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她两秒,眉眼间荡出一抹笑意, “好。”
没过多久, 崔医生就带着两个年轻医生来到病房,稍微再聊了一下病情,就告知他们手术已经排上,今天可以做,但具体什么时候做还需要看前面手术的情况。
病房里的点滴架上挂着五大包药水,止疼药渐渐起效, 陈书淮的脸色好了许多。
姜宜坐在床边守着他, 不知不觉就趴着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时发现陈书淮在玩手机,自己靠在他肩上睡得相当舒服。
她睡眼朦胧地坐起身, “我梦见你做手术出来像老姜一样在胡言乱语。”
他默默看向她, “胡言乱语什么?”
姜宜诡异沉默了两秒,说:“你问我你老婆在哪儿。”
陈书淮听她这么说, 反问:“那你怎么答?”
她轻声说:“没答呢,直接醒了。”
说完这话,陈书淮还看着她,过了片刻才移开目光,“那你好好准备一下答案。”
大约到晚上七点时,有护士来通知家属做术前谈话签字。
姜宜坐在主刀医生面前,听医生问:“您是病人的配偶?”
她这才忽然意识到,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现在并非陈书淮的家属,风险确认书一类的文件是不能像老姜做手术那次一样直接签的。
姜宜罕见地卡顿了片刻,连音量都放轻了,“朋友。”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道:“那让病人签一份委托书吧。”
姜宜拿着委托书回到病房时,陈书淮已经坐上了手术担架床,手腕上套着浅粉色住院条,白皙的手背上扎着留置针,墨绿色的盖布显得他面色是病态的苍白。
他抬眸看向她,“怎么了?”
“要签委托书。”姜宜低声说,把纸和笔递给他。
陈书淮接过委托书,目光扫过上面的字。
“.......本人郑重委托姜宜女士.......代为行使同意权和选择权......包括本人.......危急病重时.......”
他看完委托书,又看了一眼姜宜,轻笑了一声,“紧张什么?拔不拔呼吸机都让你决定。”
说完,他低下头签字,劲瘦的字迹印在委托书的右下方,微微晕开一点墨迹。
签完字,两个护士推着手术担架从住院部一路往手术室赶,这一路都没什么病人,走廊亮着刺眼的白色灯光,金属轮子划过瓷质地面发出清脆冰冷的声响。
护士走得飞快,姜宜几乎是小跑地一路跟着。
他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等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他看见姜宜已经有点想哭了。
他们在手术室门口稍微停了一下,等主刀医生出来接人。姜宜忽然凑到陈书淮耳边说:“我才不拔你呼吸机。”
陈书淮听懂她的意思,笑着小声说了句:“胆小鬼。”
姜宜和他对视,眸子渐渐变得红通通的,没反驳。
“可以进来了。”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领着护士把他带进去。
姜宜在家属等候区坐了一会儿。
上次老姜做手术时陈书淮陪在她身边,她还面前坐得住。这一回是陈书淮在里面,她实在坐立难安,生怕那主刀医生忽然站在一侧的小窗子里叫她的名字,要跟她谈手术意外情况。
她盯着等候区那块显示屏,等上面显示陈书淮正在手术中了,终于耐不住往外走去,在紧闭的手术室门口来回走动。
生老病死是人生大事,她和陈书淮还没结婚那会儿就聊过这个话题。
她对陈书淮说,人活着就这点时间,不能一辈子浪费在工作上,他们得多攒点钱,以后多旅游,多看看这个世界。等他们老了,就在一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定居,快死的时候呢,最好她先走。
陈书淮问她,为什么是她先走。
姜宜笑嘻嘻说,因为她希望自己断气儿时,他能握住她的手,这样就没那么害怕了。
陈书淮说好。
所以决定要不要拔呼吸机,也得是陈书淮决定要不要拔她的。
姜宜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想着这段发生在老早以前的对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只是盼着陈书淮快点出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处理完杂事的方秘书也赶了过来,看着姜宜一脸忧色的样子,安慰她:“太太,这只是个小手术,我也做过,就是往肚子扎仨洞,做完了缝几针,过两年就没什么痕迹了。”
他看姜宜还是魂不守舍,又说:“老板还真是不走寻常路,人家总裁都是胃病,就他老人家得阑尾炎,不符合标准套路啊。”
姜宜一听,终于笑了出来,“你阅读量还挺大啊。”
“职业相关嘛。”
她和方秘书在走廊站了一会儿,闲聊片刻后随口问:“之前听书淮说你有女朋友,现在怎么样?准备结婚了吗?”
“分了一年了。”方秘书说。
姜宜一怔,“不好意思。”
“没关系,早就不惦记了。”
方秘书毫不在意地摆手。
“本来是想跟她结婚的,但处着处着就散了。一开始也想不通,后来我回家过年给侄女儿编辫子,忽然就想到这人的感情也跟编辫子似的,只要编得细编得长,就算没那发绳儿套着也散不了。但如果编得松松垮垮,就算发绳儿套住了,轻易甩两下也就散了。”
姜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看出来啊,说得很有道理。”
方秘书得了表扬颇为骄傲,“多谈几次就明白了,但多谈几次也就没那个耐性去细细编了,要不说您跟老板怎么是典范呢?这么多年,别人想拆都觉得扒拉得费劲儿呢。”
姜宜哼笑一声,“怎么,书淮贿赂你说好话了?”
方秘书也笑:“当然是我真心话,看在我日夜不休给您发老板日程的份儿上,这世界上可没人比我更权威了。”
过了两个多小时,手术终于结束,医生出来简单说明了情况。
做的是微创手术,炎症部位完整地切除了,腹部处还留着引流管,住院两天观察,没事就可以拔管走人。
陈书淮被推出来时已经醒来,只不过精神还没恢复,半睁着眼睛,瞳孔缓慢地移动,目光落在姜宜身上后,抬起手朝他伸过去。
姜宜凑上前握住他的手,跟着护士们陪他一路回到病房,重新躺回病床上。
心电监护仪上线条波动,发出富有规律的滴声,护士给他吊上水,又叮嘱姜宜多注意情况,有事及时呼叫就走了。
方秘书在病房里等了一会儿,姜宜看时间不早,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等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坐在床边摸了摸陈书淮的脸:“感觉怎么样?”
陈书淮:“嗯。”
这是还没清醒呢。
陈书淮这反应比老姜要老实许多,闷声不吭地看着人,黑漆漆的眸子映着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宜坐在床边和他大眼瞪小眼。
这回知道没事儿了,她放下心来,闲心顿起。
她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陈书淮:“......”
她指着自己:“我是谁?”
陈书淮:“......”
见他不说话,她又说:“帅哥好巧你也来医院,看你有眼缘,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陈书淮:“...........”
姜宜觉得奇了怪了,老姜做完手术出来叭叭说个没完,这人怎么跟嘴巴缝线了一样?
她忽然 凑近了,伸出食指抵住他的鼻尖。陈书淮的鼻梁高挺,鼻尖处是秀气的弧度,清俊中多了几分俊秀。
她随手一摸,觉得指腹下的手感颇好,便一路向上摸去,从挺翘的鼻梁到光洁的额头,他偶尔缓慢地眨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姜宜指尖一动,撩了下他的睫毛。
心电监护仪的心率忽然升到了125,滴滴声响的飞快。
姜宜惊讶地看了一眼监护仪,过一会儿那数值又降到100左右。她又凑到陈书淮面前,数值又往上升。
陈书淮有气无力地说:“玩够了没有?”
姜宜端坐好,“你能说话?”
“嗯。”他盯着她,“好玩吗?”
她老实回答:“从没见过你这么任人宰割的样子,挺好玩儿的。”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陈书淮终于恢复了些精神,缓慢地坐起来,声音也凝实许多:“不是说要聊聊吗?”
“你先休息好。”
“现在说。”陈书淮声音平静,“心电监测仪就在这里,说谎你都能看见,刚才你不是试过了吗?”
姜宜一怔,见他十分认真的样子,便说:“那我说了。”
“嗯。”
她和陈书淮对视片刻,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把藏在心里的问题提了出来:“两年前说好要从美国回来,为什么没回?”
第47章 坦白
其实当年陈书淮做出这个决定时, 姜宜就曾经问过他原因。
相比现在平和的气氛,当时可谓剑拔弩张,是姜宜自恋爱到结婚这么多年罕见的暴怒时刻。
那时她正在商场兴冲冲地为陈书淮回国添置家中物品,刚结完账准备回家, 陈书淮一个电话打回来, 说他准备接受集团里核心公司的行政总裁任命, 暂时无法按照原计划回国。
听他说完这个消息,姜宜先是觉得怒气从心头轰地涌上大脑,可随后却是一股凉意从头凉到了脚底。
她努力平静地问他理由, 陈书淮说这个消息来得太临时, 他也没有预料,但如果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好, 他可以尽快进入董事席,成为董事后他可以把重心移回家庭。
当时姜宜听到这里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 愤怒地将他骂了一顿。
“你真是会挑时间, 我把法学院的offer都拒了,你的任命就来了,我不信你之前没有得到候选的通知。”
“就算你进了董事席,执行董事难道是太上皇吗,回归家庭骗鬼呢。”
“你别回来了,我也不过去了, 就这样吧。”
陈书淮当时听她这么说, 也气得不轻,问她:“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姜宜直接回了个“不能”, 把电话啪地挂了。
结束通话后, 陈书淮倒是给她发了消息,解释是之前提交候选人名单时他认为只是形式提名, 再加上事务繁多所以没有及时告诉她。但姜宜那时毕竟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律师,一细想就知道他没把话说全,但也不想问了。
这事情不了了之,之后两人的联络越来越少,关系也越来越僵。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听见姜宜再次提出这个问题,陈书淮似乎并没有太意外,而是说:“你先跟我保证,这次你能好好说话,不要多想。”
姜宜想也不想就道:“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能不多想。”
陈书淮默然凝视她。
过了三秒,姜宜退了一步,但语气仍然颇为警惕:“我会酌情判断。”
酌情判断都来了。
陈书淮看着她一身要上谈判桌的气势,顿时觉得头疼,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方案,随后缓缓道:“我们家有一些规矩,之前一直没向你提过,一来是觉得你接触不到,二来是即便涉及你,我也可以直接解决。”
姜宜迅速反应:“直接解决是什么意思?这个跟你在集团的任职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慢慢说。”
陈书淮抿了抿唇,“之前你向我提过,结婚时的花销都是我出的费用,我说过你不用放在心上。”
姜宜听他提起这件事,心中忽然一突,敏锐地预料到他可能要提及某个极为敏感的话题,手指下意识蜷缩,交握在了一起。
“嗯。”她轻轻应了声。
“.......但因为和你的问题有关,所以我必须要坦白,我独自承担婚礼及婚后的花销是爸妈同意我们结婚的条件,这是我上大学后着急创业的原因。”
“而两年前我准备回国之前,才从家族办公室的律师处得知你暂时不符合成为家族信托受益人的条件,而满足条件的最快方式就是我尽早在集团内进入核心管理层,创造足够的收益贡献。”
“所以当年对你说的理由,的确不是欺骗你,我也不希望让这些家族内的规矩给你造成压力。我知道当年你申请美国的法学院,是希望能够尽快进入我的圈子,但我不希望你为此所累,其实我们都清楚留在国内对你而言会更好。”
陈书淮说完了,室内一片沉默。
姜宜垂眸看着自己交叠的手,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知道陈书淮在尽可能说得委婉又明白,他也的确做到了,尽管她也知道有些话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处于维护她的自尊的善意。
姜宜出身普通,以他的家族的原则,他本不该娶她这样没有背景的女人。而当时陈父陈母也并不足够了解姜宜,自然不可能因为见了两面就同意寄予厚望的长子进入一段严肃的婚姻。
同样,姜宜不符合陈氏家族信托的受益人条件,是因为陈书淮和姜宜的婚姻没有为陈家带来任何利益,而陈书淮希望尽早让她进入受益人名单,所以只能靠自己尽快给家族带来符合条件的收益。
这不是姜宜想不想要大婚礼、想不想进入陈氏家族信托的问题,而是明晃晃地将两人从未提及的身份差距摆上桌。
毫无疑问,如果直接提出来,姜宜会陷入从未有过的窘迫和两难境地。
陈书淮太了解姜宜了。
她是一个不愿意掌心向上靠人施舍,凡事都讲究配得的人。但除非天上掉钱,否则她需要在律师这一行日夜不休地努力二三十年,才能攀上他的家族所在圈层的边缘。
等她到了纽约,就会发现这里的竞争是升级版的京市,到处都是事业有成的巨富子弟,她得日夜不休地工作,投入所有精力和健康、承担巨大的压力来得到高额的报酬,而她还会被繁重的工作消耗所有的美好情绪,他们会比现在更加缺乏时间联络,会爆发更激烈的争吵,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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