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席承淮往前一步,在他身边低声道,“曾侍郎,此事事关府上名誉,还劳烦侍郎遣散无关人员。”
这话一出来,曾侍郎的脸色登时变了。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没敢多问,一声令下便纷纷退了下去。
此时院中只余几人,席承淮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奴仆,没说话,只是背到身后的手不知怎么动了一下,那奴仆眼神瞬间闪烁,随后又恢复如常,依旧抱着那条血淋淋的手臂,一副痛到窒息的模样。
他兴味道,“小兄弟,若真有那么疼,照你这伤势来看现在恐怕应该已经晕过去才对。你这演的还是不够逼真啊。”
“还有啊,那类蛇毒可有麻痹之效,照理说,你应该感觉不到疼才对。”
说这话时,席承淮一直在留意这那奴仆的神情,看到他明显松了一下,倒也没戳穿。
这边,阿哲听到这番话,方才还悬着的,恐被揭穿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来些。
这个Z王世子果然只是个纸老虎,假壳子,学了点儿道法便肆无忌惮,还以为多厉害呢,结果只是想诈他一下,差点就要露馅了。
他没说话,只是虚弱地摇摇头,想要张口,却实在是太难受了,发不出声音。
见状,曾大终于遏制不住火气,道,“世子说我这奴仆有问题,却也没个证据,这要人如何信服?”
曾侍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没出声,也就没阻止。
席承淮面上始终带着笑意,很好说话似的。
听罢,点点头,道,“好吧,要证据的话,也不是没有。”
他扭过头,吩咐,“余竹,把人带上来。”
余竹领命,很快便把一个蓬头垢面之人带了上来,正是王确。
席承淮注意到,王确被带出来时,阿哲并没有太大反应,甚至有些疑惑和戒备,猜想二人应当是还没有相认。
不过,余竹那边查到的消息是,这个王确是在一年前便总在后厨准备仆从的伙食时,暗里偷摸给阿哲那份准备他喜欢吃的饭菜。
既然一年前就已经找到人了,为何这么久了还不相认,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如王务那样,不愿打搅对方的生活。
不过,这一切暂时都不重要。王确被带出来的时候,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什么也不在乎。
可当他不经意看见找了许多年的亲弟弟身受重伤,虚弱地半躺在地上时,一双眼睛却是霎时间红了。
可他忍了下来,什么也没有说,唯有双拳紧紧握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席承淮道,“认得他是谁吗。”
话是对着阿哲说的。
阿哲心中疑惑重重,却只摇摇头,道不知。
席承淮便说,“四岁那年,你被人拐走。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了长安城外,恰巧有一户人家在挑选奴仆。你生的白净,在人群里不吭声,瞧着乖巧,便被买了回去,自此来到曾府。”
“不过,我想你应当并未忘记你真正出世的地方――霖乡。也应当不会忘记,家中曾有爷娘,有两位兄长,对吗?”
这番话一出,原本虚弱的阿哲一瞬便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然后机械地转动脖子,看向地上那个半跪着的,低头不语的男人。
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来,似乎很痛苦,又有几分期待。
席承淮道,“不用猜了,他的确就是你的阿兄。”
话落,王确的头低的更狠了,他咬着牙,可因被点了穴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任凭阿哲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阿哲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看着王确不说话。
席承淮继续道,“先前你们府上二公子出了事,他便出来替人顶罪,说的言之凿凿,誓要把真凶摘干净。这位小兄弟,你有什么看法?”
他说完,便将一个黄布袋丢了出来,正是先前在茶楼逮到的那条小蛇。
“是你?!”曾夫人一惊,没多看那个布袋,只是又悲又怒。
阿哲收回视线,起了身,跪在地上,也没再顾及那条血淋淋的手臂,只低低地道,“此间种种,都因我而起,奴自甘领罚。”
第53章 最后
曾侍郎没吭声, 依旧低沉着脸,他能想到的自然是比曾夫人更深一层,毕竟....
王确试图张口, 可依旧发不出声音,最后颓败地闭上了眼。
而一旁曾早已是火气直逼头顶,心中暗骂一声蠢货。
事已至此, 许多事情都已经浮出水面, 然而却无人再开口。
席承淮等了半天,没人说,那好吧,就由他来当这个坏人吧。
他叹了一口气。
接着, 慢悠悠地道, “这位小兄弟与曾二无冤无仇, 但又很忠心耿耿, 背后指使之人, 已然昭然若是。”
扑通一声, 曾大跪了下来,两只手握拳锤在地上,一声不吭。
曾夫人吓了一跳,刚要问怎么了,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登时便变了脸色。
曾夫人颤着声音,“阿大...阿大你...”
“逆子!”曾侍郎一摆衣袖,怒不可遏, “为何要害你弟弟!”
阿哲还没回过神, 当即便爬着过去道,“主君, 此事与郎君无关,都是因为平日里二公子太嚣张跋扈时常...时常嘲讽克扣奴,故而奴心生怨恨,才出此下策!”
曾侍郎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努力压着语气,对席承淮道,“世子,既然事情已经查出来了,那么蒙儿就拜托你了。只是,这孽障可要交与世子处置?”
席承淮摇头笑道,“不用了,曾侍郎自行处理便是,不过这位小兄弟我的确是要带走,令郎后续的医治还须他来相助。”
此话一出,曾侍郎哪还有犹豫,只再次谢过。
-
曾蒙的屋里弥漫着一阵淡淡的药味儿。
塌前桌边,坐着位年轻道士,正将化好的符汤拿出来,放到桌上。
仆从接过以后,小心翼翼地给躺在塌上的曾蒙喂入。末了,收好东西便退了出去。
再开门,入内的便是另外几人,其中一位便是席承淮。
他踏步入门,走至桌前,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如何了?”
小道士点头,“毒清的差不多了,只是蛇川已经完全在体内交融,彻底清除根本不可能。”
“那人是真的挺恨他的啊,这蛇川居然被催化到这种程度。若非曾蒙整日享乐,体虚无比,这种程度的催化简直能叫他当场化蛇,再也变不回人形。”
席承淮笑了笑,“行了,不管他。多谢小师弟来这一趟。”
“小道士”往后看了眼,瞧见余竹还带了两个男子进来,其中一个瞧着面生,想必就是王务口中的阿哲了吧。
此时的王确已经被解了封口穴,说话自如,却一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兄弟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块儿,一言不发。
席承淮瞧着,先前的疑惑在此时也得到了答案。
他想,王确的不肯相认,是因为怕有朝一日霖乡的事情败露,会牵扯到自己的弟弟,倒不如叫他自始至终都什么也不知晓。
只是没曾想,自家弟弟自小便与蛇亲近,阿爷也曾夸过他聪慧,谁知这份聪慧与天赋竟是被人利用,学起了控蛇引术,更害了人。
“曾蒙体内的蛇川,就是由你催化的吧。”席承淮笃定道。
王哲没有犹豫地点了头,“是。”
说起来,王哲着实是个极为忠诚的人,多年前跟了曾大,便将其视作恩人,为首是从,如今自家主子因其胞弟更受爷娘宠爱,心生怨嫉,便替主子惩罚曾二,不惜铤而走险。
只是,被有心人利用,竟是险些害了人命。
不论初衷如何,害了人就是害了人,没有情理可宽恕。
曾大那边自有曾侍郎自己定夺,虽为家事,且家事不可外扬,不过根据席承淮对这位工部侍郎的了解来看,他非是那遮遮掩掩,偏袒之人,所以此事会有个恰当的结尾。
至于王哲,毕竟沾染了邪术,自然由他来审。
席承淮斟了杯茶,置在桌上,没碰。
“你那所谓催化可有破解之法?”
王哲犹豫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世子,并非小的不说实话,而是现在的我,没了人指引已经再控制不了那东西了。”
席承淮挑眉,“什么意思?”
王哲道,“世子,您可见过一位蒙面人?一袭黑袍,身子矮小,嗓音沙哑低沉,大概....就是这些特征。”
席承淮点头,“见过。”
王哲:“就是那个人教的我如何控蛇。”
席承淮指尖敲了敲桌子,心道果然。
王哲继续说,“那个蒙面人起初是要教我用他的法子去催化,后来又说不用了,因为我可以直接操控蛇。”
“小时候...阿爷告诉我,蛇虽是独居动物,可它们大都有灵性,彼此间是有感应的。”
“所以,我根据那个蒙...咳咳咳...”
王哲忽然剧烈地咳了一阵,用手捂着嘴,随后把头埋得更深,彻底匿在阴影里。
缓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根据那个蒙面人的指示,找来了两条蛇,一条为母,一条为子。”
“母蛇化为蛇川被二郎君服下,子蛇被我握在手中掌控。以子控母,于是....咳咳咳..咳咳..便彻底催化了那枚蛇川。”
此话刚落,却见王哲居然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见状,席承淮惊觉不对,于是立马起身。
而一旁的人则更快一步,先俯身点了他两道穴,再取出丹药给他喂下。
王哲这回是真的虚弱无比了。
他艰难地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席承淮低声道,“你先不要说话,别急。”
王哲却摇了摇头,转而将视线看向后面满面惊恐慌张,六神无主而担心至极的人。
许是穴点的及时,又服下丹药,缓了一阵,王哲便硬撑着开口说道。
“世子,不必在意,这是我本就该应的责罚。我与那人立下誓约,不可...将此事透露半分,否则...咳咳..咳..就要接受..咳..这些..”
王哲说的断断续续的,血再次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元汀禾抬手放到他的手腕上,最终朝着席承淮摇了摇头。
没救了。
“不...不要...”王确看明白了,于是始终紧咬着的牙关终于打开,慌乱地扑向席承淮,咚的一声跪到地上,“世子...求求你了,救救他,求你了...做牛做马我都愿意,求你救救他...他还年轻,还有以后,不能...不能就这样了啊!他会改的,会改的!我保证!!!”
席承淮在他双膝刚碰地的那一刻便将其拽了起来,闻言只坦然道,“王确,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王确拼命地摇着头,还要挣扎着往地上跪,“不会的,不会的!他还这么小,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一定有救的!一定还有救的啊!”
“阿兄...”
忽然,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却定住了王确庞大的身形。
王确背对着他,完完全全避开了正面。
然而,这道高大宽厚的背影,瞧着一动不动,实际上却是在微微颤抖着。
很快,便听见几丝溢出的抑制不住的崩溃的痛吟。
王哲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了,但他还是想再说点话,于是用尽了力气,再次开了口。
“好久不见了,阿兄。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的。”
说着说着,王哲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力气,于是越说越多,停不下来了。
“被人抓走以后,我一直都很害怕,我想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再后来,我到了长安城,被管事的选中,进了府。然后,我就被郎君挑了出来。他对我很好,真的。”
“所以,这些年来我真的一直都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的。还有啊,阿兄。”
王哲嘴角扯出一抹笑了,当真像个天真的孩子一般,“相逢后,阿哲还未好好看看你呢,到这个时候了,就让再我看一看吧。”
那道身影终于不再颤抖了,良久,抬手抹了抹脸,然后转过身来,往前几步,到他面前来。
除却通红的眼眶,还有的是笑意满面,眉眼弯弯。
阿哲恍惚一阵,仿若回到了在霖乡的那段时光,阿兄会站在家门口,朝他挥一挥手,笑道,“小阿哲,吃饭了!”
他笑了一下,忽然间,方才生出的气力尽数又被抽走,猛地咳出一大滩血来,再也直不起身来。
王确颤抖着双手,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好不容易止住的情绪,再次迸发,但他只是全力克制。
他轻轻地搂着怀里的人,哄着,笑着,道,“阿哲,我们都很想你。”
王哲听完这句话以后,嘴角微微扬了扬,然后,彻底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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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竹将黄布袋里捆着的小蛇抓了出来,摁在板子上,随后退了一步。
席承淮照王哲所说的,将一把艾草磨成粉,洒进水里,再将一块儿布浸泡其中,一刻钟后取出,然后闷到那条蛇首之上。
很快,原本还在微微挣扎的蛇身便不再动了,尾部发出一阵白光,接着化作一团黑雾。
与此同时,屋内榻上的曾蒙亦是张开唇,吐出一团黑雾,随后,原本有不明气体周游的体内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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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曾府前,席承淮又见到了曾侍郎,他笑着颔首示意,余光瞥见屋内跪在地上的曾大,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朝曾侍郎笑道,“那便别过了。”
而那抹淡淡的笑意,在出府的那一刻便收了回去。
他道,“找到了吗?”
余竹摇摇头,“全府上下都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另又派出一队人出府外寻,依旧没有结果。”
席承淮眼底冷了下来,王哲说自己吐血而亡是因为没有遵守和那条蛇妖的约定,但这怎么可能。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东西当时就在附近伺机而动,只是他意识的太晚,竟是给逃了。
第54章 再捕
当时是在城门外同阿凌分别的。
席承淮因急着去处理曾家的事, 便没有回观里,只叫阿凌带上量人蛇回去。
谁知,变故就此发生了。
Z王府上。
书房里, 对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垂着头低声说道,“回去的路上我遇见一个老妇, 问我讨水喝, 那一块儿人来往不算少,遇上她我也没觉着奇怪,加之罗盘没有异动,我就答应她, 带她去前面的客栈里。”
“谁知道, 就那一眨眼的工夫, 我刚跟主家说好要什么, 扭过头那老妇就不见了, 我觉着纳闷, 但也没多想。只是越走越不对劲,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葫芦里的量人蛇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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