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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华终宴所——匿名咸鱼【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09 23:02:55  作者:匿名咸鱼【完结+番外】
夜雨瀌瀌弈弈,倒是比雷电温顺得多。过于细腻可亲,它甚至有了几分旖旎之味,抚慰受惊的人间。几个守陵的小宫女因为这场雨闲来无事,坐在台阶上看青苔滴雨,消磨时间。
只是在难得悠闲的注视中,一个眼尖的宫女忽然发现了在安静里深藏的诡异。抬头伸手,她接到的是一捧冰凉的红水。她松开了诡异的雨露,其在地上滴出几枝玉叶红花。很快她的同伴也不安骚动了起来,叽叽喳喳商量后一起奔向不远的屋内。
异象在人们中间口口相传,随后透过朱墙碧瓦穿刺进皇宫,这声更如一道霹雳天鼓,敲裂任何伪装的外壳。它来自于暗哑苍苍的夜,来自于斗折前行的蛇。夜里大蛇被斩于剑下,流淌的碧血化作一道泓光,自远茫的大地尽头传来。
“陛下。”
来人眼目中似笼了一层寒气。
他不禁胆颤。
“血,雨于裕陵。”
第四章 予他亦与我
零散的诸人跨进朱门,参加中秋大宴。敬朝第四任皇帝景峥遥遥举起酒觞,待到月影恰浮出水面,才一举饮尽。饮罢,他不自觉地看向景元琦。
“他们都说,阿姊的名来自于月亮?”景令瑰被大不了几岁的景元琦抱于怀中,用依旧未变声的嗓音问道。
是关于月亮的。景元琦开心地答道。这场宴会,也像是为月神的祭祀,凡间的她碰巧拥有仿自神明的名字,不禁拊掌称乐。
问起父亲本名的出处,他就会笑吟吟地说,是月亮,你常瞧的玉轮,月呵……那时更漏已晚,明烛摇红,一片聚雪清光落在一大一小身上,游影相形蔓至二人脚下,父女间的脉脉温情此世再难留。
那时景峥却是莫名哽咽没能继续说下去,含糊不清地重复月、天宫和神仙,以及对她的珍视。景元琦不知前尘往事,单纯更喜明月,望着它,犹如看见父亲和自己,看见绮丽之说如挂彩披朱纷纷扬扬落在自己身上,欲跟随流光飘向天上桃源。
景令瑰的眉睫舒展开来,靠在她身边,抬起右手,指向天边那轮尚且朦胧的圆月 ,“那就是月啊,是阿姊诶!”
她也顺他的目光看去。烟灰纱雾轻拢着浓郁紫墨的夜,旁边不时悬了几丛云,中间点缀的就是略带斑点的微黄的旧月。它比平时更大更引人注目了。如同古书卷裁出的纸灯,只是月后面有不灭的烛火,取得白昼清辉使它照彻青空。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凄戚的悲凉。按理说她向来不会有种恍然若失之感,但在庞大的月影之下,景元琦感觉自己太过渺小,比起天上低垂的云都是不值一提的尘埃,更不要说月亮了。
姐弟二人在窃窃私语 ,帝后妃嫔以及宗室们早在饮酒叙旧了。皇后大病初愈,精神好了不少。皇帝坐在李太妃的旁边 ,李太妃已不年轻,保养却很得当,还能饮不少醪糟,对着景峥和容南莲不停念叨。
“安珺也这么大了,也该有十岁了吧!”李太妃慈爱看向最年长的皇女景安珺。生母赵昭容笑了,“殿下个子长得倒是很快,一日日下来变化不少。”
景峥有些惊讶,长女的身高明显比同龄女孩要多不少,“哈哈 ,将来安珺做个高女郎,很是不错。”语罢,周围的人都忍俊不禁。
李太妃也细微发现了景峥的视线不时落在了他心爱的姐弟俩上,一时很是复杂。乐安及赵昭容下去后,对容南莲说,“皇后啊,把姐弟俩牵过来吧。”
容南莲回道,“是。”说着,就离开座位去喊他们姐弟二人。
“阿琦,跟上啊。”容南莲发现先过去的是景令瑰。
周围充斥着丝竹编钟的乐曲,若隐若现,显得交谈和走动之声如此无比嘈杂纷乱。“我跟上了、我跟上了……”景元琦小声不住喃喃。
景令瑰不断回头看向她,“阿姊,快跟上来。”他有点怕阴晴不定的容南莲回去训斥景元琦,所以也跟着催促。
李太妃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 ,即使是小孩子也能察觉出这种差别对待。她不喜欢后宫人人尊重的李太妃,即使她表面对自己还算客气 。
凉风续续,拂向层层陛阶,使其浸染霜色寒气。她好像是在以短小身材喘着气登上一级级的白玉砖瓦,孤身一人到达殿前。那里坐有一个遍身绮罗的老后妃。显然,老人是等她。
老人锐利的眼睛,无悲喜的脸庞,正大方地对着她,再滑稽扯出几丝诡异的笑容,直勾勾很是嘲讽地扑入她眼帘。景元琦被吓得不断往后退,毕竟旁边没有熟人给她壮胆。“继续,再退一步,你啊,还是摔死的好哇……”老人安心地宣告。
“阿琦。”容南莲见她到皇帝和太妃面前还是走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景元琦清醒过来,脚下的细光残雾顷刻消散。眼前的老人没有刚才那么恶毒暴力,只是看上去精神矍铄,但却很疲惫,一身华衣套在李太妃身上 ,就像锦缎妥帖裹住枯枝,让人的目光不住停留在身外之物,而不会特意打量老人的面容。
李太妃握了握景令瑰的小手,哑声说 ,“好孩子,以后有福气。”容南莲欣慰地笑了。景峥表情稍微一动。她说完又便看向景元琦,“元琦,好名……长大顺遂平安就好。”还握的是景元琦的右手。李太妃觉得手心的肉和血都让她的心脏揪疼,有些喘不过气来。
景峥接过李太妃的话,“太妃都喜欢这两个孩子就好。”太妃故作无奈却不住长叹 ,“我不喜欢没有道理 ,你作父亲的不也是如此么?对待亲人,哪有不爱护的道理?”
这时 一旁的容南莲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也只好装作不懂。“孩子们来了,那让妾带他们先回去座位。”景峥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默许了皇后的所为。
来的是平德、昭清和沌阳三位公主。这三位公主与景峥的关系一般,倒是与李太妃熟络。
容南莲见公主携驸马都来拜见,考虑诸般最终让绿摇带姐弟俩先去后堂休息。虽然姐弟俩也没累着,还是很听话去了后堂躲避宴会前亲戚们的打趣。
后堂早备玩具吃食,是姐弟俩肆意玩闹的地盘。“这是我的,阿姊不要跟我抢。”景令瑰嚷嚷,手里有一个穿彩衣的摩邓女。“胡说,你刚刚已经玩了,这时应该轮我了。”说罢,景元琦便仗着力气身高,一下子夺走他手中的佛女。
“还给我!”景令瑰受了委屈,眼泪急涌而出。他鼓起身子,扑向景元琦,双手伸向那个小小的傀儡,然后极力使劲。景元琦本与他差不了几岁,优势究竟微弱,一时无法让他夺得摩邓女人偶,又没法与他的打闹挣脱,只好以很狼狈的姿势跟他僵持在这里。突然崩的一声,人偶受不住两端相反的力气,身体撕裂开来,姐弟俩失去了平衡的姿态,好一次踉跄。
景元琦看向手中上半部分的人偶,那么景令瑰手中自然是下半部分。“阿归,把这种玩偶弄坏的话,耶耶娘娘饶不了我们。”她有些沮丧地说。景令瑰听她的话有些紧张,“我们该怎么办啊?”
“不知道 。”景元琦毕竟也没了法子,不知如何应对 。景令瑰看自家姐姐也迷茫,“还能粘好吗?”她顺着弟弟的话看向人偶,“也许吧,但愿他们发现不了。”
姐弟俩手中的是一个精美绝伦的人偶,是皇后宠爱的私藏。皇后给摩邓女穿上羽彩衣裳,留下青丝长发,形貌妖冶,姿容艳丽,双眼含情,眸若秋水。这远违释家佛意,故而也是不太能见人的妖物,只给他们私下玩玩 ,宫中到处都是谶纬和异象,他们自然无法逃脱这些学说的审定宣判。
她撕裂后的身体顿时轻盈无感,释放出来扭曲的 饕餮爱欲将当场毁灭她的幼童们提前杀死。不过,行此大事后,残缺的摩邓女的眼睛,依然挥发着寂灭金粉。
月的影子,长满了整个殿堂庭园。所有的草木忽映出迤逦之形,所有宾客渐生有随行之影。姐弟俩在宫人的协助下勉强糊弄好人偶,就赶忙回到宫宴。此刻已有一群绿衣舞女演毕,正稍捋裙摆退场。
怀着始终不太安宁的心情,姐弟俩习惯性地坐在一起。
庭上麝香渐浓,不见其人,环佩先彻。舞伎们身披霞绮罗绣,垂罗曳锦,头上杂错花钿,步入大殿时满怀溶水之月,稍许夜风动鬓 。
景元琦见着一众倾城女子,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小的摩邓女。
她们很快在王公贵族之间开始了一曲奢华艳惊的舞蹈。酥香的华宴,旋转的腰肢,折绕的足步,还有那在碧水上绽放的茜裙,让男女老少都着迷这不肯摆脱的、永不绝的宫廷艳曲。
乌栖时。半边月。
景元琦有点醺红了脸,只觉得她们极美、此曲极美、此舞极美,所有的清淡风致,都在她们的脚下黯然失色。
而景令瑰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早就呆滞地看着这些神仙妃子,思绪不可自拔,跟姐姐和他人一起,坠入了享乐的世界。也许是盯得久眼花缭乱,他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周围一切都淹没在梦境的不真实里。他不自禁抓住了姐姐的衣服,虽然微不足道,但这让年幼的景令瑰,还是有了莫名的安全感。
毕竟正值中秋,若让舞乐夺取团聚之意,也太不妥当,所以皇帝没有再安排舞蹈,而是授意众人欢聚叙旧去了。
第五章 枯荷落玉池
中秋后,帝后二人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之所以表现的很明显,这是因为容南莲的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几乎不怎么变脸了,俨然一副慈母面孔。
见女儿正弯下腰摸河里的清水,容南莲走上前去,急切扶起她的肩膀,“阿琦,不能玩水。”
半大不大的景元琦有点委屈 ,“水很浅,我才去碰的。”不知道她今天又想对自己说什么,母亲对女儿诉说家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可是每每望着母亲渴望的脸,她又忽然很想从她身边跑开。
“下次不能了……你父亲今天不来找我了。”容南莲有些苦涩。
船上的母女陷入了沉默。
容南莲望着河中的枯荷,线条凌乱,如钉锥随意错放。“他待我温柔是真 ,但床上床下始终冷淡,恩爱么,恐怕不如他新看上的宠姬吧!”
景元琦不知如何接话,干脆闭口不言。一旁的景令瑰也许是还没到理解此语的年龄,依旧不安分地玩水。只是这次容南莲没发现也没阻止。
“哎,你可能不会懂。后宫的事情,哪里是你能明白的。”容南莲似是想倾诉。她不得皇帝喜欢的事实众所周知,其实连景令瑰都知道母亲这里很少能见到父亲,毕竟只要景峥来 ,不是例行公事,就是看望他的孩子们。
容南莲定定看向她的女儿。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会深爱她,她就是她唯一的母亲。无论陆贵嫔是否喜爱这个孩子,事实上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放弃了景元琦 。难以生育的她来爱,因此母女间亲密无阻。
二皇女身量尚小,她的长姊已经快是少女模样了,不知长大后,皇帝要怎么看景元琦呢?或许……容南莲想。思及皇帝,她不禁说道,“阿琦,多让父亲留在我这里,好不好?”
“好的,母亲 。”景元琦心里没有波动 ,对面女人却因她的话语涌起激动的笑,令她竟然有把她推进河水的冲动。
景令瑰的手在河水中浸泡,有些发红。他漫不经心地听母亲姐姐聊话。不知姐姐是否真的爱和母亲待在一起说这些呢,反正他不喜欢。
容南莲总以为他不懂。她宁愿相信他和姐姐不懂。父亲很不喜欢母亲,每次来都要抱抱姐姐和他,也会把他们接走到他身边。
他也在与姐姐的差别对待中有种莫名的失落 ,父亲对他总差了几分主动和慈爱。都是一个母亲,都是朝夕相处的姐弟,为什么父亲更偏爱姐姐?他第一次真正有了自己不愿与姐姐分享的秘密,第一次朝她缓缓闭上了心房。
可她是一直陪她长大的姐姐啊。他望着父亲和姐姐的背影,想跑开又想跟上去。廊前的郁郁金光之下,照得他头脑昏聩,两个人他都很爱,一时间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嫉妒姐姐抢走他向来孺慕的父亲,还是排斥父亲把他依赖的姐姐从他身边带走。
即使三个人相处,他还是闷闷不平,但不想就此分开。景令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其中丝毫没有母亲的存在,纵然母亲会拉着他们说父亲与她在一起的细节,像是要加入他们自然而然的相处。
他不喜欢……母亲。跟她一起 ,不如乳母和养育宫女旁边轻松自在。
——“阿姊喜欢母亲么?”他躲在景元琦的怀里,悄悄问。
—— 景元琦顿了顿 ,“……跟你一样。”
同他一般,那就是不喜欢了。这种不喜欢,也不是不爱,就是想逃离她身边的想法 。
已是深秋,河里不会有采莲女来采莲了。摇橹的宫人还是以悠闲的节奏,给三人荡出漫长的相处时间。景元琦企图船快点到岸,可她们不会懂深埋于各心的真相,还是在污泥浊水上慢慢划过。
景峥携长女单独坐舟,早就在岸边歇息。见来船上的景元琦和景令瑰肩并肩坐在一起,他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与她总隔咫尺之遥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会让所有子女都能优游玩耍。
景安珺见皇后和妹妹弟弟的船舟,温声说,“耶耶,她们回来了 。”
他遥遥望去。
不懂自己为何痴痴这样做,明明已经早无任何必要和一切意义。景元琦自是不懂父亲的心思,她厌烦了与父母的相处,父亲出神的凝视,母亲殷切的渴望,诸般种种,总令她心中无力。她在扶着别人跳下了船,回头看向景令瑰。
景令瑰人小,所以下船总有几分滑稽。就在她以为他就要下来岸边的时候,出现了不太妙的意外。他如一节矮小的莲藕,扑通一下就掉进了河水里。景令瑰后面的容南莲见他不慎坠河  ,明显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阿归!”她急的大声喊道。
景峥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此刻已有几个太监下去捞景令瑰了。不一会儿 ,他们看见一个年轻的宦官在河里拎起一个小孩子,背起后游回了岸边。那个宦官正是景峥最近新受宠的近侍,秉全。
有惊无险 ,皆大欢喜。
她松了一口气 ,转眼瞥见容南莲那急切的神情。景元琦试图从母亲脸上望出点什么 ,但还是没有捕捉到异样 ,心里萦绕着朦胧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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