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前后断续了将近三个月的战争,萧持一方将士伤亡的数量也超了他们先前的预期,好在他们啃下了这场硬仗,又新占下两座城池。
裘沣与高展的联盟本就为利而生,实力本就更弱的高展接连丢了陵阳、重泉两座大城,断尾求生,才让萧持一方勉强同意收兵,而裘沣一方迟迟不肯派兵援助,害得他丢了兵又丢了两座城池,气得高展大骂裘沣老匹夫,他们之间如何狗咬狗,萧持并不放在心上。
与蔡显、隋光远等人商定好抚恤阵亡将士、奖赏有功之人的事后,他不顾仍在隐隐作痛的伤,撇下身后大军,独自策马先行一步回了东莱城。
他很牵挂她。
徐愫真注意到舅舅说后半句话时,是笑着看向小舅母的,看见小舅母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庞上浮上格外动人的红晕,她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舅舅和小舅母的感情可真好。
翁绿萼嗔了一眼在孩子面前仍不着调的男人,问他:“还不饿?我瞧你精神劲儿倒是足。”
方才帮他沐浴时,看到他手臂上那处还没有愈
合的狰狞刀伤,还有其他新添的伤痕,翁绿萼看了都觉得揪心,偏偏他还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有心情作弄她,缠着她要好处。
萧持笑,隔空点了点她。
又转头对着徐愫真无奈道:“瞧,你舅母多威风,我若是不乖乖听她的话,连饭都没得吃。”
翁绿萼瞪他。
他那张嘴真是不讨喜!
徐愫真嘴角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等看到桌上那些养身补气的菜式时,徐愫真又偷偷笑着看向翁绿萼,小舅母明明比谁都心疼舅舅嘛!
·
虽然人回来了,但萧持还是闲不下来,也就回来的那两日待在屋子里陪了陪她,之后直接人影都不见。
不是说军营里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吗?
翁绿萼有些郁卒地托着腮,看着杏香她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地将被衾、衣衫等收拾好,放进那几个黄花梨刻八仙八宝纹箱笼里。
在东莱城中住了四个月,她们该启程回平州了。
平州……
见翁绿萼坐在罗汉床上发呆,杏香和丹榴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憋得好辛苦啊!
但是君侯对女君一片心意难得,再难忍,她们也不能泄露了消息,让君侯给女君准备的生辰惊喜打了折扣。
萧皎进来时,看见屋子里乱糟糟的,眼睛一转,道:“左右杏香她们忙着收拾行李,我们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不如出去走走?”
她们几日前搬回了蓬莱庄,无他,只因萧持颇思念那个温泉池子。
但翁绿萼见他刀伤还未彻底愈合,担心他一下了水激动起来,会让伤口裂开,坚持不肯随着他心意胡闹。
“绿萼?”见人没说话,萧皎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我瞧你最近总是走神,怎么,想奉谦了?”
翁绿萼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摇头:“哪有,我才不想他。”
看着她那口是心非的样子,萧皎笑:“行吧,不想就不想。快,换件衣裳,随我一块儿出去走走。”
出去散步而已,为什么要换衣裳?
翁绿萼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萧皎轻轻推了推:“杏香,先帮你家女君换件鲜亮些的衣服。这样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不打扮得漂亮些出门都是浪费了。”
听着似乎有几分道理。
翁绿萼也想给自己找些事儿做,待会儿出去摘些桂花回来熬桂花蜜,封存起来冬日泡水喝、做糕点,都是很好的。
这样想着,翁绿萼心情变得好了些,挑了件碧蓝色地罗上襦配着高腰石榴红长裙,又披了一条白罗披帛。
华容婀娜,百端娇美。
萧皎一见,惊艳不已,暗道奉谦不知走了什么运,能娶到这样一个天仙大美人儿,笑吟吟地走过去挽过她的手往外走:“知道你这几日又是看账本、又是帮愫真描花样子,很是辛苦。今日可不许再费心费神了,跟着我走就是。”
翁绿萼含笑回握住她手,撒娇道:“一切都托付给阿姐,我只当个甩手掌柜,等着赏景就是了。”
萧皎点了点她鼻尖,得意道:“瞧好吧你。”
蓬莱庄地处雀山之上,此处是萧候私宅,加之有萧候女君、胞姐等高门女眷在此居住,每日都有两队卫兵上下巡山,寻常宵小也不敢前来打扰。
她们从半山腰开始往上走,饶是雀山上的山路已经算得上平坦,但默默爬了大半个时辰,翁绿萼一张柔白面庞上已经带了疲惫的红,她扯了扯兴致仍十分高昂的萧皎,有气无力道:“阿姐骗我。”
这哪里是出去走走这么简单!
面对翁绿萼带着埋怨的眼,萧皎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哄她:“就快了,就快了,这回是真的!”
都怪奉谦,要给人生辰惊喜,也不知用些轻省的法子,非要她们巴巴儿走上去,她倒是还好,绿萼那娇滴滴的小身板,难免吃力。
萧皎默默在心里骂了萧持百八十句,拉着翁绿萼又走了大半刻钟的山路,直到眼前陡然开阔,属于山湖的湃然清淼之气扑面而来,有别于山间带着草木清苦之气的风,霎时间就将她们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翁绿萼站直了身子,怔怔看向眼前这片渟膏湛碧,在透彻天光照耀下犹如一块通碧翡翠的湖泊,山风徐徐,吹皱了那片澄澈翠色,有一艘小船正在水面上悠悠轻晃,遥遥望去,与她最爱的那本山水游志中描绘的一模一样,美得让人忘忽凡尘俗扰。
“我从前都不知道,这座山上,还有这样美的湖景。”
萧皎揶揄道:“那是因为你出门散步,范围都不超过蓬莱庄外十尺。”
“阿姐!”翁绿萼脸红扑扑的,解释道,“我也曾登上过山顶的!不止十尺。”
虽然那是她因病在屋子里闷了数日之后,憋着一股劲儿强行登上去的。
萧皎哈哈笑了两声,牵着她的手步下那条青石小阶:“咱们近前去瞧瞧。”
翁绿萼向来喜爱山水美景,听了这话,也很是来劲儿,刚刚爬山积下的满身疲惫也被悠悠吹来的湖上清风给吹散了大半,兴致勃勃地提着裙沿着那条青石小阶下去,看着那片宝石般的湖泊近在咫尺,脸上的笑愈发欣悦。
萧皎将这些都看在眼中,不由得嘀咕,奉谦这生辰礼物,看来还真的送到了绿萼的心坎上。
“此景甚美,若是能泛舟湖上,岂不妙哉?”萧皎望她一眼,见那张芙蓉靥上似有意动,拔高了声音,“船家!船家!”
萧持眉角一抽,默默地拿过船桨,划破碧波,慢慢朝她们所在的岸边驶去。
那艘小船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令翁绿萼侧目的,是站在船头的那道高大身影。
随着他越来越近,翁绿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砰砰跳得又急又快,直到那只小船靠了岸,他轻身一跳,很快便行到她面前。
翁绿萼下意识抬起头,看他。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眉宇间尽是烂漫笑意,一双眼里盈盈光彩的模样有多么动人,只道:“你不是忙着军中事务么?怎么在这儿当起了老船翁?”
她语气俏皮,隐隐流露出的几分娇与嗔让萧持十分受用。
萧持可听不得这个‘老’字,她韶颜稚齿,容颜美好,不过将将十七岁,而他……
萧持眉眼飞扬:“菩萨夜里托梦于我,让我带你回一趟娘家。”
翁绿萼微怔,继而一喜。
却又听得萧持道:“此处名唤蓬莱州,仙家宝地,可不就是仙女儿的娘家?快些上船,我带你游湖。”
情绪一时间大起大落,翁绿萼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说什么仙女,真是不怕人笑话。
萧皎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见翁绿萼脸红,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可不敢耽误老船翁带着仙女儿回娘家赏景。去吧,我们也回去了。”
说完,她对着翁绿萼挤眉弄眼,红唇轻启,无声说了几个字,翁绿萼下意识读了,等反应过来,脸上很快蔓延上一层火烧云似的酡红。
萧皎调戏弟妹的心愿得逞,又被萧持凉凉觑了一眼,知道自己碍事了,带着霁雨和杏香一块儿走了。
湖边只余翁绿萼与萧持两人。
湖上氤氲的水雾将远处的山峦上烘得愈发青绿,那人就立在湖光山色之中,也不说话,只紧紧盯着她,眼神中带着她熟悉的压迫与贪欲,羞得她下意识侧过头去,耳垂上明珠微晃,愈发衬得那一截颈子皓白如玉,细长曼妙。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听她羞声嘟囔,萧持唇角微扬:“我一凡夫俗子,得观仙女天颜,自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的声音很好听,犹如金玉之色,说起这样哄人的情话时,声调微低,听得人耳廓酥麻。
他又作弄她。
翁绿萼轻声哼了哼:“妾不过小家碧玉,惭无倾城色,当不得君侯的夸。”
萧持定定望着她,笑:“还在气我这几日没陪你?”说着,他牵过她手,往停在岸边的小船走去,“仙女儿的眼界都高,若是我不别出心裁,准备一个令你真心欢喜的生辰礼。我心有愧。”
说到最
后时,他先前略有些轻浮的语气倏然正经起来。
被他这么一说,翁绿萼才记起来,九月廿四,是她的生辰。
看着萧持这副颇上心的模样,翁绿萼有些心虚。
待回去了,她得悄悄翻出婚书,看看萧持的生辰是哪一日。
没听见翁绿萼说话,萧持以为她害羞,自个儿大步一跃,上了船,才又对着她伸出手:“来。”
翁绿萼轻轻把手搭在他掌心,随着那道力气轻盈一跃,到了船上。
萧持揭开莲青色的帘子,示意她进船篷里去。
翁绿萼微弯下腰钻了进去,才发现小小的船篷里别有洞天,桌几、小榻一应俱全。
桌几上还摆着她喜欢的八宝甜糕,再往里看,甚至还摆着一口箱笼并三足木架。
看着搭在木架上的那两条洁白巾帕,翁绿萼不知道想到什么,面颊微烫,低着头坐了下来。
秋高气爽,但泛舟湖上,难免会有几分幽幽凉意袭来。翁绿萼看着桌几旁的那个熏笼,她身上被烘得暖暖的,指尖都充盈着饱满血色。
萧持问她:“可有哪儿疏漏的地方?身上冷不冷?”
翁绿萼飞快摇了摇头,发髻上那支流苏钗跟着泠泠作响。
萧持仿佛还不放心似的,走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脸,暖呼呼的,手感极好,他又捏了捏,在翁绿萼的嗔视中放开手,笑着道:“得了,好生坐着吧。”
翁绿萼应了一声,却在萧持想要放下帘子时拦住了他。
面对萧持无声挑眉的询问,翁绿萼正经道:“这熏笼火力有些大,我怕待会儿船篷里太暖了喘不上气,还是掀开吧,通通风。”
萧持慢慢地哦了一声:“行吧,我知道女君是为通风,绝不是为了贪看我这老船翁的皮囊。”
翁绿萼倏然转过身去,不看他了。
身后传来萧持的大笑声,紧接着,小船微晃,翁绿萼感觉到自己稳稳地浮在这片碧波之上,她从前鲜少乘船,此时又身处山湖之中,免不了有些好奇,探出一双沉静漂亮的眼睛,新奇地看着周围的风景。
萧持由得她看,手上动作不停,一双眼却总是落在她身上。
不多时,这艘小船载着两人来到了湖心中央。
萧持握着她的手,牵她出了船篷,又紧紧揽住她腰肢,一副生怕她跌落水中的样子,翁绿萼忍不住笑:“我哪有那么笨?不会摔的。”
萧持却挑眉道:“那可不一定。”
翁绿萼嘴角一平,不再和这只臭毛病颇多的野蜂子多说,只专心看景。
在湖心看山、看水、看远处的岸边,又是一番不同的感受。
不远处的山峦树林里惊起数只雀鸟,扑棱棱展翅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树叶婆娑、碧波荡漾的窸窣动静,翁绿萼闭了闭眼,感到久违的,令身心为之荡涤一新的宁静感。
萧持的吻落在她眉眼、面颊上,又问她:“可欢喜?”
翁绿萼诚实地点了点头:“夫君用心待我,我很欢喜。”
见萧持因为这句话,落下来的唇舌都带了更令人骨软筋酥的热度,翁绿萼闭上眼,柔顺地仰头承受着他此时的激动与得意。
翁绿萼看到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更激动的样子,她心中亦升起隐秘的快.感
因此,当萧持抱起她,往船篷里那处小榻上去时,她只咬了咬唇,并没有斥他。
但很快,翁绿萼又恼起了他。
这处小榻实在是狭窄,仅供她一人睡卧倒还勉强,但萧持生得犹如一座巍峨小山,他覆下来的影子让人觉得原先大小适宜的船篷,陡然间变得逼仄起来。
又是在水上,小船随着一阵又一阵猛烈的凿击晃个不停,摇晃头晕之感一直未歇,翁绿萼心里难免发慌,无奈之下,一双玉手只能紧紧攀着他紧实的臂膀,夹得愈发紧。
萧持一顿。
旋即,小船摇晃的劲儿忽地变大,船身周遭的波澜层层荡漾,悠哉游哉游过船底的鱼儿受惊,纷纷加快速度游走。
不知胡闹了多久,翁绿萼迷迷糊糊间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凑到她嘴边,耳畔响起一阵微哑的男声:“乖,张嘴。”
她微微启开唇瓣,有温热的水淌过干渴的喉咙,翁绿萼也跟着慢慢恢复过来。
萧持放好空了的茶盏,迎接他的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捶打。
他捏住她柔软的手腕,故作惊讶道:“绿萼,你为何翻脸不认人?”顿了顿,他又道,“可是你还未吃饱?那我……”
翁绿萼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瞪他,小脸上浮着靡丽的红,乌发凌乱,雪肤之上满是红痕,看起来实在可怜,但她偏又要做出十分严肃的样子来,惹得萧持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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