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确没骗你,王务是有那些症状。”她话锋一转,“但是,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曾蒙的话,却非实话。”
“我曾给过王务解药,那药利于他排解身体里的蛇毒。但他中毒已深,且有多年,根本不可能这般轻易便渡过,所以,那些症状,实际上是正常的反应,而非遭人迫害。”
王哲整个人都蒙了,但很快,他含着恨意继续道,“我凭什么信你!”
元汀禾一字一句,“就凭解药是我给的。你可知,当时若再晚上一步服用解药,王务根本不可能活得到今日!”
“若我无心救他,那么当日我根本不会给他解药,待事情解决,大可一走了之。”
“还有,你身负重罪,你以为官府的人还会给你时间去见你大哥?那都是因为Z王世子的授意。”
元汀禾狠狠地看着他,像是要将他骂醒,“此上种种,你有什么理由不信我,不信我们?”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王哲如同喉咙被什么扼住,瞪大着眼睛,一动不动。
元汀禾不再看他,站起身来,扭头看见席承淮,视线恰巧对上。
无需多言,这一局,她又胜了。
接下来的事只需要交给席承淮,她现在得先去门口看看那樽石像,然后把拂尘拿回来,还给Z王妃才行。
事情紧急,元汀禾未多停留,只朝席承淮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席承淮收回视线,然后看向地上的王哲,道,“方才曾蒙说他本来并未要踏出庙内,是你推了他一把,对吗?”
王哲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是。”
席承淮眯了眯眼,“所以,当时那道声音,你也听见了对吗?然后恶从心生....不对,你即使再恨曾蒙,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顶多也就是吓吓他。”
所以,是那道声音蛊惑了他。
可这么说来,既然能借此蛊惑人心,那为何不直接蛊惑曾蒙出去,还反倒要借着王哲的手去做呢?
这么看来,除了浓浓的恶意以外,似乎再无别的意义。
恶意。
席承淮忽然抬眸,想起那日在地宫里时,那道刻意、嘲弄、戏耍的声音。
同样都是恶意,毫不掩饰。
他猜得没错,那东西的目标果真就在山庙!
席承淮飞速思考起来,正要再问,却听见身后人群中渐渐传来各种声音。
“世子,我们现在还安全吗?为何曾郎会这样?”
“不是说好的这里面是绝对安全的吗,曾蒙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突然....是不是有东西在这附近??”
起初还好,这句话一出来,登时人群大燥。
虽说此次祈福大多数是各自家中小辈前来,可也并不乏长者在其中。
这些王公贵族里,同辈或许还能听听他的话,碍于他的威望,可那些长者就麻烦了。
果然,人群中渐渐走来一个人,或许是顾及着曾蒙,所以没靠得太近,但身上那阵严厉锋芒却丝毫不藏。
“世子,老夫信任你,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可如今这情况却如此叫人不安,世子难道不该给个解释?”
来人正是晋国公。
席承淮抬眼一瞧,很惊讶抱歉似的,拱手行了一礼,道,“叫国公受惊了,是晚辈的不是。”
晋国公哼了一声,继续道,“你既知晓,那还不快快给个说法?来此本是祈福,却是状况不断,这么多人侯在这里,半天了你才出现,这到底是个如何情况!”
席承淮笑道,“诶,国公有所不知,晚辈也是实在心中难安,叫您受惊,晚辈心里也是过意不去。不过,国公大可放心,外头那阵法是栩鹤散人所布,联合一众道长,可以说是十分安全。国公纵是不信任晚辈,也该信任行清观,那可是圣人钦点。不过国公若是仍有异议,晚辈定会在事后同圣人提起,叫圣人再三考量,行清观是否担得起如今名望。”
席承淮一句话里五声国公,三声晚辈的,那字里行间却是和客气内敛毫不沾边。
晋国公先前那副摆架子的势头听罢一瞬便熄了火,他哪来的胆子与圣人相论,眼下说不得别的,只能狠狠地瞪圆眼睛看着席承淮。
席承淮也任他看,脸上笑意未减,早看他不爽,凡事爱立威风,若非晋国公夫人,自己哪会同这人有分毫交集?
晋国公被噎住以后,人群中不知谁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长安城中不少人都极为看不起这位晋国公,当年被驱逐出去以后分明狼狈至极,如今圣人大发慈悲准许入京,却一点儿不曾犹豫便赶忙回来,一副清高作态,分明其心可诛。
这一声笑彻底惹怒了晋国公,他不能在与圣人相关的事上再说什么,但教训一个小辈有何不可?
席承淮早知他要做什么,抢在开口前道,“对了,诸位有所不知,这曾家郎君落得如此模样,是因为叫那恶鬼入体,上了身。”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寂静下来,惟闻风声。
他笑着继续往下说,“诸位不必担心,曾蒙并非是在庙里叫那东西上了身,而是他叫人暗算,不慎跌出阵外,这才叫恶鬼找了机会。”
“所以,只需各位安分待在阵内,便能无忧危险。”
方才与王哲的对话,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先前不知曾蒙竟被恶鬼上了身,现下知道这件事以后,顿时大气不敢出,更有胆子小的女娘已经抑制不住抽泣。
“不过,现在曾蒙虽然躺在这里,但那恶鬼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席承淮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叫在场的人心中更加忐忑惊惧一分。
他似笑非笑,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它现在就伏在某个人的身体里。”
最后,看到晋国公缓过神来后,竟是竖眉仍要再开口说什么。
席承淮站在原地,讽笑着说,“国公,难不成,那个人就是你?”
第82章 挡刀
晋国公显然被吓了一跳, 瞪着席承淮道,“并非老夫,休得胡言!”
席承淮这才再次露出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来, 说道,“诶,国公莫要怪罪, 晚辈也是心焦不已才会这般, 还请国公海涵。”
“不过,为了在场所有人的安全着想,只要有丁点儿隐患,也绝不能姑息, 所以还要麻烦国公配合晚辈查验。”
晋国公登时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 抬起手指着他, “你....你....”
“世子, 这么做是否有些过了?”
此时, 人群中再次走出来一人, 正是晋国公独子周斯行。
他的神情并不怎么好,语气却不卑不亢,叫人挑不出错。
熟料,席承淮看他一眼,依旧笑着, 说道,“何为过?在场几十人性命,皆在一念之间, 若有错漏, 谁来负这个责?”
眼看着二人之间的火药味愈发浓重,众人心中皆不禁升起一丝忧虑。
世子就不多说了, 性子傲,不服输,低头那是不可能的,而周家郎君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主,直到现在,见识过七年前那一幕的人都还将那段过往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那时晋国公一家在被驱逐出长安城外以后,首次返回,然而有人不识得他们这一路人的来历,就有个大臣家中,性子颇为调皮捣蛋的小郎君上前找事儿,在皇宫里的后花园里,故意设计年仅十二岁的周斯行,跌入池子里去。
彼时周斯行的个子已经上去了,池水不过淹至他的大腿根,可扑腾过后从池水里重新站起来时,整个人却是一动不动。
垂下的两臂不住地发着抖,双目无神,叫那作乱的小郎君吓得想要逃离。
谁知,前脚刚迈出去,下一刻后颈便叫人扼制住,衣襟勒到脖颈,整个人都喘不上气来,想呼救却也不得。
直到那郎君的仆从不放心返回,虽然自家主子交代要他在外头把风,可半晌没听见动静还是担心,谁知这一看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忙一边呼喊人过来,一边奔过去将那小郎君从周斯行手里夺回来。
那仆从也有十七八,可十二岁的周斯行却似乎已经力大无穷,拽了半天也捍不动,直到后面有人来帮忙这才将那面色发紫发白的小郎君给拽回来。
这么一出,倒是叫周斯行这大名在一辈中传了出来。
至于为何都说周家人疯的很,单有周斯行一人那定是不够。
因为这一出事,导致晋国公一家在长安城待的时间又延长了不少,中途周薇也因拜访晋国公夫人来到城中,同样住在先前查封,在他们返回以后又重新开放的国公府上。
然而由于周斯行那件事,初次来到长安城的周薇也并不受人待见,可这女娘性子烈,又执拗得紧,不住追问晋国公夫人缘由,直到对方受不来了这才说出口。
周薇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但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极为护内,知晓周斯行白白叫人捉弄,最后罪魁祸首什么事儿也没有,就这么不了了之以后,再加之自己先前遭人有意无意排挤,一气之下又去找了那个小郎君,并在桥上约见,二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最后吵起来。
那小郎君身子骨弱,又恃强凌弱,在周薇强势的气焰下节节败退,居然往后一仰,绊过桥壁跌进莲花池里,当夜发起热来,病了许久,过了大半个月才下床。
经此一遭,圣人勃然大怒,将涉事之人召入宫里,可不知怎么,最后竟也没再追究,就这么草草带过,自此周家二人的名声彻底传开。
“对对,我记得这些,那会儿我不在长安城就没亲眼见到,还是后来我阿姐告诉我的。”
“世子现在同他们争起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两名娘子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彼此依偎发抖,小声悄悄地交谈着。
元汀禾就站在树下听。当然,她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方才回来时接到席承淮抛来的眼神,便留在原地。正猜测其用意,不料这二人便交谈起来,于是就听了进去。
怪不得那些人说他们周家人疯,做事不计后果,原是有这么些过往。
不过,元汀禾其实倒是不怎么觉得他们疯,左右不过十岁的孩子,懂得了什么?莫名遭受到同龄人的恶意,回击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方法有些激进――可那不也是对方先挑衅的么。
元汀禾一心二用,又琢磨席承淮叫她留在这儿的用意,便也没注意到,就在离这儿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娘,正是晋国公夫人的侄女,周薇。
她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目光紧紧落在不远处,那里站着的郎君是她追逐了许久的,长安城里为数不多的一抹光亮。
长安城里的人心如何她从不在意,她只在意他。
看着看着,周薇不由也陷入了回忆,眼前那抹身影渐渐模糊....
.....
先前一个周斯行,这会儿又一个周薇,长安城那群公子哥小娘子哪能忍得了一个被驱逐十几年的国公府上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嚣张”。
这不,贼心不死的,又设了宴会,邀请二人过去。周斯行没去,周薇应了。
然而这“鸿门宴”哪能是诚心诚意的,周薇去了以后只能是被立了一个又一个的下马威。
可晋国公夫人在先前那事过后,特意叮嘱过她不要惹是生非,谨慎行事,周薇便忍了下来。
只是,她那会儿也就八九岁,哪能经得住这群贵族子弟的折腾?
在又一次“不小心”下,周薇被浇了一身的茶水,结果这会儿有人却恰巧提议说去城门前的那条河上玩游戏。
周薇不愿去,可那些人哪肯放过她,半推半就威逼利诱,还是把她带了过去。
那会儿周薇已经浑身打着冷颤,视线都不再清晰,到了地儿,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河边儿有些凉意,这些人年纪普遍不大,也经不得这些凉风吹,其中有一对兄妹颇为显眼。
妹妹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这会儿觉得冷,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兄长也觉着冷,可还是毫不犹豫解下外袍,伸手披到她身上去。
周薇的目光分毫不错地落在那上头,此时,她的手已经冻僵了。
直到又有另外一行人来此,其中分别是两位年龄差不多的小郎君,身后跟着的一行宫人仆从,显然又是那些个王公贵族。
周薇刚要往后退一步,下意识避开,却听见其中一人说道,阿淮阿淮,那几个不是上回寿宴上见过的人吗,他们怎么在这儿?穿的还这么少,不怕冷吗?
另一人闻言看了过来,目光随意地扫过所有人,最后朝身后紧跟着的宫人吩咐一句什么,便离开了。
带周薇来这儿的那群纨绔很快便受不住了,嚷嚷着要回府,仆从们便从暗处跑出来,赶紧伺候着。
然后周薇就被忘在这儿了。
她不在意这些,摸摸脸,抱着双臂也打算离开时,见到几位宫人捧着好几件金丽外衣匆匆赶来,瞧见人走了大半,便打算调头回去。
其中一位瞧见了落单的周薇,便上前来,把衣服递了过去,然后笑眯眯地对她说,“这是世子派奴才拿来的衣裳,往后回了府上,只消得知会一声便成。”
说完便也离开了。
....
周薇从回忆中渐渐抽出心神,望着那道已经变得高大挺拔的身影,抿着唇,没有别的反应。
那段回忆她记了好久,可对方却并无印象,好似那不过是人生中匆匆一瞥,过了就过了。
就在这时,忽然,天象有变,一阵震耳的雷声响起,众人抬头一看,不知何时云竟尽数消失不见,只余空荡荡的黑幕布。
与此同时,元汀禾也猜到了席承淮的意图!
那东西借着曾蒙入了山庙,之后迅速抽离,而庙里并无丝毫邪气,只因那东西已经附在了另一人的身上。
那东西如此作为,就是为了扰乱人心,将情况搞得一团混乱,好趁虚而入。
所以,席承淮故意激怒晋国公,众人一慌神,势必会混乱,而此时那东西便会看准时机,趁势作祟。
叫她匿在暗处,就是为了揪出那东西藏身的人究竟是谁!
果真,在轰隆一阵雷声过后,晋国公的情绪也被激到了顶处。
他大怒道,“老夫知晓世子心中有气,于是接二连三为难老夫,可夫人虽有恩于你,国公府却从未问你要过分毫回报,世子何故还要为了着急摆脱国公府,而恶意中伤老夫!”
听到这番话,饶是元汀禾也忍不住暗自摇头,这晋国公当真是叫人恼火得很,一把年纪了还故作清高,无怪乎席承淮会拿他做这一出。
席承淮有仇必报,从不吃亏,惹谁不好,非得要惹他。
元汀禾一边暗自腹诽,一边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异样。
可人在极度恐惧之下,再听到争吵,定会心神大乱,何况如今面对的是妖邪。
果然,有人马上便出声,语气惶恐,“世子,现在还是不要再起争执了吧...”
很快就有人附声,但也没乱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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