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绿萼睡得本来就浅,依稀听见什么动静,抚着心口坐了起来,听见有人尖叫的声音——“着火了!快来人哪!”
失火了?!
翁绿萼扯下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赤着脚跑了出去,却见杏香和丹榴在罗汉床上睡得昏沉,怎么叫都不曾醒来,一时间有些惊疑。
她和杏香她们同饮同食,唯有——
唯有那几碟由驿站厨房呈上的菜!
行军打仗之人耳目比她灵活许多,但在门口的卫兵却不曾敲门,他们是不是也……
饶是披着厚厚的大氅,也难以抑制她从心底泛起的冷意,翁绿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见白日里用的水囊放在一旁,一打开,里边儿还有满满半壶水。
这水是从雄州带来的水,总不会有错。
翁绿萼用水打湿了几块帕子,一咬牙,将水泼在了杏香和丹榴脸上。
数九寒天,冷水泼在脸上的感觉更是不好受,杏香和丹榴浑身一抖,见她们慢慢睁开眼睛,翁绿萼将浸湿了水的帕子递给她们,简明扼要地说了眼下的情状。
当务之急是该如何逃出去。
她们住在驿站二楼,距离地面约莫着得有一丈多,贸贸然翻下去,只怕会摔得手脚断裂。若是再遇上别有用心之人的话……
杏香手脚仍是软的,她恨恨道:“这贼驿站,瞧着咱们人多,竟也敢生了黑心!”
丹榴疾步走到门口,听着外边儿的动静,乱糟糟的,有人哭嚎呼救的声音。
“娘子,咱们也快些逃吧!我和杏香先跳下去接着您!”还好她们的窗户是临着后院的,跳下去说不定还能牵匹马逃生。
能在驿站纵火,多半是今日住宿之人,想到今日叫她觉得不适的几道淫.邪目光,翁绿萼握紧了拳。
她们几个弱质女流,哪怕真的丢下张羽林他们见死不救,路上遇见贼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丹榴,我记得你从前做过一种极苦的药丸子,可清热解毒,可带着吗?”
丹榴一听,连忙点头,急急从包袱里翻了一瓶药丸子出来。
杏香打开门,警惕地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张翼就倒在走廊上,他奉君侯命要护卫翁氏女前往平州,不
敢错眼,打算合衣在走廊将就一晚,有他在那儿震慑宵小,谅其他人也不敢生出什么坏心思。
只可惜还是被雁啄了眼。
丹榴才掰开张翼的嘴准备塞药丸子,就听得一阵粗犷又带着满满恶意的笑声,伴随着沉重如雷的脚步声传入了在场之人的耳朵里。
第4章 第四章
那伙贼人过来了!
走廊里除了张翼,还有三个昏迷的卫兵。
几人抓紧时间将药丸子塞进他们嘴里,丹榴颇通岐黄之术,捏着脖子晃两下,本在昏睡着的人也下意识吞下了药丸,哪怕还没有恢复清醒,也被那奇苦的味道激得眉头一皱。
托嘎——即这伙山匪的当家,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肩上扛着一把寒光大振的刀,有淅淅沥沥的猩红血液顺着刀锋落下。
就在不久前,有十数人折在这把刀上。
有人抱怨:“乌尼尔这回买的蒙汗药,不好!加了那么多进去竟然还有人没昏死过去,你小子是不是偷偷贪了银子,买了次货!”
很快另一道不快的男声响起:“你胡咧咧什么!你当那些人的舌头是摆设不成,蒙汗药加多了菜发苦还怎么吃,自然是每样里边儿都下一点了!我还要说你的刀刃太钝了,砍个脑袋都磨磨蹭蹭不爽利呢!”
眼看着小弟们就要吵吵起来,托嘎回头横了他们一眼:“行了,粗声粗气的,别把美人儿给吓着了!”
乌尼尔很快撇下怒意,恭维道:“老大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给大嫂的饭菜里加的是最好的蒙汗药!既不会伤了大嫂的身子,又能让大哥您尽兴地做您的新郎官儿!”
几个络腮胡男人对视一眼,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声。
托嘎很满意小弟们的退让和识趣,大手一挥:“另外两个小美人儿,留给你们带回去,将来多生几个孩子,自有山寨替你们养活!”山寨里的女人还是太少了,他们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物色些细皮嫩肉的女人带回山寨,没想到在半路上碰见了这样的绝色。
想到这里,托嘎心头火热,眼看着还有最后两步台阶,他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小弟们,点了两个人出来:“你们急着上来做什么?底下还住了几个兵呢!去扒了他们的盔甲,砍下他们的头颅,回头给你们记上一功。”
那些盔甲瞧着质量不俗,拿去融了,还能给山寨多添几把斧头。
被点到名字的纳钦和阿西达对视一眼,有些不大乐意,他们也想看美人大嫂!
但托嘎目光严肃,他们只得应了下来,拖拖拉拉地下了楼,才推开屋门,就被门后突然越出的黑影给掐住脖子,随着‘咔擦’一声响,吊儿郎当的俩兄弟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陶穆等几位卫兵眸色复杂地接过黑影递过来的像是药丸一样的东西,入口便感觉有些不对,勉强咽了下去,陶穆没忍住问了一句:“这药是什么做的?吃着格外苦。”
有轻灵的铃铛声响起,黑影走到窗前,清冷的月辉照亮了他的脸,他听见陶穆的话,笑得有些邪,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少年白嫩可爱的脸上有些古怪,但很快陶穆就顾不得深究这个娃娃脸陌生人的笑了。
郁记舟笑眯眯地回答:“蛊虫的味道是要不一样些,但你放心,它们很聪明,解除药效的速度可比你们爱吃的那些药丸子快。”
他们刚刚……吞的是蛊虫?
陶穆他们忍下下意识泛起的恶心之感,过了几息就感觉疲软的身体重又恢复了活力,他们急着去支援张翼,又不忘对郁记舟道谢。
毕竟如果不是这个奇奇怪怪的少年突然闯进来救了他们,只怕他们真的会阴沟里翻船,他们丢了性命,没了脸面倒是不要紧,只是有负君侯的嘱托……
陶穆只是客气几句,没想到郁记舟点了头:“好呀,正巧我还有几只蛊虫饿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新鲜的血肉喂养他们。我跟你们走一趟吧。”
陶穆眼角抽了抽。
·
直至那群生得如同野熊般的贼人都倒在地上死了个透,翁绿萼还是惊魂未定。
——任谁在忍着恶心与他们凯旋,以此争得让张翼他们恢复力气时间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几只飞天大虫子冲过来牢牢扒住贼人的头脸,还在顷刻间就啃出了骷髅架子的凶残模样,大抵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恢复如常。
直至一张娃娃脸冷不丁凑到她眼前。
翁绿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光裸的双足踩在泥地上,有小石子儿硌疼了足底,翁绿萼吸了口凉气,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拽得更紧了些——虽说是事急从权,但她也不能大大咧咧地将双足随意暴露在外人眼下。
杏香连忙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愤怒地昂起头:“你做什么!”
郁记舟仍然笑着,指了指她身后:“我有专门治受惊过度的蛊虫,只要它在脉搏处爬几转,就能好。要不要试试?”
一提到蛊虫,翁绿萼就忍不住想起前不久那几只凶残的飞天大虫子,连忙摇了摇头。
杏香也有些怕,见翁绿萼摇头,忙摆了摆手:“多谢多谢,只是我家娘子胆子小,就不必了。”
郁记舟似是有些遗憾,哦了一声,他唇边溢出几声奇异又清脆的叫声,那几只吃得肚满肥肠的蛊虫慢悠悠地爬进了葫芦里。
“不要我的蛊虫,这东西你总要吧?”
周遭都是血腥气,翁绿萼也有些狼狈,但望向他的眼神仍然澄净如水:“什么?”
这女郎的声音,十分悦耳,可堪与他的蛊虫小宝贝们乞食时发出的唧唧声相比一二。
分明是十分单薄颀长的少年,但他就是能在身上藏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直至那双在月色下愈发显得如玉透明的软鞋出现在她面前,翁绿萼才有些羞愧地打断自己脑中漫无边际的幻想。
他是大家的恩人,她这样想,实在是失礼。
“送给你。”
他的话十分直白,越过杏香,将那双软鞋递给了翁绿萼。
翁绿萼下意识接过,抬起眼时,只看见少年的背影。
她含在嘴边那句谢还没说出口,少年已经走得没了影。
杏香这时候才发现翁绿萼没有穿鞋,她有些懊恼,又有些心疼。
丹榴瞅了张翼他们一眼,低声道:“我挡着些,你帮娘子穿上鞋吧。”
虽然一个娃娃脸少年随身带着女子穿的鞋有些奇怪,但一想到他养着那些凶残的大虫子,她们也就释然了。
翁绿萼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不知用什么质地面料构造的软鞋竟随着她双足的尺寸大小缓缓收拢,穿着刚刚好。质地虽然柔软,但踩在地上,早没了碎石泥地磨砺脚底的刺痛。
“可真是个奇人!”杏香也觉得稀奇。
张翼他们将驿丞和剩下的伙计们叫醒,驿丞醒来之后,看见那些被山匪们下药迷晕之后身首异处的客商,吓得两股战战,忙不迭地朝张翼他们道谢。
那伙山匪心狠手辣,丧命之人多达二十一,有侥幸活下来的,此时也正哭天喊地不休。
待到再度上路时,已是第二日的上午。
张翼有些愧疚,对着翁绿萼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若不是有她们塞的那些药丸子,他们说不定还真的会马失前蹄,殒命在一群小小山匪手上。
翁绿萼摇了摇头,昨夜她也几乎没睡,一张脸庞虽不修饰,但眉宇妍秀,回顾间精彩射人,她含笑看过来的样子让张翼顿时哑言。
“此番历险,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张羽林,还请不要再这样客气了。”
说完之后,翁绿萼对着他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
张翼顿了顿,大声应了一句‘是’,指挥着卫兵们继续行路。
经过这一遭之后,张翼他们警觉了许多,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没有再起波澜。
在四月初六这一日,一辆车架低调地进了平州城。
饶是翁绿萼她们再想低调,但平州城中不乏有熟悉张翼他们脸庞的人——这些小伙子,在君侯凯旋回城的时候常常跟随左右。如今君侯还在攻打隋州,张翼他们这时候回来,一定是在替君侯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有爱看热闹的百姓跟着车架一路走,看到那辆车停在君侯府前时,已经瞪大了眼睛,等到看到那位容色姝艳的女郎时,原本还
有些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翁绿萼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百姓一路跟随着车架,她稍愣了愣,对着乌泱泱的人群颔首微笑,略作示意之后便被一脸严肃的张翼和卫兵们护卫着进了府。
有细心的人发现了,那生得很是美貌的女郎是从君侯府正门进去的。
直到美人身影再也看不见,百姓们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在街角替人写信的秀才衣襟上还沾着墨点子,痴痴道:“真乃出世色也……”
翁绿萼在平州的生活已经徐徐拉开帷幕,另一边远在隋州的兵士们也在嘀咕,自家君侯什么时候多了个剿匪的爱好?
从雄州到隋州的这一路,那些个山匪都没落着好,百姓们都对君侯此举感恩戴德,直呼君侯慈心呢!
第5章 第五章
万合堂
一身穿墨绿绸衣的婆子掀开秋香色的帘子,原本在一旁捏腿的女使见瑾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刘嬷嬷来了,得了她一个眼神,忙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如何?”瑾夫人中年丧夫,带着儿女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那几年的愁苦在这个妇人的脸庞上刻上了久久不散的哀愁痕迹,身形清癯,眼睛长而细,眼尾的皱纹此时正随着主人起伏的心绪显出几分更甚的老态。
刘嬷嬷将刚刚发生在君侯府前的事儿给她说了一遍。
“人是从正门进来的?”
瑾夫人这下躺不住了,坐直了身子,显然因为这个细节有些不大高兴。
刘嬷嬷点头。
瑾夫人觉得自己越来越猜不透奉谦的想法了。
任谁在新妇进门的前一刻才得知消息,都不会太高兴。
当她得知奉谦收下了雄州州牧翁卓的献礼,一个美貌无匹的女人时,还疑心是有人故意散出的谣言。
但前来报信之人身披银甲,目光坚定,是奉谦的亲卫无疑。
瑾夫人惊讶之后就是高兴,不管怎么样,儿子总归表达出了一点儿对女人的兴趣,今日可以收下翁氏女,明日就可以娶一房高贵、美丽的妻室。
但那翁氏女怎么能从大门进府?应该走小门才对。
瑾夫人脸上带出了些不悦之色,刘嬷嬷察言观色,劝道:“许是翁氏女年纪轻,仗着自己是君侯第一个给了名分的女人,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无妨,总归有夫人您在,稍加点拨调教几句,翁氏女总不敢造次。”
从前一直盼着奉谦开窍,能够为萧家开枝散叶,现在人冷不丁地真的开了窍,瑾夫人的心情反倒有些复杂。
“行了,不必叫她过来请安了。累了一路,早些歇息吧。”瑾夫人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心,刘嬷嬷请示该如何安置君侯的妾室,从前没有旧例,她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瑾夫人想了想:“东院的芳菲苑还空着,就叫她住到那儿去。”
芳菲苑,景致不错,就是离君侯所住的中衡院有些远。
刘嬷嬷点头,很快出门叫人去收拾院子。
·
在得知瑾夫人正在小憩,姑奶奶萧皎又带着一双儿女在城外的大慈寺进香祈福,自从踏进君侯府后一直紧绷着心神的翁绿萼悄悄松了口气。
她现在实在是紧张极了,如果以这种姿态去拜见瑾夫人她们的话,结果简直可以说是预想而知的不美妙。
芳菲苑是一座有些冷清的院落,走上染着翠色青苔的石板路上,她今后的居处缓缓朝她打开了大门,处处都带着一些北地没有的幽雅娴静。
翁绿萼静静地观察着这座院落。
杏香和丹榴看着这座被冷落了许久的小院——连大门上的铜环内圈上积着那么厚一层灰,黄铜门手上还有着残留的水渍痕迹,显然是有人匆匆打扫过,只是没怎么上心。
刘嬷嬷笑着领着她们参观这座两进的小院。
从院门进来,东西厢房前有着稍显冷清的庭院,刘嬷嬷见翁绿萼的视线在那些明显新翻过不久,还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花圃上时,上前笑道:“平州气候温润,春夏更是百花齐齐绽放的好时候。不知道翁娘子喜欢什么样的花,待您住下了,随时遣婢子去花房吩咐一声就是了。府上姑奶奶和愫真小姐都爱花,君侯知道了,特地叫人请来了数位技艺不俗的花匠留在府上,听候主子们的差遣。”
刘嬷嬷生得富态,白胖面皮上仿佛永远带着慈和的笑,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叫翁绿萼在一瞬间想起曾经照顾自己长大的乳母黄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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