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却能看出他眼底的烦躁,本就惶惑的心又轻轻一颤:“我们是盟友与伙伴。”垂在身侧的手攥拳,上前迈一步,“你应该知道,我也有担心你的资格。”
邵宴清微怔。
许嘉的眼神格外坚定,正如那日的天台初遇,她无惧先前的调侃与讽刺,大声地喊出—
“我叫许嘉,希望您能记住我的名字。”
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总能不卑不亢地直面野心。
邵宴清想,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许嘉作为共事的伙伴吧。心怀利益的家伙总是可靠的,哪怕其间原因无关于感情,也比旁者更值得信任。
前方,许嘉依旧在等待他的回答,表情十分认真,眸间也没有半分退缩。
许嘉就是这样,分明位卑如尘,但总能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比如面对宾客时的自信泰然,又比如戴伤舞蹈时的艳惊四座。
许嘉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星,却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光亮。她这般平凡,又这般光彩夺目。
“行啦,我明白你的意思。”
邵宴清无奈地笑,将钥匙扔给许嘉,“交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
钥匙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弧度,而后沉甸甸得落入掌心。
许嘉看着那枚黑色的皮包,怔然片刻,又用力地攥紧它,笑:"放心吧,我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完美的技术。"
按开关,系安全带,调整座椅高度。
许嘉刚握住方向盘,身旁的门就被打开。邵宴清坐入副驾驶座,垂眼整理着衣衫,动作之泰然,仿佛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许嘉提醒:“你应该坐后排。”
邵宴清一挑眉:“不打算做我的盟友了?”
许嘉:“什么。”
邵宴清不顾她的疑惑,慢悠悠地垂眼:“唉可惜啊,我现在也没打算再招司机。”
许嘉阖眸深呼吸,一字一顿地说:“那可真巧,我也没想做你的司机。”
邵宴清:“那就别惦记往常的规矩了。”抬眸看她,笑,“”许嘉,我想坐你的副驾驶。”
邵宴清的话音极慢,仿佛在故意拖长语调,舌尖抵着贝齿,声音低而略显沙哑。
好听,却莫名带有蛊惑意味,像是深居于山中的妖,在念着魅惑人心的咒文。
“安,安全带。”
许嘉的心跳险些失常,眉头蹙起又松开,“我要准备出发了!”
屏幕亮起,导航发出清脆的电子音。
邵宴清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那就出发吧。”
有风过,天边的云散开后又重新聚集。
许嘉用力盯向前方,双手紧抓着方向盘,右脚始终悬在刹车上,是连一秒钟都不敢松懈。
红绿灯交替,即使夜晚时分,街中的车流依旧未减。
车厢内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音符缓慢跳跃着,成为车厢内唯一的响动。
邵宴清始终没有说话,脑袋靠着车窗,身体稍向右偏。他大抵是正在休息,长睫稍许垂落,在眼睑处留下弧形的晕影。
每逢红灯亮起,许嘉总忍不住看他,又在下一个信号灯切换时,轻手轻脚地发动车辆。
夜色沉静,似连晚风都消停许多。
星辰点缀着夜幕,云层被拂散后重新聚起,月光变得朦胧,天地间比先前黯淡许多。
车停在别墅的院外,许嘉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全带,将音乐调得更低。
邵宴清仍睡着,呼吸声一如方才平稳。他显然是累坏了,眉头微蹙着,似乎在梦里也不安稳。
“哥,走,快走......”
隐约得,许嘉听见低低的喃语。
邵宴清的嘴唇轻颤着,发出破碎而断续的字节:“走,别管我,快走。”
许嘉从未见过这样的邵宴清。
他的额间泛起细汗,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显苍白,呼吸急促,唇线紧抿,像是被梦魇困住而始终不得安宁。
许嘉抓住他的手:“宴清,宴清......!”呼唤他,一声催一声,“醒一醒,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我就在你身边。”
邵宴清的眉头蹙起又松开,唇间的呢喃忽高忽低,双肩也在止不住地轻颤着。
许嘉见他的脖颈被尼龙长带磨出红痕,心里忽而抽疼,想要起身解开那该死的束缚。
小臂向前伸,胸膛贴着他的胸膛。
许嘉屏住呼吸,尽可能地放轻动作,可解开卡扣的那刻,却忽地听见一声低呵。
邵宴清:"你在做什么?!"
许嘉愣住,手下意识松开。
那条失去控制的带子猛然回缩,啪得撞上坚硬的侧壁,沉闷的响回荡在安静的车厢内。
许嘉张了张口,一时间有些慌乱:“别墅已经到了。我见你睡得沉,就想替你解开安全带。”瞥见他眼中的红,抿唇,“你......好一点了吗。”
邵宴清按揉着眉心,沉吟:“既然你这么问,看来我当时的状态肯定很差。”
许嘉轻声说:“你好像在做噩梦,我想叫醒你,可始终没起作用。”
“唉,这样啊......”
邵宴清扯高唇角,似在笑着调侃,“看来今日交给你开车,是我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邵宴清的状态极不对劲,虽然摆出笑脸,眼中的神色却依旧疲惫。他像是饱经风霜的旅人,只是在中途休息时,向看客们投以安慰的神情。
“我很好。”
“我不需要关心。”
“所以你什么都不要问。”
许嘉垂眼,也随着他笑:“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的技术还是非常熟练的。”将车钥匙归还,指尖触及他掌心的凉,“既然醒了,就回屋去吧。听说最近要下雪,气温变化最容易感冒。”
她说完想去开车门,刚握住门把,就听见身后传来低声的叹息。
许嘉攸地怔住,下意识回头看。
阴影遮住邵宴清的半边身体,他仰面靠着椅背,右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像在同许嘉说话又像在喃喃自语:“我刚从医院回来,老先生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按照医生的意思是,他最多只能再撑半年。”
许嘉知道,能被邵宴清称之为‘’老先生’的,这世间只有邵阳一人。邵阳是邵氏的奠基者,也是邵宴清最尊敬的长辈。正因为他患病住院,才会让邵平北兄弟二人的争斗愈加激烈。
许嘉没有值得尊敬的长辈,一时无法理解邵宴清的感受。她想,如果是许荣或张秀琴生病,她大概只会为医药费而烦得头痛脑热,根本无从产生悲伤的情绪。
可是她想理解邵宴清,于是更加认真地倾听着,不敢错过对方的任何一句话。
邵宴清说,他没想到邵阳的病情会突然恶化,先前还能说能笑的人,忽而浑身都插满了管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随时都可能死去。他受不了,他根本无法接受,可医生只会翻来覆去地扯着什么衰竭,什么病危,什么尽力,全然提不出任何有用的办法。
“‘那就换医院,或者直接出国治疗’。”
邵宴清的语气里有无可奈何地恨,“我这样告诉他们,可那些人却让我考虑先生的年纪。说老者经不住折腾,最好还是要原地治疗。”搭在额头的手握拳,小臂的青筋愈发明显,“什么原地治疗,分明是让他等死。”
许嘉讶然:“怎么会,医院不都是—”
“那是邵平南找的医院!”
邵宴清低吼,声音却似哽咽,“没有人比他更想让爷爷死!”
为什么?
只是因为要争夺遗产吗?
许嘉不理解,她无法想象豪门内部的争斗,也未曾想过真的会出现父子相残的局面。
许嘉看着邵宴清眼里的痛苦与愤怒,心里有难以言喻的难受,手指悬于空中,又缓而落在他的肩头。
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她需要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想告诉邵宴清:‘没事的,我始终陪在你身边。’
掌心下的身体一颤,却变得比方才更加紧绷。
许嘉蹙眉,正想轻声唤他的名字。
“我梦到了兄长......”
邵宴清先一步开口,“周围是成片的火海,火苗很高很热,能听见木料燃烧的声音......”叹气,拇指按揉额角,“我让他快跑,他非要留下来,他将我救出去,却自己一个人被埋在火场里。”
“啊......”
邵宴清弯腰,双肩愈发佝偻,身体一点点往下陷,喃喃道,“他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呢。倘若兄长还在,他肯定能找出更好的办法吧。”
“时间,如果能再给我些时间就好了......”?
第44章 天鹅
◎独一无二的你◎
邵宴清的声音越说越低,直到彻底归于沉寂,始终没有抬起头。
许嘉轻抚他的后背,仿佛要将体温传给他似地,动作越来越温柔。
终于,是细微的响动打破沉寂。
邵宴清侧目,隐于暗处的眸子看向她,低声问:“许嘉,你如何看待我。”
优秀,刻苦,为尽责任而不敢懈怠......
许嘉一向以为,邵宴清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当听到他微微发颤的声音,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时,邵宴清又从受人敬仰的邵先生,变为孤单缺爱的孩童了。
许嘉能理解他的落寞。
承受着兄长的死亡,背负着家族的期望。邵宴清一路走来,肯定要忍受常人所不及的痛苦。他们无比的相同,都是在漫漫长途中独自行走的旅人。
许嘉:“你性格乖张,喜欢开玩笑,还常说些令人误解的话。”
邵宴清皱眉:“喂,你是在借机讽刺我吧。”
“哪有。”
许嘉笑,梨涡于唇角绽放,“正因为这些因素组成了你,所以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邵宴清啊。”
邵宴清攸地一怔。
许嘉轻声说:“无论怎样,邵宴铭都已经离开了。你不是他生命的延续,也不用做和他相同的选择。”抬眼,浅棕的眸中印出邵宴清的脸,“只要事态在好转,就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你会带领邵氏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路灯的光线晦暗,许嘉看向他,眼里的神色格外真诚。
独一无二的邵宴清吗......
邵宴清垂眼,唇角却不知觉地扬起。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听见如此可笑又荒唐的说辞。
兄长离世后,几乎所有人都让他向邵宴铭学习。
“看看你哥以前的成绩,你好意思继续玩吗?”
“如果宴铭还在,我们何至于被邵平南压制!”
“你要记住。你所继承的一切,都是宴铭让给你的!”
“宴铭......”
......
耳畔嘈杂的声音由高转低,而后渐渐得消失不见了。
邵宴清眯眸看向许嘉,缓悠悠启唇,话音低哑而更似调侃:“你认为我是独一无二的?”
许嘉微怔,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仍是坚定地点头:“嗯。”
邵宴清笑了,侧身拉开车门:“说来也奇怪,你总是能够安慰到我。”手臂搭着车门,头随意地朝左偏,“说吧,你这次想要什么奖励?”
许嘉侧身下车,握住挂在肩头的包带,唇角微扬:“我想要你的信任。”
邵宴清垂在身侧的手一颤,恍神间,许嘉已走到他的面前。
许嘉仰起脸,毫无犹豫地直面他的视线:“邵宴清,我要做你唯一的伙伴。”
我需要你的偏爱,我需要让这份关系维持下去。
哪怕知道是错误的,我也绝不会放手。
所以邵宴清......
让我听见你肯定的回答吧。
许嘉这般想,望向邵宴清的视线愈加恳切,她安静地等待着,心跳在夜色渐涨时逐渐加快。
枯叶摇曳,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立于别墅门外。
风吹起她脸侧的发,他雅黑的领口随意轻微摇晃。他们默契地望向彼此,却也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忽而,细碎的雪飘零而落。
雪花落在毛绒的围巾旁,是点缀于棕色间唯一的白。
“下雪了。”
邵宴清终于开口,嗓音比预想中沙哑,“先回去吧。”
许嘉微怔:“可你还没有—”
“嘶,好冷。”
邵宴清哆嗦着打断许嘉的话,顺势握住她的手,“今天开始冬天的第一场雪,说什么也要营造些氛围吧。”
许嘉缓而垂眼:“我知道了。”
邵宴清笑,牵着她的手向前去:“走,我们进屋。”
别墅里是空荡的,没有可以渲染气氛的东西。
邵宴清鲜少住在这里,许嘉也从未装扮过厅堂。之前收到的两只矮柜,依旧原封不动地摆在角落,除却定期打扫卫生,许嘉并没有使用它们的打算。
当邵宴清提出要营造初雪氛围时,许嘉第一时间只感到茫然。
“需要做什么吗?”
许嘉思考着问,“是打扫房子,还是烧夜宵?”
她从未有庆祝节日的经验,哪怕是生日当天,也只会呆在训练室练舞。
许嘉害怕被邵宴清看出自己的生疏,话落又匆忙补充:“我虽然不了解你的习惯,但我都会配合你的。”
邵宴清站在二楼的台阶,挑眉问:“任何事都能配合吗?”
许嘉别开眼,耳尖愈加发烫:“......嗯。”
邵宴清笑,冲她招了招手:“那就先上来吧。”
许嘉故作镇定地迈出一大步,挺直腰,半分也不敢松懈:“我们要去哪。”
邵宴清搂住许嘉的腰,侧目贴近她的耳旁:“大概是......去我的房间?”
许嘉一颤,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指节抵着唇:“咳,我明白了。”
是的,她已经猜出邵宴清在想什么。
不过是男女间的床笫之事,根本不需要为此紧张。她已经习惯了邵宴清的身体,也习惯了被快感支配的畅然,所以只要自然点,嗯,再自然点就好!
许嘉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跳却随着脚步的向前而逐渐加快。
在邵宴清的别墅里住了三个月,她还是初次前往二楼。一切都格外新鲜,她跟在邵宴清的身后,总忍不住向周围打量。
书房,健身房,办公室......
每个房间门口都放着小盆的绿萝,大概是才浇过水,底部的托盘仍是湿漉漉得。即使平常基本没人来往二楼,扶手与台阶依旧十分干净,甚至连踮脚的地毯都像是才更换过。
骑行的贴画,别具一格的艺术海报,关于金融与电影的书籍,以及摆放在收藏柜中的黑胶唱片。
这里俨然是邵宴清的秘密基地,藏着他所有了解和热爱的物件。
许嘉缓慢地走在长廊里,忽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这是一条通往邵宴清内心的路,她只需要向前走,就势必会了解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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