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神情平静,注意到不仅是妹妹鹤见,连抓着雕鸮的松田阵平都不知何时转身盯着自己,眉头不自觉皱起,他忽然失笑。
“真的没事,我只是看到马宫小姐忽然想起来了而已,也可能是因为边上就是老家吧。”诸伏景光拍了拍鹤见握着自己的手,然后反手拉住她,将人带到铺好的床铺边。
“已经不早了,有什么要讨论的都放到明天吧。”
案子已经发生,活着的人努力找出真相不仅是为了给死者一个公道,也是为了让自己,让其他活着的人能更好地、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感觉到室内沉闷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在诸伏鹤见开口时恍然发现助手先生说的话绝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浅显,不敢说话的马宫久子这才大幅度地拍了拍松软的被子。
“对啊,赶紧睡吧,养好精神明天才好去查案子。”
不是对助手和诸伏所长之间的关系不好奇,但马宫久子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松田放下雕鸮,对鹤见点点头,拉着诸伏景光去到外间,随手把当中的隔断拉好后严肃地盯着看起来若无其事的诸伏景光。
“你还放不下那个案子?”
诸伏景光失笑,“怎么会?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那个凶手已经老得我都认不出他了。”
听他这么说,松田的眉毛完全没有舒展,“你还去监狱看过他?”
“就是考上警察学校之后去看了一次。”说着,他陷入了回忆中,“怎么说呢,那时候莫名觉得总要见到他才算是真正地了结。”
犯人外守一被抓时自己还太过年幼,没有人会允许一个孩子见到杀死他父母的凶手,因此直到诸伏景光成年,因为上警校离家后,继那个血色的夜晚后他才又一次见到自己的噩梦。
他怀抱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像是要证明什么,又像是要见证什么,的复杂心情进入了接待室,然后发现要不是狱警确定这就是外守一,对方已经苍老虚弱得诸伏景光根本认不出来。
那个人体型矮小,满头没有光泽的白发蓬在脑袋上,下面露出的脸沟壑丛生,佝偻着坐在对面的样子和街上任何上了年纪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和他印象里那个彪悍嗜血的精干形象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诸伏景光忽然自顾自笑了一声,在狱警困惑的眼神中,没有和刚被带过来的犯人有任何交流,直接离开了。
自那之后,他的梦境里才终于没有了那个人,那把刀,和那首儿歌。
松田的眼神在景光脸上逡巡片刻,他转身拉开自己的被褥,“不止是因为长野就在边上吧,今天的案子里有什么东西让你想起了以前?”
诸伏景光的确是一个温柔到让人忍不住怀疑对方究竟有没有棱角的人,但熟悉他的人却知道这位总是好脾气的青年实际上坚韧又固执。
他温和得好像没有原则的样子只是他的原则没有被触及到而已。
敏感多思、伤春悲秋这两个词并不适合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同样拉开了自己的被褥,在松田边上并排躺下,“我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复仇这个词让我联想起了以前的事。”
外守一对父母下手是因为他认为这是对对方藏起了自己女儿有理的复仇。
他之前去看望监狱里的外守一心中多多少少也藏着些复仇的念头。
松田假装没有听懂他话语里流露出的隐晦含义,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睡吧。”
薄薄的一扇纸门相隔,里间的诸伏鹤见在此时终于闭上了眼。
第二天,随着县警到来,琴屋旅馆里显然没能得到充分休眠的客人们终于带着青黑的眼袋走出了房间。
“哦,这不是鹤见吗?好多年没见了,你这是——”
视线在诸伏鹤见身后的卷发男子和口罩男子身上转了一圈,没能猜出什么,体型瘦削,穿了一身灰绿色西装的男人及时住口。
他留着中分短发,露出宽大的额头和以他的年纪来说有些偏高的发际线,说话间还时不时有路过的痕检人员对他点头致意。
显然他是本次案件的负责人,在县警中地位不低。
见自己热情的招呼只得到了诸伏鹤见冷淡的一点头,他习以为常地略过,将关注重点放在了她身后头发都带点卷的两个男人身上。
“哪一位是松田警官?”
松田阵平向前一步。
男人递上了自己的名片,“群马县警察刑事部搜查一课警部,山村操,请多指教。”
他自我介绍时,在警部两个字上刻意加了重音。
松田阵平随手接过,听着对方吹嘘自己是警察中的妖怪猎人,每次接到的案件都是与神鬼传说有关,但在自己的英明神武下最后都能得到解决等等。
而松田的身后,带着口罩、没被山村操认出来的童年玩伴诸伏景光一手握拳放在嘴边,努力抑制自己的笑意。
小时候和自己一起收集假面超人卡片的阿操现在也成了警部了呢。
不过,妖怪猎人,阿操也能看见妖怪吗?在诸伏景光的印象里,两人一起玩的几年里并没有类似的经历。
“鹤见?”
注意到诸伏鹤见后退的脚步和游移的眼神,心知这是鹤见不想面对某人时的标准表现,诸伏景光有些纳闷。
“没什么。”
寒暄结束后,山村操终于拿出了一点警部的样子,听着毛利小五郎对昨晚的描述,手上则是痕检人员刚刚出具的报告。
“总而言之,柴崎明日香被目击进入露天温泉的时间是十点左右,安西绘麻走进院子里的祠堂是在十点半。她们俩都被这一条——”
山村指着一旁的腰带,将其放在这里的痕检人员特意把有抓痕和勾丝的那一面放在了最上面。
“嗯,曾保存于旅馆仓库里的腰带勒死。”
老板娘插嘴强调,“为了方便拿东西,仓库没有特意上锁,谁都可以进去。”
山村点点头,“而神刀造成伤口的时间大约是在死后十分钟左右,并不是致命伤。但是因为神刀和腰带都是在温泉池里发现的,所以作案顺序应该是先杀死安西绘麻之后,再来到露天温泉杀死柴崎明日香。”
“就是这样。”毛利小五郎认同道。
“但是院落的雪地上只有死者安西小姐的脚印,这是松田警官他们一起发现的。要从祠堂走到温泉的话,室内必须经过一直有人在的活动中心,而昨晚并没有人看到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两件案子都是密室杀人。”
鹤见听着山村算得上有理有据的推断,高高提起的心慢慢放下,看来已经山村比年少时理智得多,不再那么害怕妖怪了。
忽然一个女声打断了山村的总结。
“一定是振袖之神的诅咒,是樱子学姐通过振袖般若对两个人下了诅咒!”
“振袖般若?是这片山区几个村庄的信仰吧。为什么这么说?”
听完深津春美对村里传说的介绍,山村看了看手上除了勒死这一点以外完全对得上的案件资料,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
“那你说的樱子是谁?可能是她因为怨恨仿照传说杀死了两位死者啊。”
深津春美嘲讽地笑道,“不可能的,樱子学姐五年前就自杀身亡了。”
山村操说话的声音都抖了,“你是说,是幽、幽灵?!”
诸伏鹤见绝望地闭上眼,感觉自己肩膀身上多了一双瑟瑟发抖的手,都不用回头她也能想象出山村操弓着背缩在自己身后的模样。
“鹤见救命!”
和年少时一模一样。
第97章 不存在的松岭屋(七)
=====================================
诸伏鹤见一直站在人群靠外的位置, 旁听着山村操与邀请了两位死者来旅馆的一行人之间的对话。
在盘查过旅馆内其他人的身份都与死者没有交集,并且昨晚基本都能互相作证后,嫌疑人便锁定在了作家明智惠理,歌手深津春美和出版社编辑、电视台负责人等这几天一直和两位死者呆在一起的人中间。
既然真正下手的那个存在很可能是被原本想要动手的人引诱出来的, 那么只要先分辨出案子里人为的痕迹, 找出慢了一步杀人未遂的那个凶手, 就能顺着他找到那个存在。
好不容易听到了值得注意的关于樱子的线索,山村操堂堂一个群马县搜查一课的警部居然跐溜一下精准又熟练地躲到了纤细的女子身后,全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来。
就连和山村操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迷信又胆小的性格的毛利小五郎、江户川柯南都被山村操现在的操作整迷糊了。
“鹤见救命!”
光躲人家身后不够,山村操还理直气壮地叫穿着和服看起来格外端庄秀美的年轻女孩保护自己, 毛利都看不下去了。
先他一步开口的是松田阵平, “山村警部, ”他一字一顿地着重强调了警部二字, “你才是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
松田的语气听起来很不爽, 因为对方同样是警察却当众做出这样丢脸的举动吧, 惊讶的毛利小五郎这样想着,附和了一句。
“是啊, 我们还没听完樱子小姐究竟是谁呢。”
“快回去。”
“不是怨灵作祟吗?”山村已经感觉到了背上刺骨的寒意, 抖了一下。
肯定不能回答是, 鹤见直截了当,“不是。”
诸伏鹤见毫不费力地把习惯性躲在自己身后的山村操撕下来, 强行把他推回人群中心。
“小操还是老样子啊。”
诸伏景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笑意, 眼前再次出现了小学和初中时自己在寒暑假还是会回到长野这边玩几天。
那时候他的玩伴就是年龄相仿的山村操, 而不知为何不喜欢和同龄孩子玩耍的诸伏鹤见总会被景光带上, 便与山村操熟悉起来。
那时候的诸伏景光还不明白山村操明明是年纪更大的哥哥,面对诸伏鹤见时的态度却混杂了敬仰、害怕和信赖等完全不该是哥哥对小妹妹的感情。
现在知道鹤见真的能看到妖怪后, 对童年里自己一直以为只是吓唬小孩的那些故事,诸伏景光也有了新的理解。
恐怕自己在东京上学的期间,小操是真的和鹤见一起碰到过什么事件,让他即使看不到也依然坚信世界上真的存在妖怪。
诸伏鹤见的脸上难得露出明显的无奈,这也是山村操大她几岁,她却一直直呼其名的原因。
对着有点风吹草动就捏着自己的衣角躲在自己身后的人,谁能喊得出那一声哥哥呢?
对诸伏兄妹的无奈、松田不爽的眼神视而不见,走回原位的山村操整了整衬衫领口处土黄色的领带,战术清嗓后询问主动提起樱子这个人的深津春美。
“樱子学姐是我在大学里的前辈,和柴崎、安西算是同一届,全名是铃鹿樱子。在五年前,因为被诬陷在学校里售卖违禁药品而上吊自杀,地点就是这个村庄的神社里那棵樱树。”
深津春美直接用了诬陷二字,结合两位死者,众人对她接下来要说的真相都有了猜测。
“但是实际上在学校里售卖分发那些东西的是柴崎和安西。她们家里都有钱有势,一个是地方议员家的千金,一个是安西全球建筑公司的大小姐。”
“樱子学姐因为极强的正义感,和在学校作威作福的两人起过几次冲突,后来就被诬陷贩毒——”
就算心里明白这两人是罪魁祸首,普通人也无法做什么。而到了现在,深津春美只能恨恨地看着这两人作为各自领域内的后起之秀被邀请过来当什么角色灵感!
“这是那位樱子小姐写在遗书里的吗?”
“不,只是学校里的传言,至少我只知道这些。我是看到新闻还有听说了学校的通报后才知道樱子学姐回到家乡这边自杀,而她有没有留下遗书,我也不清楚。”
深津春美看向了一边的毛利小五郎,“所以我昨天晚饭时还拜托了毛利先生,希望他能调查出她们两人的犯罪证据。”
毛利小五郎证实了她的说辞。
先让嫌疑人们回到房间,山村操留下了毛利一行人和松田、诸伏她们一起探讨案情。
“出版社和电视台的人几乎全程都在活动室边上的沙发坐着,商量如何修改剧本等工作事宜,没有离开别人视线,可以排除他们的嫌疑。”
“所以是作家明智惠理和歌手深津春美两人中的一个?”
范围是缩小了,但犯案手法解不开的话,还是无法锁定到某一个具体人选。
众人便从活动中心转移到了室外的案发现场所在地。
“我记得你昨天进餐厅的时候一直在看外面?”
松田回忆着老板娘提供的旅馆构造图,餐厅所在的位置是旅馆的左翼,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一部分院落,但因为座灯的遮挡看不到有祠堂的那一侧。
即便如此,松田还是觉得以鹤见的敏锐,很可能听到了什么。
鹤见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规律的啪嗒、啪嗒声,她还没想明白究竟是怎样的行为才能造成类似的声响。
“很奇怪?不知道怎么说?”
鹤见没有开口,松田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盯着雪地上两排靠在一起的脚印,时不时倒退着走两步,但是就算小心地让每一步都迈进之前的脚印里,这里格外干燥蓬松的雪让那些脚印很容易变形。
人类行凶者并不是踩着安西绘麻的脚印离开的。
在心里的这个猜想边上画了个叉,松田几步跑回等着他的鹤见身边。
“啧,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没有脚印。祠堂那边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发现,要回餐厅那边回忆一下吗?”
鹤见点头,顺手将被卷着雪花的寒风吹乱的一缕头发挽回耳后。
两人便调转了个方向,朝着靠近玄关和餐厅的方向走。
“那个山村操,你和他很熟?”
没头没脑地,松田嘴里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鹤见纳闷地看他一眼,还是慢吞吞回答了,“二哥经常和他一起玩,二哥去东京后关系也还不错。”
啪嗒。
不远处马宫久子披着的羊毛披肩掉落在地上,雪粒被挤压和摩擦的细微声响传入耳中。
摸索着肩膀上同样被诸伏景光笑着半强制性披上的披肩,鹤见忽然将其解下。
松田还在接着问,“他也能看到妖怪吗?”
诸伏鹤见将厚实的披肩折成一个豆腐块,“山村看不到,但遇到过。”
她对松田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松手,让披肩自由落体掉到雪地上。
这个声音好像很接近昨晚她听到的那个。
鹤见摸着下巴点头,但还是差点什么。
松田很快反应过来,“你昨天听到的就是这个?”
“唔,要更扎实,应该重量差不多,但表面比较平滑。”所以声音清脆一些。
松田快速地看向昨天几人为了保护安西绘麻的脚印盖在雪地上的毛巾,他先把披肩捡起一把抖落开,重新给鹤见围得严严实实之后,冲向了毛巾覆盖的位置。
74/113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