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汀禾疾声道, “晚了, 窟窿太大了, 补不上的,世子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栩鹤散人重新起阵!”
话是这么说,可八方归元阵根本不是那般轻易就能布好的,只能说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好在这里离庙堂不算远, 正巧看见阿凌阿渺,忙交代他们速去寻散人,自己则转道回到后院, 先把一行人安排好。
熟料, 还没等赶到院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凄厉尖叫。
元汀禾眉心狠蹙, 足尖一点攀上院墙,直接从半道翻了进去,一眼便看见正中间原本伏地不动的“二皇子”竟站了起来,手中掐着一个郎君的脖颈。
还是晚了一步,阵法一旦豁开一个小口,妖邪便会闻风而来,而二皇子身上附着的东西也趁机恢复妖力,挣脱席承淮原先定下的禁锢。
抬臂,一道符打出去,“二皇子”的腕处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松开手,那名被挟持的郎君终于得了呼吸,摔到地上以后马不停蹄地便踉跄着往回赶。
元汀禾即刻将天机绫丢了出去,缠住那只胳膊,用力往下坠,又放出袖箭,将他一整只手钉在地上。
随后,自己堪堪赶到,一脚踩了上去,连带着十几张符劈里啪啦一同砸下。
“哈哈哈哈,你这女娘还真是心狠手辣,就算再恨我也该记着这副身躯可不是我的,而是那个倒霉蛋的。”
“二皇子”丝毫不慌,甚至还闲情雅致地反思起来,“方才就差一点,谁知道那郎君不怕死地冲过来,真是可惜了。”
元汀禾脚上力道加大,语气一重,“就算没有别人你也伤不到我,快把实情交代出来,否则我叫你魂飞魄散!”
“诶呀,口气真是大得很。”那东西笑呵呵地,“什么实情啊,你想听什么?是那阵法被破坏,还是长安城马上就要沦陷了?”
闻言,元汀禾心尖一震,“沦陷?”
“对啊。”那东西心情极好,“我猜你的那位小郎君现下正焦头烂额地找补着阵法的事儿,等这边解决了,再回京城可就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开鬼门关的阵眼这会儿可没人守着,随便一个什么孤魂野鬼就能给它踹开。”
元汀禾心中飞快思索,嘴上道,“我凭什么信你的话,我连你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那东西就说,“怎么不知道了?咱们见过不止一面,地宫那回不就是初次见面吗,小娘子记性不太好啊。”
正说着,那东西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众人本全部躲在角落,闻声一看,那原本正附身的东西竟是被一条素白色的绫缎从二皇子体内给硬生生扯出来大半。
而被扯出来的部分,此时正被两道符前后贴住,发出滋滋的声响。
待整身都被扯出,没一会儿便尽数碎裂,化作硝烟,消失在半空中。
元汀禾一刻不曾犹豫,探过二皇子的鼻息,自知只是暂时昏厥,并无大碍,但毕竟是皇族子弟,便叫人再去请来张奉御。
临走前,顿了顿,又推开后屋的门往里探了探,看到周斯行静静地躺在榻上,一旁周薇与晋国公正照看着,便合上房门,转身离开。
-
天边的云重新浮现,慢慢地移动,只是依旧没有月光。
阿凌第一个看见元汀禾,小跑着赶来,还没等喘口气,便忙说道,“阿汀姐,师公正准备补阵,你同师兄要去长安城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Z王妃说等师兄他们商量好了就出发。”
元汀禾一顿,“补阵?”
阿凌点头,“对,重新摆阵来不及了,只能尽力补救,届时Z王和Z王妃会在缺口处看着,随时处理。”
这样的风险太大了,且并非万全之策,只是栩鹤散人他们应当是顾及到长安城那边的状况,不得不先暂时这样部署,毕竟若再细细探讨,又得废掉一些时间。
元汀禾道,“好,我明白了。”
说着,便朝一众人的方向走去。
先向几人拱手行了一礼,元汀禾道,“后院的阵法我又加固过了,至于那邪物则是被击碎了,留着始终是祸患,我便想着与其放在那儿等线索,倒不如尽快找到它的本体。”
Z王妃头一个应和,“汀禾说的不错,就该果断些,把它打的魂飞魄散就好了。”
Z王无奈一笑,“你啊....”
“倒也不是不行。”席承淮抚着下巴,“一会儿阿娘与阿爷去守缺口,万一那东西又搞什么花招,也分不出人手来。”
元汀禾想到方才那东西说过的话,于是忙又复述一遍,听完以后,在场的人神色都变得凝重不少。
栩鹤散人道,“既如此,元道长便与阿淮出发吧,长安城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
Z王蹙眉道,“看来那邪物有备无患,先是操控其中一位道长临阵脱逃,又是两头布阵。阿淮,元娘子,你们一定要小心。”
“明白。”
几人正说着话,却听阿渺忽然惊声喊道,“那是什么?!”
众人立即循声看去,原是那本漆黑一片的天空中,忽然重新浮现出云层,而此时,那些云层竟是如被泼洒朱红色的染料,大红一片。
这是有数不清的妖邪即将现世间的征兆!
“你们快先....”不知谁喊了一句,只是没等说完,那些云层上的颜色竟然正在慢慢变浅、褪去,直到恢复如初。
“怎么回事?”Z王妃疑惑地开口问道。
席承淮正蹙着眉心,忽然想到什么,“是阵法被补全了!”
所有人的目光同一时刻投向不远处。
而在那里,墙后不知何时竟是走来一位僧人,到阵位前,屈膝,盘腿坐下。
“那位是......”
栩鹤散人眯了眯眼,答道,“是戒台寺的绝元方丈。”
戒台寺....好像几乎未曾从人口中听到过。
说完,栩鹤散人站在原地并未动,一旁席承淮则走了过去。
“方丈。”席承淮拱手作揖,垂首道。
绝元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于是单手放在身前,颔首,阿弥陀佛,贫道稽首。”
说完,便闭上双目。
“回来吧。”
突然,栩鹤散人出了声。
然后又看向元汀禾,道,“元道长,过去吧。”
元汀禾不明就里,但还是点点头,往绝元那边走去。
席承淮刚欲迈步,疑惑地看着她过来,又问栩鹤散人,“师公,这是?”
栩鹤散人没有回答,只是在二人快要并肩时,身后的绝元方丈出了声。
“百年前,贫僧的先祖在圆寂前憾于没能将山庙上的封印彻底结下。”
元汀禾与席承淮同时一顿,看向绝元。
而此时,绝元的禅杖静静立在一旁,周遭渐渐飘散出不算明亮的光斑。
紧跟着,那些光斑缓慢地涌向绝元身上,渐渐又变得明亮。
可与之替代的,是逐渐变得黯淡、透明的绝元的身躯。
意识到什么,元汀禾愕然看去,心中大憾。
果然,山庙周遭原本弥漫着的瘴气渐渐减退,而无形罩着一整个山庙的网,其效力更是强盛不少。
绝元法师正以身躯作养料,供养阵法完整,同时驱散万鬼。
席承淮更是惊憾万分,回头一看,栩鹤散人并无惊讶,许是早早料到这出。
“如今,鬼阵再起。百年前祖上未能完成的事,今日便由贫僧了结。”
听到这番话,二人这才意识到,绝元方丈原是百年前临世伏魔的那位大能的后世。
席承淮口中的话来回倒退,最后还是道,“方丈,您不.....”
“贫僧早已算得会有今日,特地从半个月前启程。”绝元打断了他的话。
随后,看向元汀禾,“这位檀越,烦请伸手叫贫僧一瞧。”
元汀禾照做,又上前一步。
绝元看了一眼,随即重新合上双目,道,“檀越命中带劫,此劫难上加难,非解不可。但若安然度化,此生定福泽绵长。”
“带上此物前往长安城罢。”
那立在一旁的禅杖忽然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席承淮伸手一捞,稳稳抓在手里。
“放置阵眼边上,万鬼自不得出。”
说完,便再无动静,俨然入定。
席承淮与元汀禾共退两步,高高抬起手,规规矩矩作了一揖。
这时,外头再次走入一人,手中慢慢扣着一串佛珠,步履却是匆匆。
他垂首向二人行了一礼,随后道,“贫道稽首。”
“这是师父交代贫僧交予的信件,还请拿好。”
说完,他抬头看来,目光却往后一略,紧接着便听见栩鹤散人的声音,“你也来了。”
小和尚笑了笑,“见过散人。”
“是,贫僧此生誓死追随师父。”
说完,便就地而坐,依在绝元身后两丈之处。
若两座山脉一般,一前一后坐落,将尘埃落定。
-
入夜,离开山脉后,天色便不再诡谲,如往常一般漆黑,偶见几颗星光。
二人乘上犊车,飞快奔向城内。
靠在车壁上,终于有机会展开那信纸一看。
上头只端正地写了两行字。
:此山庙于百年前属一处宅院,其里栖有五皇子之恩人。
“五皇子....”
元汀禾喃喃道。
抬头一看,发觉席承淮的脸色陡然变得凝重。
他说,“百年前皇城血洗一案,你可曾听说过?”
第85章 谜底
元汀禾愣了愣, “只知晓有此事,但不知详情。”
百年前最为瞩目而人人皆知的,是那场群妖降世, 至于皇城血洗案,倒是不知缘故。
席承淮便道,“百年前, 那位坐上龙椅的并非是太子, 而是原本几乎无人在意的某位皇子。”
“只因其余皇子连同太子皆被其所手刃,只余下一位病弱而终年只能在城外栖息的最小的一位皇子。而这位皇子便是五皇子。”
原来是这样。元汀禾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世子, 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在地宫时所见到的那些幻象吗?其中便有一人手中执剑, 立于血水之中。若那些景象皆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么你所说的那个皇子, 想必就是他吧。”
也就是, 那个梁王。
“梁王弑手足, 以及布阵复活王妃。”元汀禾说,“他身为皇子,自小在长安城长大,定然不通道术,所以这些事情都是有人指引着他去做的。对了.....那幻象中曾出现过一位老者, 当时梁王杀了不知谁后,对那老者说过一句,‘够了吗, 还要做什么’, 那老者打扮一看便是道士,所以极有可能便是指导梁王摆阵的人。”
席承淮道, “是,之后那老道说要梁王带他去看容器。那容器指的是什么呢.....”
突然,二人同时说道,“是复活梁王妃的容器!”
三才相生阵,一生灵,一怨魂,一牲畜。
那个被梁王逼至角落的女子,便是那个所谓容器?不对,梁王妃的身躯依旧保存的好好的,所以复活也应当是在她自己体内复苏,而非借由‘容器’再获新生,这与先前卫奴摆阵后所做有所区别。
正巧犊车停了下来,二人前后下了车,便匆匆往城墙下的那条河奔去。
远远便在岸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元汀禾忙喊道,“师父!”
闻声,檀悠散人转过身来,看见他们微微一顿,随即点点头,神情又恢复平静。
“见过散人。”
“世子无须多礼。山庙那边如何了?”
走近一看,才发现檀悠散人手中执一物,正是可纳妖邪的紫金葫芦。
“目前已经稳定下来了,所以便来瞧瞧长安城的状况。”元汀禾问,“师父,您可发现这一处是否有阵眼之类?”
檀悠散人目光落到席承淮手上的禅杖,道,“就在前方那一块儿,我先前下了印结,不过只能维持一阵。”
她眉头微微蹙起,“你们拿着的....可是戒台寺方丈之物?”
元汀禾立即点头,“正是。”
檀悠散人眉心登时一松,当下便说,“好孩子,快将此物放置阵眼之上。”
席承淮拿着禅杖走到檀悠散人所说的地方,那是岸边的一块儿石头边上,长草堆里围着一小小的洞口,里头什么也瞧不见,只有漆黑一片。
走近后,那禅杖当即便若有所感一般,剧烈晃动起来。
事不宜迟,席承淮将禅杖立在上头,松开手,于是咚的一声,禅杖稳稳落在那里,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周遭本还不时吹来的风亦是停滞下来。
元汀禾显然感知到了,那些原本盘踞在周遭的孤魂野鬼渐渐退散,瘴气更是被逐步净化。
她道,“这样就....够了?”
檀悠散人来到她的身后,看一眼阵眼,随即道,“足够了。鬼门合紧,通道闭合,至少群妖重新降世已经再无可能。”
元汀禾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便将地宫所遇以及那东西的分身破灭以前所言同师父复述一遍。
“师父,徒儿总觉得不太对,那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好心到提醒我们来此闭合鬼门。它是不是还窝着别的坏主意,这里也根本不是真正的阵眼,而是幌子?”
闻言,檀悠散人唇角似有似无地提了提,道,“不,那邪物所言非虚。此处是阵眼不假,只因它真正想做之事,并非放万鬼降世。”
席承淮想了想,说,“那东西来自于百年前,而近一年里妖物频出,且不乏亦是百年前出现过的邪物。譬如水妖、邪骨灵以及鬼车余念。更有百年前继位以前颇为令人印象深刻的几个人物,萧侧妃以及她身边跟着的蛇妖,还有....那不知本体在何处的东西。”
所以,那东西真正想要的并非是做什么,或许是一种他们不曾知晓的执念。
檀悠散人听罢,眸中不禁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颔首道,“世子机敏过人。”
席承淮忙说,“不敢,惭愧。”
听到这儿,元汀禾也大约有了些猜测,“既然那东西来自于百年前,又知晓那么多的秘辛,所以他的身份是什么十分关键。”
“萧侧妃、梁王夫妇、还有谁....难道是太子死后怨念不安?”元汀禾刚说完便又摇头否决,“不,太子被梁王杀害,其他几位皇子同样也是如此,除了...除了那个病弱的五皇子!”
元汀禾眸光一动,“方才那位小师父给我们的信纸上亦提到了五皇子,所以关键就在这位五皇子身上。师父,您可知晓关乎这位五皇子的事迹?”
檀悠散人摇摇头,“此为皇家秘辛,师父又如何能知晓。”
“只是,世事因果相通,你们从何而知,答案就要从何寻去。”
元汀禾细细咀嚼这几个字,忽然道,“是地宫。”
她转首看向席承淮,而对方恰好也正看着他,无需多言,只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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