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的日子,俞氏也并未允许崔幼澜过上许久,须臾两三日后,崔幼澜便被崔元媞召入宫中。
崔元媞与俞氏祖孙情深,亦要为着崔家筹谋打算,自然不可能由着崔幼澜这般下去,做亲不是做仇,若是崔幼澜不肯却硬把她嫁过去,来日势必要出事,传出去也惹得众人耻笑。
崔元媞与崔幼澜又是讲了一番那日俞氏已经说过的话,但她到底和软些,握着崔幼澜的手细语道:“你的苦处姐姐心里都是明白的,我有时也怪祖母说话太不留情面了些,丝毫不体谅你的委屈,但祖母也是为了崔家,她的年纪又大了,只有咱们姐妹都为着崔家,崔家才能好啊!你且不要跟祖母赌气了,其实细想想那徐述寒也没什么不好的,徐家是不好,可他却不一样,圣上还常和我提起他的。等你出嫁时,我也会再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赏下来,到时候就跟着你一起风风光光地送入国公府,往后谁还敢怠慢你?”
与俞氏完全不同,崔元媞话里话外算是给足了崔幼澜面子,又搬出了为了崔家的大道理,还许诺了许多,换了别个听后必定是又羞愧又惊喜的,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崔幼澜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第35章 罚跪
“七娘, 你……唉,”崔元媞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 “你这幅样子,也只是让家里人担心罢了。”
崔元媞行一,崔幼澜却已经是行七, 从岁数上论起来,崔元媞已经要比崔幼澜大上不少, 此刻她眉心微蹙, 担忧地看着崔幼澜,平日里保养得宜, 细看也很难看出来的眼尾细纹却若隐若现。
她又道:“沈家确实可恶, 我崔家女儿好坏岂是他们能说得的?更遑论四处造谣你和徐述寒, 这是根本不把我和崔家放在眼里, 我岂能再容忍?这事我既知道了,也不用祖母去动手, 你既不痛快,沈家我会解决, 这样你总能平一口气了吧?”
崔幼澜被崔元媞握在手里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 然而她开口却是神色平静:“沈家娘子也是受害者, 虽然大肆造谣我的人实在可恶,但娘娘要惩治沈家也大可不必了,何必再连累无辜的人呢?此事最开头原本就是宫里有人居心险恶, 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是找那个人的, 若不是那个人,沈家娘子现在还安安心心等着做徐家的新嫁娘。”
她说到最后, 几乎是咬着牙齿,就是这个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查出来,却害了他们许多人,她、徐述寒、俞氏、崔清月,甚至是与崔幼澜不算很对付的沈雪音,也备受其害,被连累得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又被婆家磋磨,徐家虽然不算好,但如果她真的嫁给徐述寒,想必徐述寒是会对她很好的,否则也不会在她丧偶守寡之后千里迢迢将她带回来。
“那件事我也让人查了,可是你先前一直瞒着,等到我再查时哪还有什么线索痕迹?”崔元媞按了按额角,目光转向角落里的一枝宫灯上,“没有人能害我们崔家的人,虽然已经难查了,但我也会一直留意着。你的名声已经坏了,木已成舟,还是嫁给徐述寒罢。”
崔幼澜早就料到崔元媞最后还是会说出这句话,她的神色并未起任何变化,只是眨了眨眼睛,仿佛蝉翼煽动一般。
“娘娘,我说了我不嫁给他。”
闻言,崔元媞沉默半晌,道:“七娘,那你是要崔家赶你出门,或是让你出家做姑子吗?我告诉你,便是祖母、父亲母亲、叔叔婶婶都答应了,我也不可能答应。我召你入宫来劝你,也不过就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又高高兴兴地嫁入徐家,免得大家都没面子,徐述寒如今是圣上身边的近臣,眼看着不日就会炙手可热,大家都是体面人,他也只是等着你自己愿意了,否则他大可以直接向圣上或是本宫求一道旨意,你懂了吗,七娘?”
崔幼澜不说话。
崔元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若是还不懂,便去外殿跪着,跪到你自己愿意为止,反正左右都是丢这个人,与其等到日后再丢人,还不如眼下就早早地丢完了。”
崔元媞话音才落,还没来得及让宫人带崔幼澜出去跪着,崔幼澜便起了身,自己默默地出去了。
皇后居住的凤仪宫碧瓦朱薨,宏伟宽广,崔幼澜一声不吭地从内殿出来,照着崔元媞的话就跪在了内殿门口,外殿仍有不少宫人侍立着,见崔幼澜出来又跪下,却并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并不存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有一宫人从崔幼澜身边经过,飘飘忽忽如一阵风一般,殿内传来几句轻声说话的声音,崔幼澜离得如此近也听不清楚,只知道很快那宫人又飘了出来。
俄而,又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还
是那宫人路过崔幼澜身边,但这次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宫人脚步不停,可来人却在崔幼澜身后不远处顿住了步子。
恐怕又是哪位想看热闹的皇亲国戚,崔幼澜心道。
那人也并没有停留很多时候,他旋即便走上前来,崔幼澜眼角余光划过,才看到那人墨绿绣竹叶纹的衣摆,已听那人说道:“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听在耳中有点熟悉,崔幼澜立刻便分辨出来,原来是周从嘉。
她略低了低头,那脖颈垂得更下:“见过昭王殿下。”
那边领路的宫人见周从嘉发问,便也小声地解释了几句,却并没有切中要点,只是含糊了过去,说是崔幼澜说错话惹恼了皇后娘娘。
周从嘉听完后皱了皱眉,也不继续问下去,他向来聪慧又长于深宫,怎可能看不出来若非是要紧事,崔元媞绝不可能轻易就在这宫里罚崔幼澜。
再思及近来盛都的流言蜚语,周从嘉哪里还猜不出来。
他悄悄又打量了崔幼澜一番,只见她虽跪着,可脊背却挺直,脸上也毫无惧色,更无悔意。
周从嘉算是与她相处过几日,虽说过的话不多,但却已看出她生性极为要强,也不免在心里轻叹一声。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样的性子倒也还是不入宫的好,过刚易折,纵有千般心思算计,不肯使出来便都是虚的,恐怕也只会早早折在这宫里。
“走吧。”他倒不对崔幼澜说什么,只是继续往里面去。
周从嘉自幼被接入宫中由皇后崔元媞抚养,就住在这凤仪宫的偏殿中,一直到十岁上才挪换了另外的宫室。
宫里的娘娘们养孩子自然不是事必躬亲的,每日问一问宫人,再见一面皇子皇女们也就是了,更何况是周从嘉这种孤苦的宗亲,只是崔元媞也从不曾亏待他,既是寄养在自己这里,便也按着皇子那般照顾。
周从嘉说崔元媞是自己的半个母亲,实在不是作假。
进了内殿,崔元媞正靠在那里由宫人按着额角,听见动静便闭着眼睛说了一句:“你来了。”
“听说娘娘这几日总是睡不好,所以来看看娘娘。”周从嘉道。
到底男女有别,崔元媞又是皇后,他只在离得崔元媞远一些的地方坐下。
“难为你有心了,还特意入宫来一趟看望本宫,”崔元媞睁眼,略坐直了些身子,“我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周从嘉也学得几分宫里说话的本事,闻言立刻道:“娘娘春秋正盛,不过是眼下略有烦心事罢了,不如放开也就是了。”
崔元媞听后先是不语,许久后才说道:“这宫里竟也就能同你说几句话,你要是本宫的亲生儿子就好了,本宫何至于如此?唉,眼下……七娘正同本宫闹着,说什么都不肯嫁给徐述寒,你倒是再同本宫说说,京中都传成什么样了?”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些无稽之谈,没几日也就散了。”周从嘉安慰崔元媞道。
崔元媞轻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呢,流言易散,可是崔家的名声却不清白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谁家女儿能闹出这种事?既然如今只能补救,她还不肯听话。”
周从嘉默了默,道:“也不能全都怪在七娘子身上。”
“怪不怪的如今也没意思了,本宫只想她赶紧乖顺同意了亲事,她这性子本宫还真怕与徐述寒闹出事,那岂非更难看?”崔元媞推开宫人的手,自己开始按起额角。
“娘娘既怕她与徐述寒闹出事,便不能逼她。”周从嘉微微一叹,道,“既知七娘子性情如此,娘娘就不怕她出事?”
崔元媞听了却连连摇头:“本宫难不成还治不了她一个闺中小娘子?”
周从嘉抿了一下嘴唇,嘴角略微向下:“娘娘,恐怕她会玉石俱焚。”
“当日崔家祖宅出事,娘娘也知道是我救下了七娘子,那时相处,我便感觉到她性子刚烈,那次若不是我极力劝解,她或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崔元媞疲惫地闭了闭眼,“本宫也不知道七娘会变成这样啊……”
周从嘉一时也没有再说话,他的眉心依旧微微蹙着,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然而崔元媞觑了周从嘉一眼,便抬起手摆了摆,道:“罢了,不要再说她的事了,本宫让她跪上一会儿,她总能自己想明白的,谁又不是这么过来的,本宫看本宫的祖母说的倒也不错,七娘也不是不想嫁给徐述寒,而是她起了嫉妒之心,看不得六娘取她而代之。”
闻言,周从嘉对着崔元媞笑了笑,然后稍稍颔首,便也听从崔元媞的意思,不再继续说起崔幼澜了。
崔元媞与周从嘉便在内殿闲话了一会儿家常,两人并非是亲母子,甚至周从嘉连圣上的亲子都不是,是以周从嘉也并不能在凤仪宫逗留过长时间,很快便向崔元媞告辞而出。
退出内殿时,只见崔幼澜仍是跪在那里,先前周从嘉过来时,她倒还答上几句话,此刻既已知从殿内出来的是周从嘉,她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了,一直盯着某一处地砖,却也不是出神。
周从嘉眸色微沉,他屏退身边的宫人,然后在崔幼澜面前蹲下/身子。
崔幼澜这才抬眼看了看他,只是还是一言不发。
而周从嘉却忽然启唇道:“不如本王娶你吧。”
第36章 同行
外殿亦是沉静肃穆, 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周从嘉的声音压得极轻,他又离得崔幼澜近,仿佛是在她耳边呢喃一般, 崔幼澜一怔,头一桩事便是怀疑自己入了魔障,起了妄念, 才会从周从嘉口中听到如此离谱的话。
她也不敢问,只是张了张嘴。
周从嘉嘴边噙着浅笑, 又道:“既然你不想嫁给他, 那我娶你可好?”
“你……说什么?”崔幼澜眼中露出一丝极为少见的迷茫,她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可是周从嘉又说了两遍, 她着实不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除了在宜州有过几面之缘, 加上周从嘉救了她之外, 两人之间并无交集,况且周从嘉还很清楚她和徐述寒发生过的事。
他没有任何理由要娶她的。
崔幼澜垂下眼帘, 素闻有些人最喜爱做的便是两件事,无外乎逼良为娼和救风尘, 她想不通周从嘉为何要说这话, 便也只能揣测是她的际遇而引起了周从嘉救风尘的心态作祟。
周从嘉看着崔幼澜的脸, 只见她从冷若冰霜渐渐转而成为羞恼,但旋即又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
崔幼澜定了定神,也压低声音说道:“殿下莫要说笑了, 我此刻正艰难着,当不起殿下这句话的。”
“本王不是一时兴起, ”周从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七娘子与本王也算有缘,如此并不算是盲婚哑嫁,本王也能安心,否则娶一位从未见过的贵女闺秀,本王还不知要如何相处。”
不合时宜的,崔幼澜竟忽然想笑出来,她觉得荒谬,只好摇着头道:“殿下要再说下去,我可要当真了,殿下切莫再胡言了。”
“七娘子,”周从嘉叫了她一声,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本王真的可以娶你。”
崔幼澜的脸色也一变,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倾了倾,她并非是轻易能够被周从嘉几句话吓得手足无措的,沉下心仍有余力应对。
“若殿下只是可怜我,那大可不必,今日为了逞一时意气便娶了我,以为救我于水火,来日又有心爱之人出现,又要我如何自处?”崔幼澜望着周从嘉,语气平静。
周从嘉沉默起来,正当崔幼澜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只听他一字一
句说道:“本王说要娶你,虽不敢说完全没有对你的怜悯,但也不是仅仅因为此处。本王是由皇后娘娘抚育长大的,自本王幼时起便见到圣上和娘娘鹣鲽情深,也甚为羡慕,而你是娘娘的妹妹,举手投足间与本王所想象过的王妃一般无二。”
崔幼澜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却并不见欣喜,她很快便蹙紧了眉:“真是如此吗?”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但恕本王眼下还不能说出来,若日后再有机会,再与七娘子细说。”周从嘉说着便起了身。
崔幼澜便看着他,然而还未等崔幼澜再说什么,周从嘉便转身快步往殿外走去。
崔幼澜一下子直起身子,竟不由开口轻呼道:“殿下!”
可周从嘉却没有回应她,这时正在内殿的崔元媞也终于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后知后觉出来便问崔幼澜:“你们在说什么?”
崔幼澜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而方才就在旁边侍奉着的宫人们虽已经听见了一星半点的,但也不敢轻易说话,一个个都耷眉呵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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