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们都不知道暴君今天抽的哪门子疯,放着好端端的位置不坐,非要固执得傻乎乎地站一路。但无论谁劝,暴君都死活不愿坐下。他只不时地越过拥挤的人群望向石柔,然后更令他感到痛苦的事情发生了——另一个男孩最后给石柔让了一个位置,石柔开心地笑着坐下了。他又不忍心似的看自己空荡荡的座位,仿佛那儿也昭示他内心的一个空缺。
周一的时候国旗下颁奖,英语周的最佳话剧表演理所当然地颁给了李宝军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最佳板报则颁给了石柔他们班。石柔一开始还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她的好胜心促使她偷偷查看了其他班的板报,这导致她像个特务似的老是猫着腰在不同的班门口乱转,并最终在几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的对比下有些灰心丧气。
但即使如此,她们班依然拔得头筹。石柔想这大约也是李宝军暗中给她“走了后门”,以此弥补他对她的愧疚和深深的歉意,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比如喜欢?石柔自己在国旗台下手指绕着头发,出神地望着台上主持升旗仪式的挺拔的暴君,看到他唇边的美人痣随着他说话的起伏也一动一动的,分外迷人,叫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她想,暴君那样的人,也会有喜欢的女生吗?也有可能喜欢让他讨厌极了的她吗?
石柔在众人的催促下一拐一拐地上了国旗台,李宝军作为学生会主席为所有在英语周中获得名次的班级颁奖。石柔看他渐渐走向她,手心里不自觉沁出了汗,她接过他递来的奖状的一刹那,在奖状的遮掩下暴君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不,不是握手,更像是牵手,轻轻柔柔的,像新郎牵起新娘的手准备为她戴上一辈子的戒指。而石柔捏着的也不是奖状,是白头偕老的结婚誓词……只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石柔发觉暴君手心里也全是汗,即使他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睛却像是要深深向她诉说些什么,她仿佛看到他内心汹涌的火山要将她炽烈而温暖地吞没,两颗心都跳得好像新娘过门时那样锣鼓喧天,轰轰烈烈。
第27章 27
李宝军最后作为高三的学生代表发表了临近毕业的致辞。石柔这才恍然意识到他们高三马上就要离开学校,进入一个更大的世界了。她忽然想到两年后她也会离开,而两年后,谁知道暴君会在哪里?她还能不能见到他?她一想到这些忽然就有些莫名的青春的忧伤了。
李宝军离开学校的前两天,石柔透过五楼的窗户望见高三毕业生在槐树下相互拍照,合影留念。暴君在学生里非常出名,大家都不免围着他拍来拍去的。
石柔看着他们就想,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暴君了,也再也没人揪着她的领子查她穿没穿校服了,也再没人压着她的腿故意给她仰卧起坐不及格了,也再没人在跑操时拿扩音器大喇叭高喊她的名字了——她曾在梦里幻想,如果她和暴君是一对偷偷摸摸背着老师和爸妈谈恋爱的小情侣,那用大喇叭在操场上喊名字就不是当众的羞辱而是向当众的示爱了——也再没人能站在高处为她揪下一串洁白的槐花,陪她在校园闭幕时分的青春的黑夜里等车了。
哦,槐花。石柔想到自己书包里装着母亲新蒸的一把槐花。那是母亲叫父亲爬到家门口的槐树上新摘下来的,母亲掺了面粉和白砂糖,拿油一掺,蒸出来异常美味可口。她叫女儿拿到学校里给朋友们分食。大家都把石柔带去的蒸槐花当零食,没多久就吃得差不多了。石柔却怀着少女小心思留了一小包没人动过的。她在窗口托着腮等啊等,一直等到暴君身边没什么合影的人了,她才瞅准机会迈着小瘸腿往下颠颠地跑。
李宝军被石柔叫住的时候从头到脚都还是懵的,他没想过石柔会主动来找他。又惊又喜,他问她,你怎么来了?不是来跟我合影的吧?
石柔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摸出那包槐花,往暴君怀里一塞,说,这是我妈妈蒸的,很好吃,你尝尝。见暴君没反应过来似的愣在原地,她又多余地补充,你放心,是清真的,用的菜籽油,这回我没骗你……
李宝军被那槐花的香味裹就得感觉头重脚轻起来。他忽然大着胆子跟石柔开口道,我,我也一直想有东西送你……石柔吓一跳,什么东西?她问。暴君也扭捏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往自己班里跑。石柔一下子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等他。然后很快的,暴君又突然从班里急匆匆地冲出来,并且手里拿着一捧浅绿色的卡纸包着的什么东西。
有些嗅到八卦味道的同学已经三三两两围在附近想看看暴君到底要送什么东西给这个小学妹。石柔也疑惑着,然后她看到暴君手忙脚乱地拆开那叠卡纸,里面居然露出几支闪闪发亮的蓝色妖姬。
天哪!周围八卦的同学们都惊呼起来,石柔看着那如此美丽的花儿也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脸又烫又红。李宝军也不得不羞涩地跟她解释说,这是拿无水硫酸铜做的,我觉得挺好看,就,送你,你要吗?
石柔妈正扫地,看见女儿拿回来几支漂亮的蓝色玫瑰花,别进闲置的白瓷花瓶里,一整天都眼瞅着那几支花儿傻笑个没完,便好奇地跟过去看。她说,这是真花假花?这么闪眼呢?石柔含羞地笑说,是无水硫酸铜做的,是不是超级好看?石柔妈笑说,好看,特别好看,比真花都好看。石柔妈想伸手摸一下上面凝结的蓝色冰晶,石柔便大呼小叫起来,说,你别碰,给我摸坏了。
颇有经验的长辈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笑着跟女儿道,谁送的?是不是小男朋友?石柔嘟着嘴道,什么小男朋友,是一个显眼包送的。胡说,显眼包送的你早扔垃圾桶了,会这么宝贝,我都不让碰?石柔就烧着脸,把她妈直往门外推,你别管,反正不让你碰,谁都不许碰。
石柔看着那几支过分美丽的蓝色妖姬就忍不住伤感。她想起白天暴君对她说的,明天是他最后一天坐校车了,后天他就去高考考场了。石柔便抱着花倒进小床里,心里默念,那就让菩萨保佑你考个好成绩吧。
李宝军最后一天坐校车的时候依旧一上车就下意识地寻找石柔,但他在女孩堆里找了半天也一无所获。他正失望地以为石柔今天没坐校车,忽然惊喜地发现在后排的座位上,石柔正抱着书包坐在他的座位上,像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脑袋沉沉地靠在车床玻璃上,正做一个不可告与外人的甜蜜的梦。
他心里的空缺忽然被她填满了,他欣喜若狂又胆战心惊地快步走到她身边,就那样沉默地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她这么近。
校车疾驰过如盖的绿荫,空气里到处是槐花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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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初恋的美好之处就在于,初恋无关占有、索取、也无关权利与义务,而仅仅是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你存在于那里,我看到你就会感到快乐。
第28章 28 军尼训
初中开学的第一天,石柔为了拖延去学校的时间,在马路边上一跳一跳地伸手抓下低矮的槐树上的槐花。她似乎还没从小学毕业的酣梦中清醒过来,就又要着急地去赶赴初中的列车了。
熙熙攘攘的孩子们吵吵闹闹,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只巨大的包裹,或许还拎着小小的一只轮滑行李箱。今天是他们开学报道的第一天,也是去军训的头一天。石柔有些怯生生地跟着妈妈绕过大呼小叫的家长和孩子们,终于在清一色班牌前面找到自己的班级,初一五班。
班牌旁挤满了跟石柔一样的学生,他们看上去与高年级的小学生也并没有什么区别,还都是幼稚青涩的面庞。石柔看一个离她不远的女孩子也同她一样背着一只黑乎乎的大包,将她那瘦小的身体有些微微压弯了。女孩子长得漂亮又机灵,皮肤黝黑光洁,石柔第一次看见她只觉得有些亲切和熟悉,后来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玩笑中才渐渐意识到她们两个长得是多么像,除去一个黑一点,一个白一点外,剩下的大眼睛和尖下颌总有种说不出的镜像姐妹的韵味。
你叫什么名字?石柔鼓起勇气上前问了她,心想,也许以后会成为好朋友呢。女孩子的性格大大方方,比石柔活泼多了,我叫谢晓影,你叫我谢影就好啦。谢影,好,谢影。石柔总分不清前后鼻音,许是小学时语文老师发音的不负责带来她一辈子前后鼻音不分的隐患。你呢?谢影问她,我石柔,你可以叫我石头。两个人相视一笑。
十几辆军用敞篷车轰轰烈烈地开进了窄小的校园,家长们忙着给孩子们做最后的嘱托,孩子们忙着呼朋引伴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老师忙着给各班的学生分发黑色记号笔写在白纸上的名牌,让大家用透明胶贴在自己的背包上,以免到时候分不清是谁的包。石柔在菜市场般的哄闹中有些失神和张皇,粗制滥造的名牌也是胡乱贴在包后。她正忙着在大人堆里分辨替她去签到的妈妈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背包后叫人重重拍打了几下,一回头,见谢影笑着跟她说,你的名牌老是翘起来,我怕它掉啦,给你拍了拍。
之后的旅途就显得有些奇妙了,男女孩们像小猪一样被赶上货架似的敞篷车,谢影与石柔相互跟着彼此,生怕走丢。而一路上石柔都明显感受到隔一会儿谢影就要去拍她的包,怕上面写着“石柔”两个字的白纸被呼啸而过的风吹掉。不知为何,这“拍一拍”的动作在陌生的环境里很给石柔安全感,仿佛让她知道自己不会被抛弃、就算走丢也有人能找回来似的。
军训不在学校进行,因为场地太小,加上校长强烈要求新生接受正规的军事化训练,因此与附近军队合作,将所有的初一新生都拉到训练场上去“历练一番”。蒙在黑黢黢的车里,石柔的不安被明显放大,她紧拽着谢影的手,说,我还是第一次离开我妈,听说要封闭训练一周,家长都进不来。谢影捏了她一把,我也是第一次离开我妈,晚上不跟我妈睡,我怕我睡不着。
一束刺目的阳光射进敞篷车里,孩子们又依次被赶下车。太阳当空,如此毒辣。石柔不停拿手挡着太阳,跟谢影说,我们不会要在这个天军训吧?谢影说,难不成在晴天休息雨天军训吗?别心存侥幸了,咱们肯定得被毒打一番。
石柔没想到教官和老师们串通一气,一上来就给这些脆弱的孩子们一个巨大的下马威。中午到了训练场,饭还没吃,先让所有孩子们面着炙热的阳光被烧烤两个小时。石柔本没经过这样的苦,只站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脸蛋上也是像被人拿烟卷烫了一遍,蜜蜂蜇了一层似的疼,那时候她还只会往脸上擦郁美净,根本不懂什么防晒霜。石柔想趁着教官离开的功夫开个小差,于是悄悄放松了一下,动了动肩膀,然后就听见班主任忽然大声地伸出手指着她,粗声大气地:
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是不是石柔!你左摇右摆地干什么呢!一点儿不像话!
石柔刚来就挨骂,这下不光脸上,眼角和心里也火辣辣地疼起来。班主任是个个头矮小的女人,据说是石柔所在的片区、甚至是市区里最优秀的语文老师,曾带过石柔的三哥,对她三哥极为欣赏和喜欢。石柔上初中前,她三哥特地前前后后几次怕跑到了人家家里,说一定要把石柔弄进那位名声在外的杨老师的家里。你喜欢写作,又写得特别好,杨老师肯定喜欢你!我跟你说,杨老师的语文课与别的老师都不一样,上课不讲课文,让你们拿出纸笔写小说,写诗歌!美不美!
石柔被她三哥承诺的那种她几乎是梦寐以求的语文课深深吸引了,她当即催促她三哥快去找杨老师好好说道说道。杨老师既然喜欢她哥,肯定也爱屋及乌喜欢她!石柔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美好的初中生活……
然而让石柔万万没想到的是,开学第一天,就被杨老师狠狠数落一顿,还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石柔心里委屈,动一下怎么了?大热天让人遭这罪,动都不能动了?又不是尸体。再者,正因为杨老师和她哥的这层亲密的师生关系,导致石柔的名字和脸很快就被杨老师盯住了,要是换成其他同学,就是被骂也不会像这样被指名道姓地骂一顿。石柔不由得开始怨恨她哥哥了。
好容易熬到了可以吃饭的时候,石柔只觉自己像是被烤焦了的茄子一般,蔫不拉几地杵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动弹不得。眼看着同学们一批批地去食堂吃饭,她们班却在杨老师的严防死守下还得老老实实等到最后。石柔心里愤愤地想,搞什么烂军训,除了让他们白白受罪有一点儿别的作用吗!她们又不是监狱里的犯人!这样两个小时炙烤的折磨比体罚还过分!要是妈妈知道她在这儿受这样前所未有的苦楚,不知道怎样心疼她呢……
石柔正委屈又愤怒地在内心反抗的时候,她们这边也终于吹响了吃饭的号角。大家瞬间全都如释重负一般,哄哄闹闹地往食堂门口跑去。石柔也挣扎着酸痛的双腿,不太灵便地跑起来,一面在人群里搜寻她在这个班级里唯一认识的人: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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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篇之二,之后就是终篇啦
第29章 29 老鼠老鼠
谢影似乎也在人群里找她似的,两人的目光一碰,就赶快朝彼此跑去。攥住手一齐朝食堂大门口冲了过去。
十个人一张桌子,糟糕的午饭仿若猪食一般,泛着油腻腻的光。但石柔她们这一上午站得太累太饿了,根本顾不得什么,都毫无矜持地狼吞虎咽起来。石柔头一回发现白馒头的美味,这是她在家绝不可能吃一口的东西,可是眼下却觉得是人间美味。她跟旁边同样大快朵颐的谢影说,这馒头加糖了吧,好甜好甜。谢影趁士兵不备,偷偷揣了两个小馒头放在自己的迷彩服兜里,跟石柔挤了挤眼睛小声说,下午留着咱俩饿了吃。石柔偷偷笑了。
军训的苦日子远没有终结,只是短暂开了一个响亮的头。吃完饭石柔她们这帮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子们被要求去厨房洗碗,而男孩们更惨一些,他们被拉去清扫厕所。石柔和谢影端着饭盆到洗碗池时大吃一惊,如此窄小的池子旁挤满了熙熙攘攘女孩们,大家你推我搡,尖叫着吵闹着,不知是谁在混乱的推搡中打翻了涮锅水,脏兮兮的污水泼了石柔一裤脚。石柔强忍着渗入袜子和脚底的油腻腻的恶心,好容易在人堆里挤出一个空位来接水。水管里水流得极其敷衍,几乎不成股,慢吞吞的像是嘲笑这些女孩子们徒劳的着急。石柔问旁边不认识的女孩子,有洗洁精吗?女孩生气地跟她抱怨,这鬼地方什么也没有!我们得自己用手掏洗!石柔大惊,但看周围大家也都在无可奈何中掏洗自己油腻腻的碗筷,于是她也只得狠狠心咬咬牙,拿手指抠掉碗边的油渍,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作呕。
谢影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叫去帮男生洗厕所,晚上回来的时候,也是弄了一裤脚湿。她看着石柔也狼藉一片的裤脚,笑说还不如溅上涮锅水呢!厕所里太恶心啦!我几天都不想吃饭!你知道吗,居然有人拉稀能拉出一个蛋糕……什么蛋糕?石柔没反应过来,她以为谁把蛋糕掉在厕所了,然后忽然转念,跟谢影几乎同时呕吐起来。
好容易熬到睡觉休息的时间,石柔她们一个班三十多个女孩子挤在一个房间里,分上下铺。石柔跟谢影说,这么多人怎么睡?晚上磨牙打呼的吵死人了。杨老师这时候走过来,她是看她们班的女生是不是被安顿好了,听见石柔这话,她有些嘲讽地说,咱班是最好的了,其他班女生都睡在楼上的大通铺,那不是三十多人,是一两百人。
石柔红了脸,又叫杨老师抓住她矫情抱怨的把柄,她怯生生地朝谢影背后躲,不敢吱声。熄灯后房间里还窸窸窣窣了好一会儿,石柔跟谢影肩并肩睡在上铺的两条小床上。两人各怀心事。石柔说,我想我妈妈了。这话刚一说完,谢影就说,我也想我妈。然后两人都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哭声感染了其他女孩子的情绪,也都纷纷说着自己想妈妈了,开始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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