凛然地说道,“玩,可以玩。”
杨枝没搭理他。
陈琢小声感叹,“刘其名都来了,怎么慕留不来啊,好可惜。”
江珠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不来?”
“名单上没有他啊,”陈琢垂头丧气,“多好的机会啊。”
杨枝也没搭理她。
三个女孩在靠近入口的一桌坐下,同桌有邵啸和刘其名,还有另外两个女生。
大家说起今天的新娘,“我看他俩迎宾的那张合照,这个李茉长得太好看了。”
“我也觉得,她是做什么的?”
只有陈琢略知一二,“是戏剧学院毕业的,现在好像是网红,也做模特。”
“那他俩怎么认识的?”
“在酒吧认识的。”
“听着不太靠谱呢……?”
“特别靠谱,”陈琢广而告之,“乐乐就谈了这一个,李茉是他初恋。”
常乐乐大学去了江浙,没了高考这最后一道约束,他上大学的任务只剩下一个,找漂亮老婆。
翘课的某一天,他跟着他的富二代朋友去酒吧喝酒,碰上了邻桌的李茉。
李茉那天试镜失败,一个人跑到酒吧买醉,边哭边喝,常乐乐见色起意,给她买了单,后面就买了无数的单。
刘其名问道:“那乐乐现在在做什么?”
邵啸跟常乐乐聊过几句近况,答道:“他在一个国企上班。”
“可是我之前听说他要出国读研?”
“是想去的,但是因为疫情就没去成,”陈琢指着这个梦幻豪华的婚礼会场,“然后这个钱就被他用来办婚礼了。”
杨枝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笑了好几声。
一桌人聊了一会儿,新郎官来了。
常乐乐身穿黑色西装,胸前带着小红花,喜气洋洋地跟他的亲友团打招呼,“12点08分开始,马上哈。”
朋友们道喜又道谢,“太大方了乐乐,托你的福,我终于回家了,要不然都买不起机票。”
常乐乐嘿嘿一笑,“小意思,别客气。”
他四处看了一圈,一个可疑人员也没发现,他安了心,压着嗓子愤愤地说:“我告诉你们,李茉给她所有的好朋友都在酒店开了房,我心里不服气,但是你们又不住酒店,所以我必须给你们出路费钱。”
陈琢琢磨了一秒,“那开房花的是谁的钱啊?”
常乐乐:“当然是我的啊!”
陈琢:“所以都是你出钱?”
“……”常乐乐觉得不对劲,但更不想深究,摆了摆手,“热闹就完了!”
作为从小就想结婚的人,常乐乐希望自己的婚礼热热闹闹,最好全世界六十亿人都来祝他结婚快乐。可是这个二月初时间非常尴尬,春节刚过,有的人已经返程上班,有的人被病毒侵袭卧病在床,还有一堆学霸待在国外,为了保证朋友人数,他使出了一切招数,如果花钱奏效,那他就花钱。
常乐乐走后,一个女生往斜后方瞥了两眼,那边五桌是新娘的同学朋友,个个俊男靓女,打扮时髦。
“所以那些人也都是网红和模特?”
“应该是。”
“那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
“诶——这个我好像见过,”陈琢站了起来,“我要去跟她聊一聊。”
说走就走了。
陈琢的左边是杨枝,右边是邵啸,她一走,两人之间没了遮拦。
刚才站在宴会厅外面,大家东一句西一句,没有固定的谈话对象,现在落了座,才有了正经聊天的机会。
邵啸转头看着杨枝,“你现在应该已经开学了吧?怎么有时间回国?”
杨枝解释道:“是开学了,但是这周正好是冬假,可以放一个礼拜。”
“那你是要毕业了吗?”
“对,这学期上完就毕业了。”
“那要在法国工作吗?”
“还不知道。”
“那你法语是不是说得特别好了?”
杨枝唇角一弯,又笑出了声。
刘其名今天谨遵教诲,坐在邵啸旁边守口如瓶,一句不该说的都没说。
但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对。
这俩人怎么坐一块去了?怎么聊得这么开心?怎么杨枝还笑了??
某些年代久远的高中传闻浮上了他的脑海。
“对了邵啸,”刘其名出言打断二人的欢声笑语,“我还不知道你在干嘛呢。”
“哦,我在北京上班,去年入职的。”
邵啸的公司大名鼎鼎,刘其名借题发挥,拉着他说了十五分钟的工作,从晋升制度聊到了每日作息。
一见邵啸有扭头的迹象,刘其名就会抛出一个新问题。
这种没天硬聊的事他不是第一天做,有了程唯上一次的铺垫,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聊天有来有回才算礼貌,邵啸可能过意不去,主动问了刘其名一个问题:“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和慕留关系很好,我听说他在mit读博?”
刘其名积极回应:“对,cs,第三年。”
其他两个女生也来了兴趣,“他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啊,天天守身如玉。”
“那他今天会来吗?”
刘其名又管不住自己的眼和嘴了。
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杨枝,提高嗓门,“他那个专业你们也知道,出一次美国就是赌一回博。”
杨枝端详着圆桌上的橘子,头都没抬。
橙色的果实圆润饱满,顶着翠绿的叶子,应该是最近新兴的品种,价格高昂。
她挑出一个,握在了手里。
音乐停了,会场的灯光暗了。
婚礼即将开始。
背景音消失了,周围的响动清晰入耳,旁边几桌似乎有些躁动。
那里坐着的也都是高中同学,杨枝没上心。
空气里萦绕着一缕清新的香气。
她以为是自己手里的橘子散发出的味道,拇指一按,剥下了一片橘子皮。
水汽飞溅,柑橘香钻进鼻息,头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这里有人吗?”
私语转公,灯光更暗,一片嘈杂之中,杨枝抬起了脖子。
慕留站在她的左后方。
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墨蓝色西装,搭配同色系的领带,肩膀宽阔,裤管修长。
晦暗的光线勾勒出英挺的轮廓,掩住了匆忙,只有声线略微起伏,再一次开口询问:“没人的话,我能坐在这里吗?”
第61章 061
杨枝上个月才见过慕留, 却觉得上次见他是在好久之前。
久到记忆模糊,和北大东门的那个男生重叠了,西装笔挺, 棱角分明,沉寂的立体音响再次发出声音,嘭——
错开了。
杨枝把一小片橘子皮握在手里, 公事公办地回答:“这是陈琢的位子。”
舒缓的开场音乐冲淡了交谈, 慕留朝杨枝倾下了身。
他停在距她十厘米的地方, 微微递出他的右耳,眼睛瞧着空椅子,“那她去哪里了?”
动作有分寸, 距离合礼数, 只有两股香气一明一暗地纠缠。
杨枝指尖一动,撕下了第二片果皮, 新盖过旧, 浓遮了淡,“她去找人聊天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陈琢已经回来了。
她走到后面一桌, 定睛一看,看呆了。
从她的角度只能瞥见一个西装笔挺的背影,但是她直觉强烈。
陈琢迈开腿, 快步走到了男人旁边, 往他脸上一瞄,嘴上喊“慕留”,心里说“我靠”。
慕留直起腰,转过头, 对陈琢露出一个亲切的笑,“陈琢, 你来了,好久不见。”
陈琢的确跟这位昔日同窗九年不见,却一点叙旧的心思都没有,只想把此时此刻的局势搞明白。
“哇,慕留,好久不见!!婚礼好像要开始了,你怎么不坐啊?”该不会是马上就走吧??
慕留保持微笑,对当事人道出原因:“我以为这个位子是空的,所以想坐在这里,但是杨枝说这个位子是你的。”
陈琢看了看杨枝,脑子飞速转动。
杨枝知道她怎么想的,如果有需要的话,她站着吃都没
问题。
所以,如果杨枝想让慕留坐在她旁边,那她直接答应就好了,可她说“位子是陈琢的”,意思是杨枝还是想让她坐旁边。
况且,江珠也不想和慕留坐一起。
“对,这个位子是我的,”陈琢忍痛承认,不忘给慕留指条明路,“刘其名旁边没有人。”
慕留毫不介意,点头笑道:“好,那先看乐乐的婚礼,吃饭的时候聊。”
他绕过半圈,坐到了刘其名旁边。
慕留来得仓促,进场的时候只顾着和杨枝说话,现在一坐下,才把桌上的人都看清楚,眼神扫到杨枝的右边,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怎么又是他?
邵啸正好跟他说了话,半是夸赞半是调侃,“慕留,穿这么帅,来结婚的啊?”
在衣服这件事上,慕留很冤枉,因为婚礼有着装要求,在场的成年男性几乎都穿了西装,他没有故意孔雀开屏的意思。
只是他的屏开起来比别人都好看。
慕留笑得自然,顺着邵啸的玩笑话往下讲,“来找对象的。”
杨枝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牙齿轻轻一咬,细腻柔软的果肉迸出酸甜的汁水,她抬眼望向慕留。
这盘橘子刚好转到他面前,他看着邵啸,抬起胳膊,也拿了一颗。
音乐减弱,司仪站上了鲜花簇拥的中心舞台,台下的宾客默契地停止了闲谈。
成串的水晶铺天盖地,灯光一闪,把杨枝晃得头晕目眩,恍惚之间,她仿佛回到了九年前的那场婚礼。
很多细节她已经忘了,可是一些感觉还留在身上,她同样结束了一场长途跋涉,精疲力竭,无聊地坐在下面当观众,看完一场又一场,场场都一样。
但是这一回,杨枝一滴眼泪都没掉,和陈琢笑成了一团。
掌声渐消,会场恢复安静,常乐乐的爸爸继续发表他的祝福讲话:
“今天也是一个幸福的日子,两位优秀的新人在今日喜结连理,开启了新的旅程。这是一段婚姻的旅程,爱的旅程,但同时也是科技的旅程,是人工智能的旅程!常乐乐——”
慕留在拆喜糖的包装,拆出了一整盒巧克力,他听见“人工智能”四个字,立刻竖起了耳朵。
激昂的声音戛然而止,亲朋好友一脸茫然,公司下属以为老板忘词了,一声不敢出。
尴尬的寂静里,只有常乐乐明白他爸的意思,举起话筒,铿锵有力地回答:“到!”
说完,把话筒递到了李茉嘴边。
常父果然又出了声,“李茉——”
这一段明显不在排练内容之中,但李茉好歹学了几年表演,当即张开唇线精致的小嘴,同样发出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呼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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