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没有乱说话,小姐,奴婢听李大娘说了,自从你来了天一坞,千里恩公笑的次数比过去几年都多。”
“李大娘年纪大了,喜欢八卦,她的话不能当真,随便听听就好。”
“可是奴婢也看出来了,小姐烫着手时,千里恩公有多紧张,二话不说就把小姐抱到屋里来了。”
“还有,他竟然用胸口给小姐暖脚,这般行为,若不是喜欢小姐,那便是将小姐当作主子来伺候……”
“好了,别说了。”
卢筠清把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埋进棉被里,脚趾碰到汤婆子,觉得这汤婆子也没有从前热了。
吃过晚饭,客厅来了位不速之客。卢筠清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本地人。
虽然他穿着和千里、大俊一样的粗布衣服,可行走间透出翩翩公子风度,表情淡漠,叫她想起自己的次兄。
当他对她躬身行礼时,她立刻看出,他是羽朝人,且是一位世家出身的公子。
因为,只有羽朝世家的公子和小姐,才会在躬身时将弯腰的幅度控制地这般精准。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因为次兄曾就这一点叫她练过无数次。
更令人惊异的是,他的脸十分年轻,却长了一头白发。
“卢小姐,我叫郭默,前曾州刺史郭雍的小儿子,我此来,是有事要问你。”
这个名字意外地有些熟悉,卢筠清回礼时,脑中疯狂回想,终于想起,这位郭默,也是印在游戏盒子上的一个攻略角色。
一位白毛。
这也是阿云的后宫之一啊!
不,如果阿云选择了柳季景,那么郭默和她就没什么感情线了。
慢着,郭默,郭雍,前曾州刺史……
卢筠清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捂住嘴。她记得姑母和长兄交谈时曾提到,郭雍叛国,暗通迟国,一家三十余口早已被斩杀干净。
郭默为何还活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见卢筠清神色惊疑不定,郭默像是明白她的想法,说道“看来卢小姐亦知道我郭家惨案,我此次来,正是想问你,我们郭家的仇人之事。”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争执声,紧接着,门被打开,黄莺气冲冲就要往里冲,桃叶则死死拉住她,一边拉,一边说“未得小姐同意,不可随意闯入。”
黄莺则不管不顾地继续往里冲,直到郭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黄莺仿佛斗败了的公鸡,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停了向里闯的动作,然后,她低下头,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卢筠清饶有兴味地看看郭默,又看看黄莺的背影,暗道真是奇了,黄莺不怕自己的亲哥,跟高大威猛的千里也要吵上几个来回,面对这位文质彬彬的郭默,倒是完全没了脾气。
“卢小姐。”郭默视线转回到她身上,一双眼睛好像深不见底的冰窟,埋着化不开的苦痛。
卢筠清立刻整肃了表情,轻咳一声,“郭公子,请讲。”
“好,卢小姐,听闻你是被盛珍奇独女盛念纯带来的,我想问,你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身边都有谁?与你分开后,她去了哪里?”
第56章 白毛军师
卢筠清惊讶地看着他,
“你认识盛念纯?”
郭默慢慢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我必须找到她。”
“盛珍奇已死,我要向他的独女盛念纯,复仇。”
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却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卢筠清默然,她记得,次兄逃到京城时说过此事,姑母还伤心地哭了。
忠良被诬,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令人心痛不已。
“还好,你还活着。”她轻轻地说。
郭默唇角微动,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没错,父亲的一名部下换出我,顶替我被问斩。”
“我茍活至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全家报仇。只是没想到,殷玄的手更快,他杀了盛珍奇,让我没了手刃仇敌的机会。我只好继续向盛念纯复仇。”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无法撼动的力道。
卢筠清不知该说什么,此刻,无论什么样的话都无济于事。
当然,郭默也不是来听人安慰的。
“卢小姐,我知道你曾与盛念纯交好,我今日来,是想得到她的画像,我没见过她,怕日后仇人就在眼前,却认不出。”
“可我不会画画。”卢筠清觉得很抱歉。
“没关系,你只需要说出她的长相特征,我来画,画完之后你看像不像,不像之处我再改。”
见他神态笃定,卢筠清点点头,开始对他描述自己记忆中盛念纯的模样。
桌上的半根蜡烛快要燃尽时,郭默放下笔,抖了抖刚画好的人像,放到她面前。
“你看,她是长这样吗?”
像,实在是太像了。
他甚至画出了她看似忠厚的面相和敦厚稳重的气质,看着这熟悉的面孔,卢筠清心中翻腾起复杂情绪。
“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听到这句话,郭默点点头,将画纸卷起来。
“卢小姐,你帮了我,我也帮你一次,告诉你两件与你有关的事。”
卢筠清抬起头,“什么事?”
心里隐隐觉得,这事该与羽朝有关。
“一,殷玄生擒了瑞王,已经带回京,二,南福国爆发叛乱,纪州首当其冲,殷玄已经带兵回去清剿。”
卢筠清听后,很久没有说话。连郭默什么时候拱手道别,又是什么时候转身离开的,她都没注意到。
为什么,这些事听起来遥远得像是上辈子?
她已经很久没想过殷玄了。
最开始是因为心痛,不愿细想。
后来是一心只想找回长兄,无暇去想。
羽朝离不开殷玄,殷玄一定也会很快忘掉她。
郭默走的时候,黄莺跟着他一起走了,可是过了一会,她又自己折回来,敲响了卢筠清房间的门。
桃叶来开门,一见是她便板起脸,“天色已晚,我们小姐要休息了。”
说着便要关门,黄莺伸手拦住,“别,我,我有些话,想问问你家小姐。”
她态度缓和许多,对卢筠清也称呼小姐,桃叶正奇怪,此人为何转折如此突兀,屋内传来卢筠清的声音,“桃叶,请她进来。”
黄莺进来后,并不开口说话,态度也有些局促,完全不像她之前的样子,卢筠清觉得好奇,“黄小姐,你先坐下,想说什么就慢慢说,桃叶,倒杯茶来。”
“是,小姐。”
桃叶答应着,仍紧张地盯着黄莺,生怕一不留神她再跳起来指责小姐。
黄莺先喝尽杯中茶,又深吸一口气,这才将头转向卢筠清,生硬地问,“方才,小虎哥来找你,都说了什么?”
卢筠清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小虎哥,是郭默。
卢筠清的眉毛高高挑起,好奇地看着黄莺,黄莺被她看得别扭,挠了挠头,别开脸嘟囔道“看什么看,快说。”
桃叶见她说话又没了礼数,正想呵斥,卢筠清止住她,笑着看向黄莺。
“你喜欢郭默。”
“我才没有,你别瞎说,这,这关你什么事。”黄莺急着否认,一张俏生生的脸憋得通红。
“哦,既然如此,那我也无可奉告。”
卢筠清耸了耸肩,“桃叶,送客。”
“你!别,别,别,”黄莺跺了跺脚,“唉,卢小姐,请你告诉我,你们刚才聊了什么,这样总行了吧?”
黄莺难得露出这种忐忑的表情,卢筠清本也不想为难她,就将刚才两人的谈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谁知黄莺听后,竟然掉下泪来,抹干净眼泪,又恨恨道,“盛家人都恶毒至极,心狠手辣,我要帮小虎哥一起报仇,要把盛家人碎尸万段!”
黄莺眼中迸发出强烈恨意,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
卢筠清一惊,“你为何对盛家人仇恨至此?”
黄莺冷笑一声,视线转向窗外,夜色降临,庭院中一片浓黑。
“我跟小虎哥一起去了趟瓠城,去收敛他家人的尸骨。”
卢筠清直起身子,凝神听她接下来的话。
“瓠城外的乱葬岗,我们扒了三天,可最终也只找到了他外甥的头颅,和他父亲的一条腿。”
黄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你知道吗?小虎哥的父亲和兄长,被绑在瓠城外的石桥上,先砍去四肢,又割去舌头,最后,才被杀的。”
“死后,他们的残躯被丢弃荒野,被野狗啃咬……”
说到这里,黄莺已是泣不成声,卢筠清也落下泪来。
“临来前,小虎哥在瓠城为家人立了衣冠冢,抱着那孩子的头骨和他父亲的腿骨到了这里,他说,以后,郭家人再不做羽朝人了。”
仿佛有一只手攥紧了她的胸腔,把空气都挤出来,卢筠清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她的手无意识地按上胸口。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一时之间,屋里一片安静,只有黄莺时不时的抽噎声。
桃叶也被这悲伤的情绪感染,默默地给黄莺递了一块帕子。
黄莺接过帕子,低低说一声谢谢,开始擦眼泪。
就在三人都沉浸在哀伤的氛围中时,门忽然从外推开,千里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表情紧绷。
他三两步走到卢筠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了?我在外面听见你哭,可是黄莺又来欺负你了?”
“千里哥,你偏心偏得也太过了,哭得是我,不是卢小姐。”
黄莺擦掉眼泪,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拉卢筠清的手,她原意是要把卢筠清拉到烛光下,叫千里好好看清楚,她脸上是没有泪的,谁知千里动作更快,抢在她前面一把拉住卢筠清,带向自己身边。
卢筠清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健壮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就靠在他结实的胸口。
“黄莺,我告诉过你,不准再来打扰她。”
“我……”黄莺顿了顿,声音小下去,“我又没说不好的话,只是跟她聊聊天而已。”
千里仍用不悦的目光盯着她。
卢筠清拉了拉他的衣袖,“千里,她真的是来跟我聊天的,今天她态度很好,我们交流的很友好。”
千里转过头来,垂眸看向她,眼神瞬间柔和起来。
“当真吗?”
卢筠清重重点头。
“既然这样,你回去吧。”
千里下了逐客令,黄莺拔腿就走,边走边喊着“卢小姐,多谢了。”
眼看着黄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庭院中,卢筠清忽然觉得腰上传来莫名热度,片刻才反应归来,千里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上,张开的手掌不紧不松地扣着。
她立刻向前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胡乱找个话题,
“你……你怎么没在床上休息。”
千里的手缓缓放下,低声道“伤口早已好了,我也闲不住,就去城门帮着值守。”
“你的绷带还没拆净,还是多休息几日才好。”
“好,听你的。”
卢筠清觉得,他好像习惯说这句话,每次她提出一个建议,他总是回:都听你的。
第57章 最好的你
晚间照例是教他识字、练字,卢筠清觉得一直练字未免枯燥,便整理了自己从前背过的一些诗词给看。
“……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酉。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千里拿着她手写的诗,缓缓念出这一句,“这倒是很悲伤的意境,写尽人生无奈,作者是谁?”
卢筠清点头,千里虽然不识字,却并不像完全没受过教育,比如说这诗,若是给大俊看,他大概率会嚷嚷看不懂。
“这是曹植的箜篌引。” 她爽快地回答。
“曹植,可是羽朝当今名士?”
“这,”卢筠清迟疑了一下。
在讲课中夹带私货,这就被问住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是前朝的一位诗人,年代久远,不必去深究。”
千里看出她一瞬间的慌乱,并不戳破,反而爽朗笑道,“嗯,说得对。”
一整支蜡烛燃尽时,千里仍认真端坐在桌前,练字和念诗交替进行,他做这些时极为专注,心无旁骛,连卢筠清都忍不住被吸引。
是谁说认真做事的人最迷人?
这话是真理,不分男女。
“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卢筠清已经发现了,只要她不开口,他是从不会主动要求休息的。
他抬起头来看她,笑着说,“好。”
烛火下,他的笑容温暖又明亮,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皮肤是蜜棕色,一口整齐的牙齿总显得特别白。
干净又清爽。
“我有件事想问你。”卢筠清道。
“你说。”千里放下纸笔,眼神中透出认真。
“郭默是怎么来到你们这里的?”
“他啊,是黄莺捡来的。”
卢筠清十分惊讶,“捡来的?”
千里点点头,“没错,当日郭刺史一家被诬陷、被杀害,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一路躲藏,辗转渡过赤河来到此地。”
“据说,盛珍奇后来发现了有人顶替他,排了不少人来追杀,郭默便白日躲藏,夜间赶路,走到天一坞附近时,已三日粒米未进,倒在草丛里。”
“也该是他们二人有缘,那日恰好黄莺去孤城办事,回来的路上发现了草丛里的他,便捡了回来。”
卢筠清顿觉无限唏嘘,原来郭默是这样颠沛流离到此,难怪他眼中一片冰冷孤寂,唯有提起盛家人时,才会燃烧起复仇的火焰。
“我答应过郭默,只要他同意留在天一坞做军师,我定会帮他复仇,叫他手刃仇人,为全家报仇。”
盛珍奇已死,这仇人,便是盛念纯。
“若不是一早应承了郭默,我一定会亲手解决盛念纯,替你出气。”
千里的手掌紧握成拳,凸显出紧绷的线条和清晰的筋络。
“你知道她的名字?”
毕竟是旧日好友,提到盛念纯,卢筠清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当然不会圣母到原谅她,只是心头难免唏嘘。
“自然,伤害过你的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卢筠清讶然地看他,千里却忽然垂下眼眸,避开她的视线。
两人互相告别后,便离开客厅,各自回房睡下。
第二天一早,刚吃过早饭,卢筠清便听见院墙外传来隐约说话声,还有孩童的嬉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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