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孔氏低头答道,“长公主殿下说此宴是给您接风洗尘,您无论如何也得去露露面,让她好好瞧瞧。”
“嗯。”容清樾手反背散去红绳,“后日着人去春霖街买些马蹄酥和荷香鸡,姑姑爱吃。”
“那奴婢吩咐下去,明日为您套好马车,以便出行。”
***
长公主府离得远了些,路上还遇人闹事,塞堵了一小会儿,小桌上的吃食吃了大半才到,长公主府府门外已不见其他来人,想来他们已是最后抵达的客人。
容清樾下了马车,与另一辆马车装潢极尽富贵的马车相遇,车里下来两个面上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子。
那两人见到她俱是愣了一下。
容清樾理了理衣摆,六公主和七公主面带不甘地屈膝行礼:“见过三皇姐。”
“两位皇妹安好。”
她与这两位皇妹并不亲近,打了招呼准备进府邸里去,七公主就道:“皇妹听闻皇姑姑素来最疼爱三皇姐,怎么今日皇姑姑办宴,皇姐不早些来帮招待客人,还迟了这么久?”
容清樾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七公主身上。
七公主与二公主乃一母同胞,不过七公主的性子却不似二公主隐忍,反而更像与她一起来的六公主,吃了炮仗一样,总是爱没事找事。
“七皇妹不常看望姑姑,有所不知,”容清樾说,“姑姑最疼我,不愿意看我累着,每次都叫我慢慢来,等客人招待得差不多,姑姑她就有时间陪我。我只是做姑姑让我做的事,怎么到皇妹这里就成了罪过?哦,我忘了,今日皇妹也来得晚,姑姑知道了会不高兴,姑姑不高兴传到宫里,皇妹就会被乔妃娘娘责罚,我说的对吧?皇妹,我们,不一样。”
“你!!!”七公主气得七窍生烟,六公主在旁解释来晚的原因:“我们从宫里出来,比不得皇姐近,来晚也是正常。”
容清樾挑眉:“宫门寅时便开了,两位皇妹要是有心,何不卯时就出门,肯定能比现在早些。”
七公主咬牙切齿道:“六皇姐今日难得早早进宫,我和六皇姐辰时要给各位娘娘请安,皇姐讲讲道理行不行?”
容清樾‘哦?’了一声:“我没有和皇妹讲道理吗?若换做是我,在宫里日日给娘娘们请安,终于有到姑姑面前尽孝的机会,定然向各位娘娘告假,就一日,我相信她们不会为难于我。”
七公主气急败坏到敬词都忘了用:“你都说了你是你,我和你不一样,我怎么可能——”
“皇姐何必这样强词夺理?”六公主适时发言,撑着七公主后背,“小七未曾分府别居的公主,要出宫一趟不像皇姐一样随意,来晚是能预料到的,皇妹相信皇姑姑会理解。”
“我来晚的原因早已遣人告知姑姑,”容清樾淡笑着看她,“皇姐相信姑姑一定会理解。”
第08章 捌
“小六和小七两人就那性子,你何必在门口与她们多费口舌?”凌垣长公主如珠落盘般的声音落入耳中,容清樾一粒一粒吃着长公主剥给她的瓜子仁,静待她的后文,“让人见着还以为你这晋昭公主回来就失了势,让两个妹妹给欺负了。进府里来,姑姑给你撑腰不好么?”
容清樾指了指自己的脸:“姑姑,我现在二十四了,不至于让两个小的给欺负了去。”
“哎哟!”凌垣长公主笑着弹弹她的脑门,“孩子大咯,都不想依靠长辈咯!”
容清樾嘻嘻笑着,拿了桌上的蜜枣吃几颗。
“南启质子,你是如何打算的?”长公主冷不丁问起。
容清樾不假思索的说:“没什么打算,看陛下如何安排吧,只要人活着就好。”
“我听母后说,你给了质子一个承诺?”
容清樾捏着枣的手稍有停顿,但长公主说这话时脸上无异,她便笑着说:“不轻不重的承诺罢了。只是觉得那质子体弱,未免轻易死在北晋,给南启找茬的理由。姑姑若是对他有什么心思,留条命,只管去做就是。”
长公主至今未曾婚嫁,但她喜好男色,府里养了许多男宠,个个都是长相俊美而各不相同的货色,李绪长得不差,她会看上也正常。
长公主就知这侄女头脑聪明,随口一探就知她想要什么。
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凌垣长公主说:“走吧,宾客都齐了,你该去见见故人了,他们甚是思念你。”
***
凌垣长公主喜好种花,昌宁帝对唯一还住在云都的皇姐一向敬重,非原则性要求都是予求予与,长公主要稀世花种,昌宁帝特派官员翻遍整个磐晏大陆都会为其找来。
长公主的花园,奇珍异草数不胜数,都是别处看不到的。
园子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处,分别对应春夏秋冬和常青树,三月正处春季,梅花花期开过就到樱花、茶花花期的花绽开,东边樱花分粉樱和白樱,粉白交叠,煞是柔软。
容清樾与长公主并肩走着。
形形色色的人都聚在花园东边,少许人不愿去凑热闹,拉着自己的好友在一旁树荫下说着闲话。
众人见到两位公主来,纷纷折腰行礼。
长公主拍拍容清樾的手,让她自己在院子里走走,她则去与丞相嫡女宋时雨说话,容清樾在宋时雨看过来时颔首打了招呼,长公主见她往阿姐容依音在的位置指了指,会意地朝她点了点头。
任箫的身子骨最近健壮许多,今日天气也好,容依音想着她回来要让妹妹见一见侄子,今日便将儿子带了过来。
容清樾过去,叫了一声‘阿姐’,便弯下腰笑着与小孩子对视:“小猫儿,还记不记得我是谁啊?”
容依音的儿子任箫,非足月出生,生出来的时候小小一个,哭声也同猫儿一般,容清樾便总是小猫儿、小猫儿的叫他,不过他还没满周岁她就又出征去了,现下恐不记得她了。
任箫没见过眼前的大姐姐,她突然的热情让他害怕的往后缩到母亲的腿后面,只露出小半个头和一只眼睛像受惊的小鹿。
“阿姐,”容清樾问道:“我记得小猫儿今年五岁了吧?”
“可不是,”容依音说,“你去边陲之前他才几个月,一去四年,都长成好大一个了。”
容依音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笑着对他说:“这是你小姨呀,之前不还一直嚷嚷着要我带你去见小姨吗?怎么见到还害怕了?”又对妹妹说:“他前几天天天在我耳边吵吵,今天怕是突然见到,不是很适应。”
“没事,”容清樾笑笑,伸手捏了捏任箫软嘟嘟的脸颊,“小猫儿,我是你的小姨,容清樾,认识认识?”
任箫看着母亲与对面的大姐姐愉快说话,还有些亲昵,慢慢放松警惕,从母亲腿后走了出来,拘谨的说:“小姨好,我是任箫。”
容清樾说:“小姨本来给你准备了一副长鞭,不晓你今日会来,便没带,下次你来我的公主府找我,我亲自拿给你,可好?”
任箫一下眼里放光,连连答应:“好,小姨说话要算话!”
“算话。”容清樾伸出小指,“我们拉钩。”
“好!”
容依音看着姨侄俩互动的画面,鼻头微酸,眼里溢了水光,在容清樾与孩子说完话将要直起身时抬手拭去,换上微笑。
***
二公主将妹妹从六公主身边拉了过来,路上听着七公主愤愤言语,直说三皇妹如何,气得拧了一把妹妹的脸颊。
“小七!”二公主皱着眉呵斥,“闭上你的嘴,不要让人把大逆不道的话听了去!”
“姐,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老是护着三皇姐啊!”七公主奋力挣扎着被二公主钳制着的手,略带委屈的控诉。
“我是在护着你,你不明白吗?”二公主疲惫地说道,“我真是太少管你,让你和小六待太久,什么都没学到,偏偏把小六那没有背景没有能力还目中无人的坏处学了去!”
“那你也不应该就这么看着她这么欺辱我?”七公主使出全力甩开被姐姐死死拽着的手,“你是皇姐,替我训斥她她不会说什么的。”
“有些话我与你六皇姐说过,不想和你一模一样的说一遍,容铃儿不曾把我的话听进去,以后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二公主淡淡看她,冷言道,“你想要把所受的屈辱找回来,那小七你想过没有,从背景而言,没有父皇、祖母疼爱,不是嫡出,你比不过;从能力看,你也比不过。你告诉我,你从什么方面能在三皇妹面前目中无人?”
七公主张了张嘴,二公主开口压住她:“母妃在宫里已经过得足够艰难,你若再与六公主一起为她添乱,我便亲自去父皇面前,将你锁在居茗院里直到出嫁!”
二公主鲜少与妹妹说重话,她常常与六公主玩在一起也不曾说什么,但如今母妃母家摇摇欲坠,母妃在宫里也不好过,若再得罪带功回来的三皇妹,难以想象以后她们母子几人该多难过。
二公主拿出母亲压她,七公主这才偃旗息鼓,乖乖跟在姐姐身后去与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谈笑言欢。
***
侍从奉了去年晒的菊花泡水,容清樾与容依音坐在石桌旁,看人来人往。
园子里两处凉亭,长公主与他们各坐了一处,其余人便是站得腿酸也不敢多言。
“姑姑这次把在云都的皇子都宴请了来。”容依音朝远处与长公主、宋时雨站在一处说话的几位青年男子,“为了给你接风洗尘,姑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容清樾笑笑不应她这话,转而问:“三皇兄和五皇兄不在云都?”
“父皇派他们两出去体察民情了。”容依音答说,“如今父皇膝下皇子只有长俟和小宝还未长成,其余都已及冠。如三皇弟和五皇弟,父皇欲有封王让入朝堂做事的意思,这次体察民情就是一道考验。过了,五皇弟或许还差些,三皇弟必会封王。”
“小宝年纪太小了,还是个爱玩的性子。”容清樾盖上盏盖,“二皇兄、四皇兄和老七我听说在云都是出了名的纨绔。陛下能指望得上的就那么几个,十多年了,陛下身边该有个得力的子嗣帮衬。三皇兄只要能力尚可,封王也并非不可。”
容依音招手让被嬷嬷带着去晚了一圈,疲色上脸的任箫到自己身边来,温柔地圈着。
她明白容清樾话里的意思,只是那皇位,本是他们嫡出的。
容清樾瞧出姐姐的颓然,说:“天下是百姓的天下,那皇极之位是能以百姓为重者登。莫说小宝年岁小,就是他已经及冠了,若当不了这大任,嫡出也是无用。”
容依音看着妹妹冷冽的眉眼,无声泄气,她知道的,她的心里,只有阿兄是最好的储君人选,而阿兄离世,那皇位最后落在谁手上她都无所谓。
“对了,你回来以后去见过临清吗?他……”容依音话到一半止了音,惹得容清樾疑窦追问,“才回来两三日,好多事都没解决,还没时间找他出ῳ*Ɩ 来聚聚。他怎么了?”
容依音摇了摇头:“没什么,等会开席,他应该会来,到时还是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她这般说,容清樾便不追问,拿着乳酪和小侄子培养感情去了。
***
日头往西移去,热度慢慢降了下来,未时过府内准备开宴,宾客熙熙攘攘的往前院去。
前菜上了翡翠汤圆、茯苓糕和桃花酥,一桌九个人,每盘糕点将好每人一个,长公主吩咐过厨子,将前菜的食量控制得极好。
车轱辘声自身后响起,二公主率先站起身,容清樾顺着姐姐的目光往后望去,只见一男子坐于轮车上被小厮推着进来。
容清樾诧异地站起身,男子已到近前,温和解释道:“臣身子不便,不能向殿下见礼,殿下勿怪。”
“临清,你的腿……”容清樾噤声。
明明四年前离开时,方临清的腿还是好好的。
方临清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轻快的说:“一点意外,以后不能站了罢了。不过日日有人看顾,倒也不错。”
七公主的手被攥住,偏头望向二公主。
二公主向来古井无波的面庞盛满苦涩,呆呆望着坐在轮车上的男子,低声呢喃道:“他自从腿坏了几年不曾出门见过外人,三皇妹回来,为见她一面,倒是愿意把自己的伤痛放在大家面前……”
七公主知晓姐姐一直到现今年过三十都不曾婚嫁,就是因为在等方临清,可方临清心中无她,也无其他京中闺秀。
“姐,方公子今已身残,他配不上你。”七公主想说都怪容清樾,可不敢开口,“云都青年才俊如牛毛,你随便挑一个都比他好。”
二公主直愣愣看着掩了所有伤痛笑着与喜爱之人轻松谈话的男子,心里说不出的痛,她不想看他那样。
七公主得不到回应,与二公主一同看,她以为姐姐是憎恨容清樾抢了她喜爱的男子,便问:“姐,你气三皇姐抢了方公子么?”
“怎会?”二公主不知她为何会这样想,“三皇妹不曾抢过临清,小七你断不可这般以揣测胡言。”
容清樾曾在她面前直言拒绝过方临清的示好,并无一丝作伪和拖泥带水。知晓她喜欢方临清,明里暗里都曾撮合过他们,是方临清假装看不懂,是她不愿向心里没有她的他靠近。
所以,如何能说是容清樾抢了方临清呢?
感情这样复杂的事,不是一个人的努力就能行,既然他们不可能彼此努力,何必强求。
第09章 玖
长公主用膳结束前便被人叫离了席,后面不曾露面。
在场谁也不会开口怪罪,诸多都是用膳后便告辞离开,些许又留在公主府赏了会儿花。
任箫今日不曾午睡,用膳时便昏昏欲睡,还没用两口膳就被乳母抱去怀里睡着了。
容依音勉强吃了七分饱,怕长公主府人声嘈杂吵到任箫,与容清樾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去。
容清樾与二公主坐的对面,抬眼就能望见二公主那望眼欲穿的眼神,想先离去寻找李绪,将空间留给二公主与方临清说说话。
二公主看得明白她的意思,起身过来,方临清在她到身前时便说:“抱歉二殿下,我有些话想和三殿下说,您看您方便回避一下吗?”
方临清说得坦然,二公主也料想到这样的结果,并不尴尬,笑着答‘好’,拉着跟过来的七公主走了。
容清樾叹息:“临清啊,二皇姐待你真心,你何不试试?”
“殿下是知道我的,劝了也是白劝。我若真应了二殿下,给了她希望,才是对她的不负责。”方临清看向她的眼睛澄澈不含杂质,说的每一句话都从各方面考虑过,“殿下方便陪我去夜明山走走吗?”
“走吧。”
方临清让小厮推着,容清樾在他身旁走着,往长公主府的外走去,从南走到北,枯叶从树枝掉落,落在地上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方临清有他自己的马车,四个小厮站在车旁,等着公子发话。
容清樾等他先上马车,自己才转身搭上梁郝伸来的手臂,推开车门坐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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