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服没有领口,戒指戴在颈边就会立刻被发现。
许嘉摘下沾染自己体温的物件,仔细地叠好,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塞进外套的口袋。
手指还没来及收回,恰时,就听见女孩们细声细语的谈话。
“听说《天鹅湖》要换主演了诶。”
“是嘛,难怪我昨天看见姜珊一副气得要死的样子。”
“那纯属活该,要换做是我搞砸了演出,大概就主动辞职了。”
“哈哈哈,有这么严重嘛。”
“当然!”
开柜子的声音响起,继而是摆放物品的动静。
两人并未看见站在后排的许嘉,闲扯两句后就将话题带到无关紧要的地方。
许嘉背着包,放轻脚步离开,偏不巧,迎面撞上手拿冰美式的姜珊。
一扇门,面对面站着两个人。
姜珊:“啧。”翻白眼,不肯让路,“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你。”
许嘉不予理会,漠然地要往前走,谁知刚提步,前方就被再次挡住。
姜珊用力捏住塑料杯,表面却装得平静:“你昨天去哪了?为什么没来上班。”皱眉,又生硬地问,“你去送礼了?还是请私教了?”
许嘉抬眼,双臂环抱于胸前:“这和你有关系吗。”勾唇,笑意未及眼底,“啊......原来你就这么担心比不过我啊。”
姜珊的脸白一阵红一阵:“胡说!我怎么会在乎你这种人!”
姜珊嚷嚷一嗓子,瞬间吸引了周遭的注意。
原本在换衣服的姑娘同时探出头,满脸好奇地看向门边,那副相似的表情俨然在说:怎么又是她们。
许嘉不想与姜珊搭上关系:“姜小姐,劳烦你让路。”话落时侧目,瞥向身后的两只脑袋,“如果你想被人参观,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姜珊哆嗦着,仍忍不住尖叫:“参观什么啊,你才是展览品呢!”
话落,传来窃笑声。
姜珊咬牙,直奔着后面去,喊:“笑屁啊你们!”
前路总算是无阻了,许嘉却被姜珊吵得头痛,不由得皱眉,揉着耳朵向外走。
还未走到训练室,就听到身后一声:“嘉嘉姐!”
许嘉转身看,见李渝江正兴颠颠地跑来:“什么事?”
李渝江抬手抹去额间的汗,呼吸仍带着喘,笑,露出八颗牙:“听说你和姜珊吵架啦。”
许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诶诶—嘉嘉姐!”
李渝江三两步追上来,“你别着急嘛,我话还说完呐。”
许嘉:“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很碎。”
李渝江替她推开训练室的门,朝前跳两步,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俯身:“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许嘉被磨得没办法,昂首看向李渝江的眼睛,见他的目光格外真诚,又避开视线:“你说吧。”
李渝江笑,清清嗓,压低声音:“姜珊的角色被废啦,现在大伙都在传呢,说这次应该由你当奥杰塔。团长嗯......大概今天就会公布了。”
哈,难怪姜珊会怀疑她昨日的去向。可她要真是什么也没做,不就等于将机会拱手让出去吗?
心里的确爽快,却并未因此高兴。
从另一种角度讲,许嘉当真要感谢姜珊,感谢她让自己彻底明白,没有门路的努力终究是一无是处。
“嗯。”
许嘉冷漠地说,抬臂拍掉李渝江的手,“我知道了。”
李渝江一怔:“嘉嘉姐,你怎么不开心啊?”
许嘉没有再理会他,简单活动后,发泄似地压腿,起跳,旋转......汗水顺脖颈滚落,展示领口的淡蓝布料,她仍不肯休息,急需疲惫来缓解心中怪异的感觉。
日升日落,是风吹去悬挂在树梢的枯叶。
邵宴清按揉眉心,后仰着靠在椅背,长长地舒一口气。
爷爷的病情仍在恶化,才出院没过两天,又再次住进病房里。老人家嫌寂寞,原本说好要居家休养。父亲也是同意的,毕竟以邵氏的资产,还不至于请不起一个私家医生。
可问题偏出在邵平南上,他打着孝顺的名号,非要让爷爷住进医院。幸好老人此刻还能讲话,情况不至于太被动,而以后......还真就不好说了。
邵宴清拿起桌边的全家福,三位端坐着的严肃异常的人中,唯独混了一张满是稚气的笑脸。
“哥哥......”
邵宴清看向年幼的兄长,怀念而怅然地问,“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话落,并无任何回答。
有人敲门,随及传来刘科的声音:“先生,该出发了。”
邵宴清最后看一眼照片,将相框反扣于桌面,拇指磨搓着无名指的戒指,片刻,还是将其摘掉。他站起身,披上长款风衣,阔步向门外走去:“慰问品订好了?”
刘科:“都按照老先生的喜好,全部准备完毕。”
车停在医院门外,邵宴清拿着粉黄的花束,孤身进入冰冷狭小的电梯。消毒水的味道浓重,他抬手掩鼻,却依旧能闻见死亡的味道,抓住花束的手稍许用力。
敲门,调整表情后再进入病房。
爷爷的状态较先前有所好转,瞧见邵宴清,还能笑眯眯地打招呼。
邵宴清眼眶酸涩,他知道这位年过古稀的老者,是这个家族里,唯一对真心对他的长辈。
两人在闲聊,说得大都是过去的事。
爷爷总无意间提到‘宴铭’,然后又匆匆地带过。
邵宴清安静地倾听,偶尔才回应两句,却只哄着附和着老者,他希望对方能够高兴。
临行前,邵阳说:“宴清啊,别怪你的父亲。”
邵宴清一怔,转而垂眼:“......我知道。”沉默两秒,又恢复板正的模样,“爷爷,我先告辞了。”
邵阳没有开口,只是慈祥地看向他,轻轻地点头。
走出医院,袖口却仍留着令人作呕的冰凉味道。
邵宴清背靠着车窗而站,点烟,任由呛人的白烟逐渐腾升,尼古丁的气味终于盖住一切。
刘科:“现在去哪里。”
邵宴清看向草料燃烧的红点,凤眸微眯:“许嘉和你联系了吗。”
刘科:“没有。我曾打电话询问,但许小姐一直没接。”
邵宴清碾灭烟,侧身坐入车内:“直接去平宁剧院。”?
第10章 天鹅
◎“许嘉,我给你提问的权利。”◎
夜深人静,剧院内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许嘉缓慢地平复呼吸,站在镜子前,反复练习着奥吉莉娅的片段。虽然说技术层面已经没有问题,但她仍想通过肢体语言,来展现黑天鹅的魅惑与邪恶。
下午,王海向大家宣布,许嘉将担任新一任的奥杰塔并完成《天鹅湖》之后的演出,而姜珊则退居二线,不再参与该项剧目。
姜珊当场就表示,自己不接受这样的安排:“我已经努力了!你应该再给我一次机会。”
在场的舞者纷纷看起热闹,瞧一眼许嘉,再去打量王海的脸色,而后埋下头,三两交谈着。
许嘉一言未发,表情也不得有多开心。
王海照旧是圆滑得很,先劝姜珊莫要太着急,又以大家为例:“你看他们,诶,哪个不是历练个一两年才能拥有稳定的角色?你呀年轻着呢,慢慢来啊。”
姜珊咬着唇,仍像根木头似地处在原地:“那奥杰塔的人选还会变动吗。”
“当然!”
王海手捧茶壶,想也没想就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嘛。”
骗子。
许嘉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白皙的脸庞被汗水浸染,双颊泛起因剧烈运动染起红晕。
脚踝又开始疼痛,肌肉酸胀得仿佛将要爆开。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盐水,直到喉间的干渴消退,才将水杯摆在背包旁边。
杯身落地时,躺于夹缝间的手机骤然亮起,震动着,低微的铃声却挡不住配乐。
嘟,嘟,嘟—
冰冷的提示音延续一阵才停歇。
刘科收起手机,摇头:“没有接。”
邵宴清抬眼看向平宁剧院,布满藤蔓的老式建筑像是立于城市的古堡,一片漆黑里,唯有二楼的窗户仍亮着灯。
刘科:“许小姐或许正在忙,还是过会打电话吧。”
“不用叨扰她。”
邵宴清提步向前走,“我进去看一看。”
刘科会意:“我在外面等您。”
皮鞋踏入大理石地砖,发出的沉闷声响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邵宴清沿着楼梯朝上行,忽而听见乐声。他脚步顿住,仔细地辨认着,逐渐听出这是《天鹅湖》的配乐。
越走进训练室,声音就变得越清晰。
邵宴清站在被光拂过的走廊,手指抵开虚掩着门,视线朝内探去,眸子攸地一颤。
许嘉身穿湖蓝的练功服,贴身的布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每当起跳时,小腿的肌肉线条都完美得如雕刻一般。
她抬起手臂,腰身伏低,修长的脖颈稍许昂起,像只正在饮水嬉戏的天鹅......
对,就是天鹅。
邵宴清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许嘉,却渐渐得被她的表演所吸引,陶醉,痴迷,以致于忘记收回目光。
此刻,邵宴清竟庆幸刘科不在身边,唯独他一人能够看见如此质朴却优雅的舞蹈。
有些欢喜,更多则是捕获至宝的兴奋,想藏起来,又想炫耀般地向众人展示,是纠结,是害怕失去。
邵宴清屏住呼吸,心跳在瞬间的错乱后,又像被蛊惑般地疯狂加速。
他长久地站在门外,看着许嘉在微光中踮脚,抬腿,跳跃......在擅长的领域里大放异彩。
风吹过,窗外的梧桐叶簌簌而动。
音乐声停歇,录音机的播放键随及弹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引得门内外的两人同时一怔。
许嘉抬手拭去额间的汗,弯腰拿水杯,指尖刚蹭过杯壁,忽而听见细碎的动静,像是某人的脚步声。
她微怔,赶忙向外望:可是走廊内黑洞洞得,什么也瞧不见。
大概是前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吧。
许嘉没有多想,抬眼去看挂在墙头的时钟,不由得一惊。
糟糕,已经晚间七点半了,刘科说好要在六点来接她。
许嘉极快地换好衣服,来不及收拾就匆匆离开,打开手机,果真看见连串的未接来电。
“刘先生。”
许嘉边锁门边说,“实在抱歉,我一直练舞,没有听见你的电话。”
“没事。”
刘科的声音卷着风:“您不用着急,车就停在外边。”
许嘉忙答应,握住扶手就要往一楼走,恰时,又听见他说:“邵先生也在。”
许嘉一个踉跄,险些滚下去,咽了咽吐沫,尽可能平静地说:“好的,我这就来。”
电话挂断,她就飞也似地朝外赶,一路奔到门边,又忽地停住脚步。
深呼吸,调整歪斜的衣衫,梳理散乱的长发,然后微笑,如往常般平静地抬起双腿。
许嘉走出中层平台,垂眸望去,一眼就看见站在车边的邵宴清。对方显然也瞧见了她,扬唇,笑着挥手:“来了。”
邵宴清的心情看着很好,只是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许嘉点头,思考片刻还是说:“我练舞时习惯静音,没有想到你今天会来。”
邵宴清替她拉开车门:“吃饭了吗。”
许嘉:“......还没有。”
邵宴清:“正好,我们可以共进晚餐。”话落时侧目,交代刘科之后要去的地点。
许嘉摸不清楚他的想法,依旧想要解释:“......宴清,我没有故意不接你的电话。”
邵宴清笑了,侧颜在昏黄的灯光中尽显温柔:“我知道。”
许嘉微怔,尚未来及反应,残存体温的外套就已披在她的肩头。突如其来的温暖惊得她一颤,独属于邵宴清的味道顿时包裹全身。
许嘉走时太过匆忙,仅套了件短袖就跨出门去。秋夜的风凉,她先前确实有些冷,但现在被烟草的气味围绕,双颊竟热得像是发烧一般。
心跳在莫名加快,她不敢去看邵宴清,只轻声说了句‘谢谢’,小心翼翼地捏住衣领。
邵宴清说:“先上车吧。”转而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
许是月色太过醉人,才让许嘉产生自己在被他珍惜的错觉,理智在叫嚣着要清醒,感性却克制不住地沉沦。
许嘉掩在外衣里的手轻颤,沉默着,侧身进入车内。她没有再道谢,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邵宴清坐在许嘉身边,肩膀贴着她的肩膀,佩戴腕表的左手搭在膝头。
许嘉下意识瞥向他的无名指,微怔,本能地捂住胸口,她藏起那枚戒指的吊坠,不想叫任何人发现。
车停在私家餐厅的门外,身穿西装的店长出门迎接。
许嘉仍披着那件长款的风衣外套,足尖刚落地,抬眼就看见面前的邵宴清。
邵宴清伸出手,似乎示意许嘉要搀扶着他。
许嘉看着他修长却空荡的手指,别开脸:“......我自己能走。”
邵宴清:“许嘉,不要任性。”
这是在外面,你要维护我们的约定。
许嘉听出他的意思,发泄似地猛然站起,啪地将手搭在他的臂弯:“宴清,你真绅士。”
邵宴清勾唇:“多谢夫人夸奖。”
许嘉一怔,极快地垂眼,被长发遮住的耳尖隐有发热。
每次都是这样,她总比不过他的厚脸皮。
那句‘夫人’让店家明白两人的关系,服务比之前更加热情。
邵宴清先点好沙拉,又问许嘉:“还要些什么。”
许嘉摇头,表示这样就可以。体重虽然有所下降,但重要的演出在即,她始终不敢懈怠。
邵宴清最终多给她点了一份轻食虾仁:“不管怎样,还是要注意身体健康。”
许嘉的指尖磨搓着茶杯,从小到大,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她。如此温暖的感觉十分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张了张口,才轻声说:“嗯,我明白。”
许嘉安静地坐在面前,垂眼喝着茶水,斯文的模样俨然不同于跳舞时的疯狂。
若非亲眼所见,邵宴清绝不会将魅惑的黑天鹅,与眼前的女人对上号。他轻点着桌面,凤眸微眯,问:“除却跳舞,你平常喜欢做什么。”
许嘉沉思:“嗯......看芭蕾舞剧,读有关剧目的原著。”
邵宴清皱眉:“就这样?”
许嘉不明白他为何会惊讶:“提高文学素养,是芭蕾舞演员的要务。只有深入文本的内容,才可以理解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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