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龙韬回答得干脆,笑容也丝毫改变,只除握着杯子的力道重了不少,他已听到他要听的重点。
夏葵一点头,哼了一声算是满意他的回答,正好起身,转回炉火前继续煎蛋。
“你作了什么怪梦?”
“没什么,”夏葵边把葱花与酱油加进锅里边回道:“只不过是一个古代女子出嫁的情形,她嫁了一个仍深爱着已去世妻子的男人,她在新婚时空等了一夜。”
夏葵煎好蛋端上桌,有些好笑的说道:“你不觉得那个怪梦跟我的情形有些雷同吗?”
龙韬低着头吃早餐,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闷闷的应了声:“嗯。”只不过夏葵老早就又转回身做起三明治了。
“不过啊,”夏葵传回声音,“我肯定不会像那个女子一样逆来顺受,要我乖乖等一个人回心转意,我干脆先红杏出墙算了。”说着,她觉得有些好笑的笑了起来。
“你会吗?”龙韬问得极认真。
夏葵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寻常,手里还握着一把小黄瓜就转回身看着龙韬,在他早熟脸孔上的是复杂的矛盾表情,像是希望如她开玩笑般的红杏出墙,但又强烈的希望她留下。
“我不知道。”夏葵诚实的答道:“我与你父亲的婚姻并不是建立在爱情上,但我相信我们都是懂得负责任的人,只要相安无事,我们是不会轻易离婚的。”她以为龙韬担心的是她会离开的问题。
她走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宠溺的揉揉他的头,“放心吧,不论以后是何种情况,你已经是我儿子了,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如果你爱上了他呢?”他在她怀中传出声音。
夏葵放开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鼻,撇撇唇,“不会吧?那么冷漠高傲的人我怎么可能——”
“如果呢?”他截断她的话,眼里有着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坚决。
夏葵又看他一眼,没拿小黄瓜的那只手习惯性的搔了搔头,想了想,再用力想了想,最后苦着一张脸有些抱歉的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你到底想问什么耶,就算我真的爱上他就爱上他嘛,那又如何呢?”
“你难道不会希望他也爱上你吗?”他的语气急切,身体更是紧张的自椅上弹坐而起。
夏葵为他的举动挑起了两道眉,嗯,她这个儿子果然也是怪胎一族的成员,“我不知道,这种事不是说了就算的,反正事情真的遇到了再说嘛,我又还没爱上他,想这么多只是自寻烦恼罢了。”
龙韬瞪着夏葵有些无辜的脸,像是想看出她是否在说谎,半晌,沉重的叹口气,有些颓丧的坐下,“算了,我忘了你已经改变了,就如你所言,到时候再说吧。”
到她出门要去医院时都还在想: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啊!”夏葵张大眼叫出声,不论音色或音量都像极乌鸦短促的叫声。
龙青骥蹙眉,烦躁不耐的看着夏葵瞠目结舌的直瞪着他,“你在叫什么又在看什么?”
夏葵直走到他身前,还是很惊讶的看着他,理直气壮的回道:“我这是在表达我的诧异。”
“哈哈,”夏葵咧开嘴笑得有些促狭,“你终于现身了呀?还是不小心让我给撞上的?”莫怪她会如此惊讶,从法院公证后她就没见过他的人影,连在龙园住了十几天都不见他回来,这时他会出现在龙园的车库里,就像天下冰雹般突然。
龙玄骥压下每见到她就会被激起的怒意,打开车门冰冷的说道:“上车。”
“干嘛?”
“你不是要去医院吗?”
“是啊!”她走向她的宝贝机车。
炫亮的黑色重型FZR看在龙玄骥眼里又是一阵气急败坏,这像什么话?一个女孩子家骑那么大的机车,压都压死她了!“你不准再骑那辆车了!”
“碍着你啦?”她扬高头不驯的回道,今天她可没有再像公证那天的脾气,除了老爸和儿子,现在只要谁敢惹她就必须有和她单挑的心理准备。
几乎话一出口他就马上后悔了,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做了数天的心理建设,为何一碰上她,他的自制力就如春阳化雪般迅速被消融殆尽?龙玄骥深吸口气,“我会载你到医院。”
“干嘛?”她的口气仍是很冲,想到她手长脚长的,不骑重型机车难不成要她骑小绵羊?那她肯定会违反交通规则——头手超出车外,就像大人骑小孩的小三轮车般可笑。
“你父亲今天要开刀,不是吗?”
“那关你什么事?”她背正背包,拿起安全帽准备戴上。
“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望他。”
拿着安全帽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瞪着他看了半晌,“啊!”乌鸦叫声响起。
夏葵震惊的忘了自己的硬刺,走回他身边摸向他的额头,龙玄骥立即撇开脸,但她已经知道。“你没发烧呀!”
“上车。”龙玄骥不想多说,也不想再花力气和她扯下去,打开车门,他自行进到驾驶座。
夏葵想了想,也好,反正她也正愁着找不到他谈事情,刚好趁这机会和他谈谈,她坐进车内。
一坐进车内她就劈头问道:“你吃早餐了没?”
像是很不情愿和她说话似的,龙玄骥冷冷的道:“你不必管。”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耶!”夏葵摇摇头,自背袋中摸索出一个三明治,剥开半边塑胶袋递到他面前,“喏,拿去吧,你一定是没吃早餐才会脾气跟我一样差,早餐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餐,不吃是不行的。”她的语气像老师在教导学生。
龙玄骥看怪物似的瞪了一眼距离他不到三十分分的三明治,不说话也不接下,继续开他的车。
“喂,”夏葵看他不拿,将三明治推向前一点,“拿去呀!”
龙玄骥仍冷凝着一张脸专心开车,其实在心里他早气翻了,这女人怎么搞的?管他吃不吃早餐!
夏葵的脸色一敛,“你不吃是吗?那好。”她缓缓收起三明治。
猝不及防,夏葵跨身猛地握住方向盘来个大回转,龙玄骥反射性的急踩煞车,轮胎摩擦路面的尖锐声音破空而响,车子在路面滑行了数公尺,惊险的在一个强烈震荡后顿住。幸好这里还是郊外,此时也没有其他车辆行进,否则一场连环事祸怕是免不了的。
“你该死的在搞什么鬼?”龙玄骥握拳重重敲了一下方向盘,惊悸犹存的爆出大吼。
夏葵笑眯眯的将三明治再次拿出,剥开塑胶袋递到他面前,“休息一下,先吃早餐吧。”
“你到底有没有大脑啊?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差点就命丧黄泉?”
夏葵无丝毫悔意的点点头,“所以你还是吃早餐吧。”她的意思很简单,他如果乖乖吃早餐,那他们就能一路平安的到医院去;如果不吃……嘿嘿,自己斟酌斟酌吧!
“你——”龙玄骥半晌说不出话,她做这种惊悚动作只是为了要他吃早餐?
夏葵看了看他的表情,“如果你想打架就下车吧,我奉陪。”
龙玄骥果真铁灰着脸下了车,又大又响的关门声显示他的心情有多恶劣,夏葵微勾唇角也跟着下车,哈哈,总算有理由可以大打一架消消她近来的坏心情了。
到了车外,龙玄骥背靠着车门紧闭双眼,一手环胸一手按着太阳穴,表情是极度的阴郁,但他没有卷袖子也没有摆出打架的姿势,只是冷冷静静的靠在车门上。
夏葵跨出攻击型步伐等着,好半天龙玄骥还是维持原样一动也不动。
“你到底要不要打架呀?”夏葵不耐烦的叫起。
龙玄骥放下手,重重的叹口气,“三明治呢?”她简直是生来克他的,他只是不吃早餐就耍出这种手段,其他更严重更不顺她意的事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他会早几年去天国和绯露相会——被她气死后就可以了。
“嗄?”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要我吃早餐吗?”
“你不想和我打架呀?”她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反正本来就只是要他吃早餐而已,不要奢求太多,于是她走回车上拿出三明治给他。
看着龙玄骥满脸不甘愿的吃着三明治,她不自觉的漾出一抹笑,不是她自夸,当老师两年以来,她可从来没让任何一个顽劣的学生给气哭过。事实上,她总有办法把那些学生治得服服贴贴的。是啦,她承认有时是有点不择手段,但她可从来不会用暴力哦!蛮力倒是用不少就是了。
☆☆☆
再度坐上车后,车行了一段路,夏葵在心里整理好原先要谈的事,打破沉默的说道:“我有两件事要和你谈谈。”
龙玄骥没答腔,她于是说了下去:“第一件事是我儿子要转学到我的学校,没误差的话会成为我的学生。”她开心的微笑起来。
“他同意吗?”龙玄骥双眼直视前方,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不同意吗?”夏葵偏头看他。
龙玄骥忍着不发脾气纠正她爱顶嘴的毛病,薄唇抿成一直线,“只要他同意,我没意见。”
夏葵有一会儿没出声,再开口说话时却是浓浓的疑惑,“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儿子对人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你是哪里惹到他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地收紧,像忍不住想掐住夏葵纤细的颈子,她竟然敢触动他心口的伤疤?这件事和绯露的死在龙家是禁忌,连他父亲都不会轻易提出,她竟然像在谈论天气般问出口。
“我不知道。”话从齿缝挤出,是想到她并不知情才没爆发脾气,天晓得他今天已经受够她的气了,他一辈子的怒气似乎都集中在遇见她后显现。
“你不知道?”看来是缺少沟通的父子,夏葵想了想再问道:“他这样子有多久了?”
“不知道。”
夏葵挑眉,“那你知道些什么?”
龙玄骥一个急转靠向路边再度紧急煞车,也亏夏葵反应极好才没有一头撞上挡风玻璃,她不以为意的瞪着龙玄骥,反正她也常做这种吓死人的事,她只是想知道她又扎到他哪个痛处了。
“我警告你,”龙玄骥转身直视夏葵,“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要再试图过问我的私事。”
“这哪算你的私事呀?我是在替我儿子担心,你们父子间的感情那么疏离,要是影响到他以后的心智发展还得了,现在的青少年问题多数是家中环境造成的,说不定他会因而误入歧途,做出——”
“够了,”龙玄骥吼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小韬会疏远我,我也无能为力啊!”
“笑话!”夏葵双手环胸不平的骂道:“你身为父亲,却把儿子放在家中十多天不闻不问,连最基本的义务都没尽到,你还敢说你无能为力?”
“你什么都不懂就别乱指控!”
“对!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更应该解答我的疑惑!”
龙玄骥在夏葵坦然的眼神下绞痛了那长久以来的伤口,转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深深叹气后说道:“我不否认我也有错,但你也见过他和我相处的情形,从他懂事以来对我就是全然冰霜的态度,我不以为他会希望我在家和他多相处一分钟。”
“难道你就这样任着你们的感情冰封,最后甚至形同陌路?你难道不想试着努力改善你们之间的关系,他毕竟还是你儿子啊!”
龙玄骥苦笑,那笑里有着无力与苦涩感,“你太天真也太理想化了,很多事情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做好的。”他转动钥匙启动车子上路。
她突然觉得心底有一块地方被戳了一下,他的哀伤让她感到莫名的不舒服,“是你太消极悲观了,要不是你……算了,反正这事可以慢慢再谈,我还有第二件事。”他的表情让也不忍再剖挖伤口。
龙玄骥若有似无的叹了声,“说吧。”
“我老爸开完刀之后我要接回他和我们一起住。”
“那是当然。”
她有些诧异他竟回答得如此果决干脆,前些天那个说她动机不单纯的人,竟没有声色俱厉的拒绝她?毕竟他们什么事情都没谈妥,还是,他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不通人情?
“你放心,我老爸的医药费我会还你,只不过要久一点。”
他看了她一眼,但立即隐去眼里的讶然,“没那必要。”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微信社交给他的报告他其实只念出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他的亲身体认——她的心思直接而坦诚,即使嫁给他的动机是为了钱,也必是光明磊落的心态。之前他在银行替她开了一个户头,要他弟弟在接她回龙园时将存折交给她,但这一个礼拜以来,户头里的钱不减反增,微信社的调查报告上说她把自己的原有的积蓄也存了进去,就像是要平均分摊家里开支似的,她一点便宜都不愿占。而现在他只是诧异她比他以为的更加坦荡率直。
“我知道你不把那些钱看在眼里,但不表示我可以视而不见。”
该说的还是要说,该还的不能不还,借钱的人情有很多种,说是卖了她也好,但以婚姻关系借钱会让她比较好过,毕竟在婚姻的名目下他们不算外人,否则要向解轩那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揩一笔还怕他不借吗?董薰就是看准她这一点,才会要她和龙玄骥见面的。
但她可不是一个贪图财富、光会坐享其成的人,她老爸就是信任她这一点,才没多加质疑她的决定——他们夏家人别的没有,骨气最多。
如此说来,促成她和龙玄骥这桩婚事的幕后翻云复雨手,竟是她自小信任的两个人罗?她只是在命运转轮下的无辜牺牲者?或者还有其他不可避免的因素将她和龙玄骥牵扯在一起?啊啊,多耸动啊,这样想着想着便觉得好笑起来。
龙玄骥不解,“如果你执意还我钱,那你和我结婚不就是多此一举?”
“我不觉得。”她有她的坚持和逻辑,而其他不合逻辑的事就当作命中注定的吧。
龙玄骥以为她至少会解释一下,没想到她只用这么简单的话就说明一切,他拒绝道:“你不必还我钱,那是你从这桩婚姻里得到的唯一好处。”
夏葵挥挥手,懒得争辩,反正钱是一定要还就是了,管他收不收,“说到结婚,我知道你十分不高兴和我结婚,这桩婚姻又是从速食店生产出来的,但既然我们还得相处在一起,我希望你如果有什么不满就提出来沟通,‘沟通’你懂吧?就是两个人各自提出自己的意见后再妥协,别老是一见到我就摆一张臭脸,命令我这命令我那的,说实在话,你那无理取闹的脾气让我受不了。”
“当然我也会尽量改正我的脾气,毕竟两个人相处要学会互相包容,我只希望我们至少能和平共处。”她又补了一段,觉得他其实才是这桩婚姻的最大牺牲者。
在她的长篇大论结束后,他又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你果然是个老师。”
☆☆☆
望着手术房前的绿色手术灯,夏葵一迳沉默的看着,不曾移动。
自夏文罡进去到现在已经三个半小时了,除了断断续续进出一些护士外,夏文罡的手术小组仍不见跳影。走廊上还有一些其他正在动手术病患的家属,每个人莫不忧心翘首企盼,祈祷门那头的亲人没有危险,安然度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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