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郎中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是猜测罢了。我家阿大前些日子上山砍柴,回来后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无论我如何医治也不见转好,也不知会否同这妖邪相关”
“直至前日夜里,请来一位…高人,为阿大救治两日,这才好了过来。”
吴郎中提及那位高人时,不知为何顿了一下。
元汀禾想了想,问道,“吴伯,这位高人如今可还在庄子里?”
吴郎中摇摇头,“应当已经是走了的,他来去无踪,那两日施了药以后便再未见过。我也曾问过其他人,包括守在村庄路口的几位村民,皆未见过。”
元汀禾思考起来,未见其离开,说明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位“高人”依旧留在这里。
只是,这个村庄所处的地方极为偏僻,平日里除却村子里的人几乎再无人进出。
至于那位高人是无意路过还是刻意为之,依旧有待商榷。
只不过,如今有一事倒是可以先行查证。
***
待到了吴郎中的房屋后,元汀禾微微垂首,说道,“吴伯,那高人救治令郎时可是在您这儿住下?”
吴郎中点了点头。元汀禾便不再多言,为他查看手疾。
结束后,她心中多有猜测,于是请求道,“吴伯,可否方便带我去那位高人住过的屋子瞧一瞧?”
吴郎中闻言并未立即有回应,只低头看着脚尖,再抬头,却见方才便一直跟着的那位年轻郎君正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面上倒不显在意。
末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决定。
于是,抬眼看向元汀禾,终究点了点头,“好,随我来吧。”
吴郎中的小院并不太大,一路领着元汀禾到了一处偏房。
还没靠近,怀里罗盘便有了动静。
元汀禾眸光一动,与此同时,耳后传来一道略带着戏谑的声音,以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来得及吗?”
她侧首,看着席承淮笑道,“试试看吧。”
吴郎中刚准备将屋门打开,这时,外头隐约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吴郎中顿了顿,随即朝着元汀禾与席承淮点了点头,说道,“二位,约莫是有人来寻我瞧病。”
吴郎中所居住的地方同病坊相连,一前一后,平日里,若村民没在病坊里看见他,便会直接到后头的院子里来寻他。
元汀禾拱手道,“无碍,您快请去,我们自行进去便是。”
吴郎中离开以后,元汀禾才重新把目光放到那扇门前。
她手中捏着一张符,上前一步,推开了房门。
里头的布置很简易,此时空荡荡的,并无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指尖燃起一道光,元汀禾将符一飞,却见那符纸很快便靠上了窗边的烛台上,接着化成灰烬。
元汀禾微微蹙眉,踏入屋中。
她环视一周,发觉这屋子瞧着寻常无比,可再细看,却能看出布局有问题。
或者说,是吴郎中的这一整个院子都有问题。
此院前后窄短、左右细长,坐东,且前后过长、左右狭窄,属阴煞。
病坊由吴郎中一人操办,已然多年,且事务繁忙,时常顾不得后院。加之吴大经常不归家,故而居所少有人修葺。
这一整个院子瞧着干净,实际处处脆弱。
席承淮跟着踏进屋里,低下身子观察:“叫它跑了。大约我们还没到这儿就已经逃走了。”
元汀禾点点头,“它既如此喜欢躲藏,势必不愿轻易抛头露面。不过既然它这般喜欢猫抓老鼠的把戏,我也不妨同它玩一玩。”
说着,走到窗台前,手将壁上一比,另一只手往上贴了一张符,接着一副阵法图便在上头显现出来。
看清那阵图是什么以后,元汀禾不由暗吸一口气。
此为九曲回元阵,乃十大凶阵之一。
也不知是何人所绘,此凶阵不仅歹毒极恶,且需布阵人供奉三年阳寿,何其毒也。
一旁席承淮显然也看到了,沉声道,“此阵乃极恶凶阵,至煞至阴,故而还会招来鬼魅。”
元汀禾的神色也并不明朗,或许“避焚”便是因此被引来的。
她顿了顿,接着看向席承淮,正色道,“世子,此次事件想必并不简单,然而捉妖乃我道家本分,我定要探查到底。”
言外之意,此事与他无关,所以他随时可以离开,不必强留。
席承淮看了过来,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眼里看出什么。
然而元汀禾自始至终眼神明亮,毫无别意,清澈的视线倒叫他率先挪开了眼睛。
最后,他笑说:“我自师承道门中人,捉妖亦乃我本分。”
这是要留下来的意思。
元汀禾心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毕竟他那把金弓可是还没拿出来用过呢,折腾这么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派上用场,岂不白忙活?
席承淮看在眼里,眼底含了两分自得,看吧,嘴上说着客气,实际上不还是想要他留下来?
也是,这回这妖邪作怪已久,即便看似妖力并不强盛,可既然能为非作歹这么久也未被抓到把柄,当然有它的强势在。
如今他金弓在手,亦为道门高徒,师公更是说过他除妖的本事在当代乃数一数二,元汀禾想要他的相助自然无可厚非。
不过她既救下过阿初,这个忙他自是可以帮。
一旁,元汀禾见席承淮莫名含笑瞧着自己,不禁一阵鸡皮疙瘩,下意识抚了抚手臂。
而正巧,吴郎中忙完赶了过来,抬步踏了进来,边开口说道,“元道长,久等。”
元汀禾回过头,刚预备开口,却见吴郎中忽然如同被人定住一般,双目瞪大,嘴唇一瞬没了血色,脸上苍白无比。
身形一闪,席承淮及时赶去扶住了吴郎中的身子,又迅速点了二穴。
元汀禾跟着蹲下,面色凝重,唤了两声。然而吴郎中并未有反应。
与此同时,怀中罗盘再次有了反应。
第22章 害人 (一更)
说起来也是巧,吴郎中前脚刚闭眼,后脚吴大便赶了回来。
“我阿爷平日里待人友好,便是村民无银钱医治,他也会去救助。”
吴大仔细回忆着,又侧首看向躺在塌上的吴郎中,叹了口气,努力压抑眼圈的红。
“元道长,若是有人要害他,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是想不出来,到底是同谁结了仇。”
元汀禾沉默一会儿,随即问,“你们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吴大点头。
既然吴郎中为人和善,又从未同人结仇,更一直居住在此,那么又会是因何叫人下了咒。
九曲回元阵,极煞极恶,更似一种诅咒。布阵后会以针对之人为阵眼,只要行走于布阵处的一定范围内,便会受到影响。
久而久之,受咒人的身体会渐渐破损,从四肢,再到五腑六脏,最后整个人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然而真正毒辣的地方在于,这阵会将周围的阴气集聚到受咒人的身上,在日积月累中融入灵魂,于是在此人弥留之际,会有无数恶鬼亡魂被引来,将其魂吞噬殆尽,自此再不入轮回。
这是有多大的恨意,才会用这等泯灭人性的阵法害人。
元汀禾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说道,“吴郎中是否曾在医病时…我知晓吴郎中医术过人,然如今情况特殊,所以只能…”
吴大笑了下,“元道长不必拘束,再如何本领高超,然而事事都有风险,未必能十全十美。”
闻言,元汀禾不由松了一口气,好在吴家父子并不介意,她唯恐冒犯。
吴大接着说,“我阿爷向来谨慎,下药引子时会确认再三。但早几年曾有一外来人迷路误入我们村子里,正逢严冬,不慎惹了风寒,便到病坊来瞧。”
“我可以确定,阿爷给的方子没有问题,那就是医治寻常风寒的药材。可那人几日后突然便闹了上来,说是阿爷开的药方有误,让他多年未曾犯过的旧疾犯了。”
吴大说着,怒意便涌上心头,语气也渐渐变得不稳。
“我阿爷没有法子,这人三天两头就来闹,其他村民来瞧病都被搅和得乱作一团,只好赔偿他些银钱。后来有户人家同我们交好,偷偷告知见到那人好似会什么邪术,整日在地上写写画画,瞧着就像道家人所绘的阵图。”
元汀禾:“那人如今在哪儿?”
吴大说,“半年前又来过一回,当日便又走了。”
九曲回元阵起效需一百八十日,若从那人来此算起,大约便是这几日,时间上的确对得上。
可问题是,布阵需得维持十四日方可成形,而那人却是当日便离开了,按理说这阵法根本无法显效。
元汀禾问,“那人确定是已经离开了此地吗?”
吴大想了想,最后还是道,“至少我同村里的人都未再见过。”
一个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如若此人当真便是布阵之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就藏在这个村庄里,以其他人的身份。
再次现身,或许便是以吴郎中口中所述的,那位高人的身份出现。
-
走出房屋,正巧席承淮走了过来,元汀禾便笑着说,“世子,可有带符纸出来?”
“我出来的急,后些时候约莫要多用几张,实在怕不够。”
席承淮含笑道,“我看元娘子包裹里带了不少,若是真当用完了也可来向我拿。”
元汀禾笑意不变,“多谢世子。只不过我带的符纸几乎都画了符文,若有变动恐怕有难。故而朝世子索要,否则定不会轻易麻烦世子。”
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就是想贪他几张符纸。
席承淮丝毫不露声色,笑说,“原是如此。无妨,待你需要时问我要来便是。”
元汀禾将手一背,讶道,“难不成世子也并未带够?我原以为世子算无遗策,做事周全…”
席承淮皮笑肉不笑:“元汀禾,激将法对我没用。”
元汀禾摇头叹道,“世子当真误会我了。”
席承淮还想说什么,吴大正好走了上来。
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泛黄破损,只余半张,裂痕处瞧着似为火灼。
“元道长,这便是当日我阿爷所写下的药方,后来那人拿着这张药方过来滋事,不小心碰掉了烛台上的蜡,便成了这副模样。”
接着便将方子递给她。
元汀禾刚想说什么,目光忽然一滞,手指在烧裂处摩挲了一下,眸光骤闪。
原来如此。
她朝吴大拱手道,“吴大哥,多谢了。只是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你,不知吴大哥是否方便?”
此阵的布阵人如今尚不确切,人人都有可能,故而连吴郎中的儿子也不可完全告知。
吴大忙说,“元道长只管说,吴某自会相帮!”
元汀禾:“如今吴郎中的手疾我已用法子制住,应当不会再严重下去。只是我看他筋脉有损,伤及腿骨,需要麻烦你每日替他按摩缓解。”
吴大郑重应下。
出来以后,眼看着天色渐渐沉下,阴云密布,一场暴风疾雨正在酝酿。
吴大匆匆跟了出来,叫道,“二位留步!这天忽然变了,许是要下一场大雨,这一带地势崎岖,冒雨前进恐有不便,不如先作歇脚,由我为二位准备晚膳,待用过饭再走?”
元汀禾看一眼席承淮,见对方并无意见,于是笑着说道。
“吴大哥客气了,只是我们还有要事,便不留下来了,改日再来探望吴伯。”
吴大见留不住,便不再多言。
-
果真,没一会儿便下起了细密的小雨,待元汀禾他们方回到观里,雨势倏忽加大,噼里啪啦打在地面上,一阵阵凉风吹过。
屋内烛火摇晃,显出几分暖意。
元汀禾擦干头发,只用一根簪子随意挽起。换下白日里穿的衣裳,着了观里常穿的道服,瞧着干净利落,暖黄光下,白皙灵气的脸蛋显得柔和温婉。
走到圆桌前坐下,手执一杯茶。
这茶水并非用于饮下,而是执起一根木箸,蘸了茶水,接着在桌上划出几道水痕。几番下来,只见桌上俨然是一“寻”字。
元汀禾又将符纸取出,放入杯盏当中,口中念了一段咒,接着,桌上的“字”忽而一亮,微风拂过,将水字带过,下半水痕流动凝聚,最终指向西北方。
虽说早走猜测,然而当下依旧觉得恍然。
西北方正对吴郎中所居之地,此为布阵人指引。
所以,布下如此毒辣极恶之阵的人,真是吴郎中之子,吴大否?
第23章 密道 二更
派人向元夫人知会以后,元汀禾便拿着物袋出了房门,刚走几步,看见同样准备出外的席承淮。
元汀禾讶道,“世子?”
席承淮看了过来,略一挑眉,也没多少惊讶,这件事的症结,他猜元汀禾一定能想到。
“元娘子。”
席承淮住下的客房更临近门口,便在原地等着,见此,元汀禾有些意外,很快又加急步子走了上去。
“世子可是要去病坊?”
席承淮点头,“元娘子也发现了?”
“想不发现也难。”元汀禾笑道,“吴大话语漏洞百出,我原还猜测会否是自己阿爷出了事,心中急切才如此慌乱。不过我想,邪气可不会骗人。”
方才那水痕所指的正是邪气所在,然天生为邪则并不能被探出,可若后天用邪,便会叫这寻眉诀发现。
如今吴郎中身体抱恙,病坊无人,而后院又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这邪气从何而来已经昭然若是。
至于吴郎中的儿子,所言前后矛盾,先是说吴郎中从未与人交恶,然又称曾被医治过的病人找上门来。
再说那张药方,便是当时不慎叫烛火灼过,可就在人眼前发生,及时拿下也不该是完整的切口,“恰恰”避开了上头的字。
何况,那上头还有残留的妖气。
至于这妖气,那可真真是熟悉的很,正是先前作恶平康坊的粉衣女魅。
然而当时那女魅被席承淮收服,又禁锢了魂灵,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没想到这附骨邪灵多年下来,竟是又多了几分灵性。窜逃的本事更是涨了不少。”元汀禾边说着,含笑望向席承淮,“世子,这回你可是手下留情了啊。”
席承淮也没想到当时那附骨灵居然跑了,他那会儿明明同那女鬼一道收了起来,向来气定神闲的神色一时滞住。
见此,元汀禾非常理解地点点头,“没事的世子,我当时也被它骗了过去,估摸着这会儿你收制它的位置正被青寮鬼替着呢。”
闻言,席承淮侧眼看她,京城里的娘子性格相貌大都各异,他也极少在意,但元汀禾确是他见过的人里,肤色最为白皙的,如玉般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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