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官道上,一匹快马踩起的水花飞溅,迎着所有的雨珠往前疾驰,乌黑的斗篷已经被雨淋透,琉璃灯的一点莹黄如同流萤飞在黑夜中。
卫阳公主失踪,季梁城已经搜疯了。
守卫将前一夜的蹊跷禀告赵琰,赵琰却说自己从未出宫,没要过什么雪绸,守卫显然被骗了,
彼时在宫里的谢宥也收到了消息。
宫中城中到处都搜过,不见踪影,谢宥亲自问刑,从小宫女口中问出了崔珌已经出城,但是往哪儿去了却不知道。
一时之间,皇城司和公主府的人都出了京城捉拿崔珌,谢宥亦无法安坐,也出了城。
可出了城门之后就没了方向,往哪里追的人都有。
谢宥还想过,先去查了崔家,崔家父母在半个月前就不见了。
谢宥另辟蹊径,找不到崔珌的线索,就顺着崔珌爹娘的下落找,一路往东南追来。
他等不得任何人,一人一骑独行在路上。
雨下起来,谢宥也没有停,可是没过多久,“吁——”
他拉住缰绳,看到了道中陷在泥坑中的马车,马已经不见了。
他拉停缰绳,提灯下马。
琉璃灯照亮马车里面,谢宥立刻看到了那身熟悉的衣料,他伸手抓过,是宫里的衣料,他记得阿妩穿过这身衣裳!
谢宥确信,自己找对了方向!
同时,谢宥也看到了那处淡淡的血痕,还有衣裙被撕裂的痕迹。
帘子被甩下,谢宥重新上了马,以更快的速度往上追去。
—
李家庄中,崔珌将崔妩抱在怀里,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从前行路遇上大雨,咱们也是这样站在檐下看雨,那时候,我就该这样做了,兄妹之间就算再亲近,也只能隔着一臂站着……”
“若没有等到谢宥出现,我就同你表明心意,你会不会选我?”
“我知道你一开始看上的只是他的身份,可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输给他。”
崔妩由得他伤春悲秋,不想同他忆当年,吐出他不满意的话,这厮借机又要非礼她。
听着崔珌啰唆起从前,反倒真起了点困意。
突然,他不说了,而是“嘘——”了一声,问她:“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淅沥的雨声里,有隐隐的马蹄声在靠近。
难道是……
崔妩刚要张嘴,被崔珌死死捂住,强迫着将她带到了檐在的拐角处躲了起来。
没有多久,马蹄声在门前停下。
谢宥先是看到了一匹马,他擎剑下了马,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光带他照见了屋檐下湿漉漉的脚印,谢宥的视线前后搜索着,地上脚印没有靠近大门,方才有两人在这儿避雨。
这时候雨还未停,既不投宿,为何要走?
是他们!崔珌知道他来了!
意识到他们就在附近,谢宥心急跳起来。
“崔珌,出来!”
听到谢宥的声音,崔妩心念一动。
阿宥!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能追来,这次……还是他。
不用看也知道崔妩的动容,这两个人到底要怎么才能分散!
崔珌一言不发,捂着崔妩的嘴,将她挣扎的手脚也牢牢制住,带着人重新走进了大雨中。
他不是谢宥的对手,谢宥想诈他出去,崔并不上当。
一切的脚步在雨水和黑夜之中都不再显眼,线索又一次断掉。
—
到天亮之时,崔珌到达了目的地,抱着崔妩下了马,带她走进一条寂静的小巷。
尽头是青砖灰瓦的门脸,走进去是一方简单干净的院子,没什么住人的痕迹,想来是匆匆落脚的所在。
但是屋檐上已经挂了红绸,凄清的雨后勉强鼓起几分喜气。
崔家二房夫妻正在堂中愁眉不展。
半个月前,儿子突然不见踪影,福望又回来没头没尾地说要带他们走,说是儿子遇到了麻烦,他们在京中也危险。
于是他们就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迟迟也不见儿子,只有福望一路护送着,二老担惊受怕,不知崔珌闯了什么大祸。
孟氏愁容满面:“出了什么事也不说,要是不大,咱们也可以去求一求公主啊。”
自女儿当上了卫阳公主,也曾念旧情,悄悄归家探望,还给了他们无数赏赐,但是二老刻意避嫌,坚不肯受,但心里也念着她的,得知女儿因误杀安琉公主入狱,还忧心忡忡地和儿子打听情况。
现在儿子又有事,他们也想去问问崔妩怎么回事。
福望什么也不说,更不让他们离开,二人甚至疑心自己被福望劫持了。
结果这日福望又忽然要挂红绸带,更将两人闹得云里雾里,“福望,挂个红绸子做什么?”
福望道:“郎君要娶妻了。”
哪有娶妻不跟爹娘说的,二老纳罕:“哪家姑娘,我们都不知道,再说现在也没个地方置备聘礼,没个三媒六聘,怎么能平白娶人家?”
“郎君说来不及了,先将就这样吧。”
又被敷衍一通,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叹口气。
第二日一早,二老正用早饭,福望就高兴地跑了进来:“家主,夫人,郎君回来了!”
二老激动地站起来,就看见一对淋湿的儿女迈入堂中。
女儿崔妩被儿子崔珌抱在怀里。
“女儿,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孟氏迎上去,以为她受了伤才让哥哥抱着。
崔珌干脆道:“爹,娘,你们不是总发愁我为何迟迟不娶妻?今日我把她带来了,请你们安坐,今夜受我和阿妩的跪拜。”
老夫妻如遭晴天霹雳。
第126章 下毒
二老对视一眼, 儿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崔妩莫说不是他的妹妹,就是她的公主身份,也不该被带到这儿来强行嫁给崔珌。
崔父面色铁青, “你别是耍我和你娘玩!”
孟氏似要哭出来,不明白好好的兄妹怎么就要成亲,“儿啊,你是在和阿娘说笑吧,这是你的妹妹啊。”
这么多年看着两个小孩长大, 哪里都规规矩矩的,女儿都嫁过人了, 虽然和离, 能接受兄妹俩突然就成夫妻了。
崔妩见到崔家父母的反应,羞耻感更重。
她虽把崔珌这个阿兄彻底摒弃,却仍将崔家夫妻视为父母,也真的觉得这种事让父母知道很羞耻,即使做错的人不是她。
“阿爹阿娘,你们救救我, 我不想和阿兄成亲!”
崔妩盼着父母能制住这个疯子。
孟氏也努力劝道:“你妹妹不愿意,儿子,这件事就算了吧。”
可崔珌一意孤行:“阿爹阿娘,今夜就请安坐受礼, 我和阿妩将来给你们生一堆孙子孙女, 为你们颐养天年。”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冷战。
“不要!阿娘救救我!”
崔妩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朝孟氏伸出了手。
孟氏接住女儿的手, 急道:“儿子, 你先等一等,这事怎么也得再缓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说清楚,咱们一家人坐下想想办法也行啊。”
“阿娘,请她还给我吧,若是不娶她,这辈子我也不娶别人了。”
崔父的手指着他,抖个不停,恨铁不成钢地问:“你非要气死我和你娘才罢休吗?”
“你气死在这儿就不划算了,好好活着,以后我们一起孝敬你们。”
眼下谁也劝不动他,崔珌一意孤行,崔妩还想求救,被崔珌不容置疑地带走了。
孟氏要追出来,被福望拦住了。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屋子里只传出崔父震怒的声音。
院子最东侧的屋子,是早就有了布置好的喜房。
崔妩被扛进屋中时,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娴清坐在妆台旁,像是等候已久。
见到她,崔妩挣扎的动作一顿。
当日在牢中,王娴清离开之后崔妩并未管她去做什么,那眼下她出现在崔珌这一边,是为崔妩的承诺,还是已经投敌?
但她脑子转得很快,不管王娴清是为何目的,她都该问一句。
“大嫂,你怎么会在这里?”
“弟妹,好久不见。”
王娴清的一句话,崔妩已心领神会。
若是投敌,王娴清不会在崔珌面前装和她不熟。
崔珌道:“你们做了一年妯娌,也不需要我引荐,她也是让你爹娘相会的帮手,你知道吧?今日她算我们婚宴的第一位宾客。”
当日在避暑行宫,王娴清找了芳阶帮忙,那时崔珌和芳阶还没有反目成仇,他当然也知晓了这件事。
但崔珌不知道王娴清和崔妩真正的关系,在他的眼中,一个害兄一个害父,二人是板上钉钉的仇人。
而王娴清的身份,也是崔珌找到的另一个机会。
他带着崔妩离开京城,并不是彻底放弃了权势,而是打算借王娴清之手,聚起废太子和王靖北的旧部,打算东山再起。
反正宫里的皇帝日渐昏聩,天下乱局已定,他还会有别的机会。
“你找她来做什么?”
崔珌道:“烦请王娘子为我的阿妩梳妆。”
将人在梳妆台前放下,崔珌半跪下来,又取出了一颗药丸递给她。
崔妩一万个不想吃:“你告诉过我,那是最后一颗。”
面对她失望质问的眼神,崔珌哄道:“这一颗不一样,不会昏睡,只是让你没什么力气。”
“乖,别让我动手。”
崔妩只能把药吃下,这一回天光大亮,她没敢耍花招。
亲眼看她吃下,崔珌放心地离开了。
王娴清将逐渐无力的崔妩扶稳梳妆,福望在一旁盯着。
崔妩看着镜中的自己被擦干净了脸,上粉、描眉、画唇、点胭脂……冷白的脸逐渐焕发出明艳的光彩。
福望在身后目不转睛,直到王娴清说她要换喜服时,福望才出去守住了门。
崔妩心中想赌一把,努力将昨夜留下的迷药塞到了王娴清手里:“你……”
王娴清将她的嘴捂住,把药塞回给了她,不说一个字。
崔妩的心沉了下去,但也没有多失落,既然找不到帮手,只能自己动手了。
“嘘——”
王娴清给了安心的眼神,往门口指了指,崔妩反应过来,原来是福望在偷听。
她在王娴清掌心写了一个“帮”字,王娴清只是点点头,却不拿她的药。
她不知道王娴清到底要做什么,但看她的态度,自己至少不是孤身一人,那逃出去的希望就大很多了。
梳妆换衣过后,崔珌没多久就过来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真有当日高中状元时打马游街,引无数季梁女子追捧的风采。
看到崔妩的打扮,崔珌走快了两步,将她的手执起,细细端详眼前人穿着嫁衣的模样。
这一次,阿妩的嫁衣终于为他穿上了。
崔珌用尽平生最温柔的声音同她说:“走吧。”
王娴清有些奇怪:“还未近黄昏,此时拜堂?”
“无碍。”
他想早点娶到她。
崔珌并没有看时辰,也无所谓吉时,领着崔妩就往正堂走。
人生四大喜,金榜题名时有多风光,此刻洞房花烛有多冷清寂寥,院子里不过五人,各怀着心事,人人脸上都没个笑颜。
安静到寂寥的小院,门扉打开的嘎吱声代替了喜乐,更显捉襟见肘。
崔妩还要刺他:“这样的亲有什么可成的,崔珌,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苦笑道:“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总得奔向一个可能,你此刻或许不愿,日久天长,我们未必不能有好结果。”
说着带着她迈过了门槛。
崔妩冷嗤。
正堂不大,入目是一片红色,却空空荡荡的,既无宾客,也无人吹奏,只有新娘子被新郎官揽着肩膀扶着手往前走,主座上是愁眉不展的二老,场面无端有些诡异。
崔珌不知怎么将他们劝好了,夫妻俩坐在主座上,只是神情各异。
一个皱眉压着怒火,一个呆呆出神,眼底是藏不住的忧虑。
崔珌视若无睹,带着崔妩在蒲团上跪下,福望站在旁边,一板一眼地高唱着:“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崔妩浑身无力,是崔珌抱着她拜了天地父母,又将她摆好在对面的蒲团上,自己才回去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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