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姜宜忽然想问为什么他执着于留在美国。
但她又怕得到一个委婉又凉薄的答案。
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道:“晚安。”
门被轻轻关上,卧室内又陷入沉寂的黑暗。
这晚姜宜喝了两杯酒,酒精浓度并不算高,只在闭眼时脑海中荡出轻微的晕眩,和困意糅在一起,反倒令她难以陷入深眠。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碎片化的记忆,他们在二十岁那年初尝情事,在二十五岁时彼此许下终身的诺言,陈书淮在她记忆里从青涩恣意的少年一点点变成温雅成熟的男人,那些细枝末节的、她以为早就被自己忘却、充满亲昵温度的细节忽然如复苏的泉水般涌入她心里。
从十几岁开始的恋爱之所以刻骨,是因为他们都太年轻,以至于后来在彼此成长时,血肉都长在了一起。
他的性格里有她的性格,她的习惯里有他的习惯,就连偷看彼此生活的事情都做得如出一辙。
姜宜在凌晨五点时再次醒来,窗帘缝隙里透出了泛蓝的天光。
她忽然明白那长久以来的空落感究竟出自哪里。对她和陈书淮这样的感情而言,分别就像一场手术,得一点点把彼此黏在一起的血肉骨骼在细细分开。
可两人早就长在了一起,连在一起的那一片哪里还分得清楚谁是谁,就连分离的时候都是你带着我,我带着你。
那空落是蓦然往身体里挖了一个洞的空落。
她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忽然听见陈书淮住的客房有响动。
还没睡?
姜宜心里憋了话想对他说,索性走上去轻轻敲了下门。
“书淮?”
那边没有声音,透过门下细小的缝隙依稀能看见微弱的灯光亮起。
姜宜心中有些奇怪,又敲了两下门,还是没有回音。
她犹豫片刻,按动把手推门而入,看见陈书淮躺在床上,被子半盖在腰间,一只手臂遮住了额前。
姜宜对他这个动作很熟悉,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快步走上前去,果然看见他一脸苍白。她摸了把他的额头,掌心里都是他落下的冷汗,立刻猜到他是肠胃炎犯了。
昨天从晚饭开始她就跟他在一起,他吃过的她都吃过,怎么就犯肠胃炎了呢?她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了他被陈少游蹿腾吃的那口臭豆腐乳。
陈书淮这大少爷肠胃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娇的,恐怕就是被那玩意儿干倒了。
“书淮?还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她低声叫他。
陈书淮微微掀起眼皮看她,半睁的眸子里闪动着微光。
他什么也没说,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带,就这么把姜宜拉近了被子里。
男人的手臂落在她腰间,他将脸埋进姜宜的颈项里,声音虚弱道:“让我抱一抱。”
第45章 生病
陈书淮像只病恹恹的大猫, 在被子里搂着姜宜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她叫他好几次,才得一声很轻的回应。
姜宜试图坐起身, 可他几乎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沉得不得了。
“我去给你拿药。”
“拿止痛药和消炎药就行, 你喝了酒,别出去买了。”
陈书淮睁开眼,黑发落在额前, 半张脸都陷在绵软的枕头里。
姜宜给他扯好被子, “你躺着吧,别操心了。”
她穿好拖鞋走出房门, 轻声将门掩上,陈书淮又闭上了眼睛。腹部的疼痛尖锐又绵长 , 他并没有真的睡下, 意识极度疲倦又十分清醒。
门被什么东西从外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声响。
走廊的灯光透过门缝漏进昏暗的房间内,两只毛绒绒的脑袋鬼鬼祟祟地凑在门口,小胖子和真可爱用两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床上的男人。
有一只猫轻轻喵了一声,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并没有理会它们。
过了两秒, 它们偷偷溜进了房间, 一只用后腿站起来爬在床头,凑到陈书淮面前嗅了半天。另一只蹦上床, 从陈书淮身后慢慢爬上枕头, 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的头发。
看了半天,两只猫也没搞清楚他究竟死了没有。
任谁被两个猫头挤来挤去都受不了, 陈书淮终于睁开了眼,和小胖子对视片刻。小胖子忽然叫了一声,仿佛终于确定了他的存活状态,然后挤在他身边趴下。身后的真可爱也挨着他的背蹲下,小猫脑袋大喇喇地搭在他的头上,开始无休无止地打呼噜,震天响。
陈书淮心里深深叹口气。
他不知道姜宜是怎么做到把猫养成她自己的性格的。
姜宜拿着药回到房间时,看见床上的男人被猫糊了一脸,立刻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失笑地把两只猫抱起来丢到走廊,清了清落在床边的猫毛,“起来吃药。”
陈书淮坐起身,看见桌上是治肠胃炎的药,略微有些意外,“这些药还留着?”
“以前医院开出的诊单我都留了下来,李姨定期整理药箱的时候会按照单子补药。”
姜宜一头柔顺的长发都用发夹拢在脑后,几率发丝落在脸颊一侧,在床头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她垂眸认真看着药单的说明,将药片倒出放在小瓷盘里,又握住玻璃杯试了试水温,随后将水递给陈书淮。
“吃药。”
一抬眸,这才发现他一直看着她。
姜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吃药。”
陈书淮睫毛颤了颤,接过水把药吃下。
见他喝了两口水,姜宜按住他的手腕,将水杯拿走,“少喝点水,免得等下吐了。”
久病成医,陈书淮久病,姜宜成医。
光是肠胃炎这一个毛病,她陪他进了好几次医院,吃的药注意事项身体反应诸如此类一清二楚。
她略微收拾了一下桌面,正想起身,又被陈书淮拉住,冷不丁倒在了床上。他低下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吻住了她。
姜宜吓了一跳,直起身下意识往他腹部一摸,掌心隔着衣料依然能感受到明显的腹肌,“你是真疼还是假疼?”
陈书淮被她按到疼处,闷哼一声,头靠回枕头上,脸色依旧不大好,声音懒懒散散:“我要是装病,刚才哪还会让你下床拿药?”
他拉住她,轻声说:“再过来点儿。”
他病时模样很可怜,褪去了平日里的锐气,声音都软和了。姜宜一低下头,他又吻住她,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舌尖相触。
姜宜能感觉到他因疼痛而变得不均匀的呼吸,这吻又轻又缓,并无情色的意味,全是眷恋的意味。
她放松了身体,侧身躺在他怀里,另一只手就像以前那样为他轻轻揉着腹部,试图用掌心的温度和缓和的抚摸减轻他的疼痛,等药效慢慢发挥作用。
两人的身体依偎在被子下,姜宜给他揉着揉着就睡着了,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因猫疯狂扒拉门而醒来。
一看时间,早上十点了,今天李姨不来,小猫到吃罐头的时间,应该是饿了。
陈书淮在她身边一动不动,还是搂着她的姿势,姜宜一动,他就睁开了眼。
“好点了吗?”
她摸了摸他的头,竟然还是一手冷汗。
姜宜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还疼?”
陈书淮的声音还是虚弱,但他坚持说已经好多了,让她忙自己的事情。
姜宜叹了口气,起身立刻换上衣服,给司机郑哥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又给方秘书打电话让他用陈家那边的关系立刻在医院安排一个高级单人病房。
陈书淮这样子至少也要去吊水止疼,估计要在医院待上一天。
电话里,方秘书紧张地问:“老板又犯肠胃炎了?”
姜宜眉头一皱:“什么叫又?”
“他回国前才犯了一次,不过只打了止痛针就开会去了,本来后续还安排了检查,但事情太忙就耽搁到了现在。”
“他在美国吃了什么?”
方秘书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可能是太忙了忘顾上吃饭。”
姜宜挂了电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方秘书说得委婉,但她知道陈书淮是因为老姜的事情耽搁了。炎症病状最难受的就是疼痛的那阵儿,疼过了病灶不一定就好了,但往往会被忽略直到拖得越来越严重。
没人管着陈书淮这病,他估计也是自己忘了。
姜宜迅速收拾好东西后又给李姨打了电话,麻烦她准备点流食,回到房间后陈书淮已经坐了起来,脸还是白的,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没等他开口,姜宜先顺手拿过一旁的棒球帽带在他头上,往下一压,“郑哥到了,去医院看了医生再说。”
见她这么坚持,陈书淮还是听话去了医院。
他们到的时候,方秘书也到了。他帮忙给陈书淮挂了急诊,过不久就到了他们。
一进诊室,姜宜就听见坐在电脑边上的医生说:“哟,怎么又是你?”
姜宜一看,是老姜的主治医师,立刻笑了:“崔医生?真巧。”
“对啊,刚才我还琢磨门口声音忒熟悉呢。”
崔医生看了眼坐在凳子上的陈书淮。
之前老姜生病时,崔医生查房遇见过几次陈书淮,老姜热情又骄傲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女婿,两人便简单打过招呼,算是认识过了。
崔医生打趣道:“你家这老爷子病完老公病,怎么事情赶一块儿了?”
随后他转向陈书淮,“陈总怎么不舒服?”
崔医生大概了解了情况后,说可能是因为吃了不合适的食物引起的,随后开了单子,又是验血拍片一条龙。
过了一个小时结果出来,崔医生盯着CT片子看了片刻,忽然说:“你这情况最好马上做手术,要是愿意做,我马上发情况发给手术室那边进行评估。”
这消息太突然,姜宜恍惚了一下,立刻问:“不是肠胃炎吗?怎么要做手术?”
“不是肠胃炎,是阑尾炎,情况比较严重,之前是不是发作过几次?到医院看了吗?”
崔医生皱着眉,目光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敲动键盘。
“再来迟点儿可能就穿孔了啊。”
陈书淮倒是没什么反应,靠在姜宜怀里安静地没说话。
姜宜垂眸看了他一眼,“做吧,应该是个小手术。”
这手术她从小就听身边人提起过,潜意识里猜想也不算大病,纵使她没料到今天竟然一来医院就要做手术,但心里也不算太慌张。
却没想崔医生说:“虽然这手术现在多数做微创,但你们的情况不一定,如果情况不好就得开腹。”
这话一出来,姜宜只觉得手脚冰冰凉凉的,陈书淮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别怕。”
崔医生简单解释:“就像我刚才说的,目前炎症情况比较严重,关键要看有没有黏连。具体情况,稍后排上手术了会在家属谈话的时候说明,你们之前来过应该知道流程。接下来先办理住院吧。”
看诊结束,方秘书已经将琐碎的手续办理好,姜宜陪着陈书淮先到病房,护士们很快推着推车过来给他吊上点滴。
“不是什么大手术,别慌。”陈书淮靠在病床上。
姜宜站在床边将被子摊开,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你之前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陈书淮淡淡道:“你生病了不也没告诉我。”
“这是要比较这个的时候吗?”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面对这种事的心情是一样的。”
姜宜看了他一眼,不接着说了,拍了拍枕头,“躺下吧。”
陈书淮躺下后,本就苍白的脸色在白色床单上显得有些透明,他忽然说:“你知道做什么手术都会有意外吧?”
姜宜动作一僵,这回轮到她强调:“这不是什么大手术。”
“我只是从风险防范的角度谈这件事。”
陈书淮的话一本正经,姜宜有些听不下去,但他拉住她的手,让她靠近一点儿。
他继续说:“出院后就复婚吧,我们之间感情的问题可以慢慢解决,但我想尽快把你加进我家的信托里。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到,我希望多给你一些东西。”
姜宜盯着陈书淮看了半天,眼眶忽然红了。
陈书淮以为自己这番话终于打动了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没想到姜宜忽然双手捧住他的脸,声音颤抖。
“书淮,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敢告诉我?”
陈书淮:“...........我只是得了阑尾炎,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第46章 心电
姜宜学的是商法, 自然知道信托金的好处。她听见陈书淮提出这个复婚条件,心里觉得又突然又惊愕,默默给他掖了下被角,说:“如果你听说一个女人因为信托金和前夫复婚, 你会怎么想?”
陈书淮:“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但这个问题等你做完手术回来我们再谈吧。”
“为什么不能现在说?”
“因为我希望你休息好后再想这个问题。”姜宜说, “而且谈这个问题的前提是谁提出问题都要说实话。”
陈书淮坦然:“我也没有骗过你。”
姜宜盯着他,“我的意思是——不能说半句藏半句。”
她愿意谈,但要掏心窝子地谈。
姜宜太了解陈书淮了, 这人从不说谎, 因为不想说的要么不说,要么说半句留半句, 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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