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折磨了半日,为的就是这个!
前面站着的人被他冲过来的力道撞了一下,又撞到前面的人,一连串的惊呼声,将所有人的视线聚集了过来。
连官家和贵妃也听到了动静。
明锦言周围的人立刻退开,空出来了一块地,他一个人跪在中间更加显眼。
可跪地的人一点没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仍旧趴在地上。
“飞仙散!是飞仙散!”
有人认出了明锦言在吃的东西。
第047章 消受
明锦言眼里没有任何人, 得到飞仙散的他如蒙甘霖,俯身在地板上嗅了又嗅,家仆想拉他也不敢, 心里直呼“完了完了!”
又是飞仙散!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异样,也渐渐回过味儿来,而脸色最难看的,是明黄帘帐与屏风之内的皇帝。
看着癫狂无状的明锦言,再想到自己那一日批劄子用过的“飞仙散”, 官家的怒气冲上了头。
若有一日他也对飞仙散上瘾到这个地步,为了这一口药理智尽丧, 一国之君疯疯癫癫出现在人前, 那当真——
奇耻大辱!
到那时,天家尊严尽丧,私库里挣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
见识了飞仙散真正的威力,皇帝不能不怀疑魏国公的居心。
他难道不知道飞仙散会害人到如此地步?就这还敢进献给皇帝用,来日不能自拔,岂不是要受他魏国公控制!
那时谁才是皇帝!
“砰——”
被触逆鳞的皇帝一拳砸在了桌上。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精神一凛, 全都颤颤巍巍地面朝皇帝跪下,连荣贵妃也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明昉之子明锦言御前失仪,杖责四十, 让他爹进宫把他领回去!明昉教子无方, 贬谪东洲!”
所有人都听出了天子的雷霆震怒,头压得更低。
大祸临头的明锦言还自顾自趴在地上, 浑然不知自己前程和人生尽毁, 被侍卫拖起时,他还在和侍卫角力, 要爬回去再吸,鼻涕眼泪,看得人无不皱眉。
神智尽失,丑态毕现,人人都见到了这飞仙散的可怕,在八月天里打了个寒噤。
等官家拂袖走了,大家才敢喘气,慢慢地站起身来,他们左看右看。
有人叹了一声:“明公子原本也是一位文采出众的好儿郎,怎会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可莫再说了!”
而赵琰只是回头,朝着屏风后扶着枫红起身的崔妩扬了扬眉毛。
这就是赵琰请她看的好戏啊。
好一个阳谋!但崔妩无心看什么好事,她只想出宫去。
赵琰见崔妩无动于衷,皱起了眉,难道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
重新坐回主座的位置,赵琰沉声道:“只是一点小意外,各位请继续作诗吧。”
他也是真的要选两个陪读。
戏也看完了,崔妩一刻也不愿多留,扶着枫红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黄门过来传话:“凤阳郡君身感不适,跟六大王告罪,要离宫归家去了。”
赵琰撑着椅臂抬高身子,人已经走出了视线之外。
他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崔妩似乎有点……讨厌自己。
赵琰想和她亲近,但总亲近不起来,是因为她已经嫁人,不便跟他往来,还是皇城之中规矩到底太多,不似乡野自在无拘?
若是能早一点认识她,是不是她就愿意跟自己玩了呢。
办成一件事的喜悦被冲散了,赵琰环顾着低头作诗的人,怔怔发起了呆。
不远处,崔珌抓住了赵琰和崔妩挤眉弄眼的经过,心中有了思量。
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快挑破此事,只想等来日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再将崔妩从谢家接回来。
眼前不管崔妩和荣贵妃有没有关系,她都得了贵妃和六大王的偏爱,谢宥也是正人君子,就算和离,阿妩大抵也不会遭遇为难。
何况看到妹妹与她夫君感情日益深厚,崔珌担心徐度香还有崔妩难孕之事已不足以破坏他们。
他或许不该再等了。
—
快步回到紫宸殿,官家气得兜头走了两圈,下令道:“去把魏国公提进宫里来!”
荣贵妃跟了过来,顺着皇帝的背:“官家千万不要为一个逆臣气坏了身子。”
官家握住她的手,他知道今日的一切,怕是爱妃和琰儿刻意想让他看到的。
虽然他不喜欢被人设计,但爱妃和爱子的迂回劝谏让他稍感安慰,也亲眼认清飞仙散的危害,此举无异救国。
“爱妃,我已知你的良苦用心。”
宫中哪位宫妃娘子没有娘家倚仗,只有荣儿是他从信州带回来的,她和琰儿母子唯有自己可以倚仗,是最盼着他好的。
在官家心里,他们三个才是真心相守的一家人。
荣贵妃眼角泛泪:“官家安好,于妾于国都是幸事,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妾和琰儿还能依靠谁啊。”
“有人想动摇国本,朕绝不会恕!”皇帝压抑着愤怒。
赵琨进殿时,刚好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
又见帝妃相伴,宛如夫妻,但这些年他已经看得够多了,心中早已不生波澜,只是不免想到他自请避去佛堂,没多久就凄凉去世的阿娘。
他明明是皇后之子,当朝太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占据母亲的尊荣,连为母亲说一句公道话都不能。
赵琨藏下心思,朝官家行礼:“儿子拜见爹爹,爹爹今日可安好。”
“安好?哼!”官家正是盛怒,“你来做什么?”
赵琨隐下惊疑,赶紧说明来意:“医正今日到东宫请脉,太子妃已怀身孕,一月有余。”
官家怒容未褪,听到这好消息,一时怒喜交加,绷紧了脸。
连这样的事,都未能让爹爹浮现笑颜,赵琨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太子就是不得看重。
纵然有后,他也只是一个摆设,不能激起爹爹一丝欣喜,将来,只怕要给荣妃母子让路了。
“你和你的息妇都是让我省心的,”官家憋了许久
,终于说出这句话,“嘱咐太子妃安心养胎,全兆和去拟旨,太子妃母家晋爵一等。”
听到这一句,赵琨才算稍稍宽心。
他看向荣贵妃,笑着问道:“娘娘,不知是什么事惹爹爹发这么大的火?”
“没事,官家不是在气你,好孩子,太子妃正要人陪,这几个月仔细些吃喝,旁的事不用在意,回去吧。”
赵琨点头应是。
转身时,他唇角还勾着,眼底的笑尽散去。
旁的人能让他不用在意旁事,多留时间陪伴太子妃,荣贵妃却着实不该。
赵琰再过两年就能参政,届时更难对付,虽爹爹还没有易储的苗头,但自己若再不抓点紧,如何能在朝中,好在来日对抗爹爹要废太子。
储君之路锦程万里,却也瞬息万变。
未坐上皇位之前,反而如同一柄利剑,日日悬在他脑袋上。
赵琨退出紫宸殿时,皇城司使快步走来,二人擦肩而过。
皇城司使同官家跪下请罪:“魏国公在其书房之中自焚,未能将其捉拿!”
敢畏罪自戕,皇帝冷笑一声,以为自己死了就没事了?
“将魏国公府所有人捉拿,上下彻查清楚,男的处斩,女的流配三千里。传朕旨,靖国上下禁绝飞仙散,不管它换几个名字,凡有买卖服用者,一律捉拿,革职彻查!”
“是!”
还未走出殿门的赵琨听到了这一句,站定了一步,才继续往前走。
他问身旁的小黄门:“发生了什么事?”
小黄门赶紧去打听,没一会儿就回来说了景福殿的事。
损了魏国公这一大助益,赵琨叹了一口气。
想借漆云寨杀了赵琰没办到,借飞仙散挣银子的生意眼见就没了,那药在没让爹爹上瘾之前就暴露了危害。
原本他还以为这是解救他困局的良药,没料到中道崩殂,令人扼腕。
始终,还是那对母子控制着爹爹。
处处不顺,难道真是天不让他登上帝位吗?
到底是哪儿出了差池呢?
所幸赵琨还未彻底插手飞仙散的生意,一开始魏国公是打着为皇帝私库挣银子的说法行事,是以抄没了魏国公府的事,皇帝还帮着隐瞒下部分账目,如何都不会牵连到东宫。
他还要重新筹谋。
不久之后,禁绝飞仙散的稽查也在季梁城如火如荼地展开。
—
在离宫之前,小黄门来颁了旨。
崔珌不必去万年县做什么县令,破例成了直图阁学士,也是六大王的老师。
一路上崔妩本以为崔珌会问些什么,但他没有,就连崔妩谢他冒死回护自己,崔珌也只是简单一句:“阿妩,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妹妹,我护着你,是没有条件的。”
这一句话瞬间触动了她。
虽然对崔珌旧日心思不齿,但他为自己冒的风险,崔妩是看在眼里的。
没有条件的关心,是崔妩始终不能对崔家人狠心的原因。
“阿兄这些年的关怀爱护,我感念在心,也祝阿兄前程似锦,景福殿的事……只是一场误会,阿兄不要放在心上。”
“好。”
谢宥没有去景福殿,照旧在宫门等娘子,这一回陪崔妩出来的不是赵琰,而是崔珌。
崔家一别,谢宥和崔珌又遇上了。
二人只是简单寒暄,谢宥就带娘子上了马车。
崔妩上马车前不安地回望崔珌。
他笑着朝他招手,一如十年前。
崔珌看着马车远去,笑意才淡下。
马车拖着夕阳残晖往谢府去,崔妩心头涌上疲倦,自发钻到夫君的膝上枕着,静静发呆。
谢宥揉着她满是愁容的脸:“为何每回从宫中出来,你总是不高兴?”
因为有让她不高兴的人。
崔妩实在不想再进宫,不想再见荣贵妃,一点也不想。
就算攀上贵妃能让她得到许多好处,在季梁城横着走,但她崔妩也不是什么窝囊钱都挣的。
反正崔信娘已经死了,不如其他的事暂且搁置下来,跟阿宥去江南躲着好了。
念头虽起,她还在犹豫之中,便只答:“没事,就是看了一场戏。”
崔妩不能以真正的内情相告,只将男女蹴鞠还有明家公子着魔飞仙散一事道来。
谢宥并不意外,点头赞许道:“六大王这事做得不错,官家能早早知道飞仙散的害处,便不至于被人动摇了国本。”
“嗯……”
她一点闲谈的兴致都没有,只想瘫着,谢宥察觉到她想安静一会儿,就没再说话。
淡淡的茶香飘散开来,崔妩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皇宫到谢府的路不用看也熟悉得很,差不多要到家了,崔妩仍不愿睁开眼睛:“官人,待会儿你抱我回藻园好不好?”
谢宥俯身去握她的脚腕,她赶紧藏起来。
“我没事,就是不想走路……”
她既没有伤着腿,怎么能闹着要抱回去呢。
谢宥拒绝了她:“阿妩,你是谢家的娘子,官家又封了诰命,在外万事要做表率,在外绝不可做……恃宠生骄的事,损了名声。”
这句是真话,但也不好听。
“知道了,官人先下去吧,妾再休息一会儿。”她将脑袋挪开,仍旧闭着眼。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谢宥真的下了马车。
崔妩对他的离去无动于衷,她确实累了,一点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有登上马车的动静,崔妩以为是妙青或者枫红,结果身子突然抬高,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扭头看去,不是谢宥还有谁。
谢宥沉着脸,避开娘子探究的眼神,说道:“咱们从后门走,不要经过正院,应当不会有人看见。”
只是这样马车还得绕上半圈放回前院去。
崔妩并没有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她是真的心累,但还是大发慈悲道:“若是被人撞见,我就说自己的脚扭了。”
周围的人已经被谢宥打发走了。
这个时辰各个院子都在准备用晚饭,奴仆在厨房和院子之间穿梭,后园长廊寂静无人,即使这样,谢宥还是谨慎得很,只挑无人的小路走。
崔妩无意识地拧着谢宥肩上的盘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当初我连崔家的女儿都不是,只是一个……农户的女儿,同你一起掉进了水里,你会不会娶我?”她又在问。
谢宥没有开口,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单纯不想答话。
他不明白,阿妩为何喜欢拿这些假设来试探他,但同样的话他从前已经说过一次,她心里该有数。
反复追问,不就是对他承诺的不信任吗。
她难道不觉得这样问会伤他的心?
她当然不觉得,反正不愿意跟他去江南,大抵根本不在乎他。
身为天之骄子的谢宥也不肯服输,抓住几乎难得的机会,就想要她急一急。
不错,谢宥其实是憋着气的,但他不肯承认。
可是见官人不答,崔妩也没有再问。
崔妩知道这家伙是为什么。
自她拒绝和他离京之后,二人相处与旧日无异,只是氛围总是莫名沉闷下来。
谢宥低头看她,本以为会追问的人没有追问,他还能再说什么。
此刻随着他的走动,阿妩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像停泊在岸边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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