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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之后，太宰治发出低哑的笑声。
他极低声地喃语：“你说的对，为何我这般无趣并且贪得无厌呢？”
“别想了，下次改正就好啦。”
茉莉扑到他怀里，双手齐齐拍到他脸上，捧着他的脸强迫他正视自己，从黑泥般的情绪里脱离出来，“我尽到开解朋友的义务啦，现在轮到你回报我了~”
第21章
并不是适合出行的天气，天色阴沉沉的，密布着铅色的阴云。
可是大小姐心血来潮想出门散心，理应回报她的mafia新秀也没办法，只得像个跟班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
笼罩在暗晦天光下的横滨，不论是建筑还是风景都显得如此乏味可陈，让太宰治觉得不耐。一阵冷风吹来，带来湿润的水汽，他说：“好像快下雨了，还要继续吗？”
他还是那身西装三件套，从白衬衫袖口露出的纤细手腕缠绕着绷带，好像一点都不冷，然而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茉莉装着毛衣加厚罩裙，离开有中央空调的mafia总部也得保持活动才能不感到寒冷。
“你们异能力者是不是身体素质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说：“好像都不怕冷一样。”
“生命力多少比普通人旺盛些，也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体质差异，”
两句话的功夫，空气中的湿意已经变成切实的雨点扫到脸上，太宰治露出试图说服她的假笑：“真下雨了，下次有机会再出来玩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茉莉轻快地说：“下次我也不一定想和你一起出来玩了。”
说好了要等到她玩腻再回mafia去，目前她对身边只跟着不情不愿的太宰治的状况感到有趣，觉得他很像是会在某个拐角把她丢下又或者被她丢下的样子。
――这还真是好玩。
如今不管出入哪里，都被一队黑西服跟着，又或者被满是保护欲的强力异能力者管制的大小姐带着些叛逆情绪如此想着。
“下雨有什么要紧，那边有店铺，我去买雨伞吧，你要吗？”
太宰治沉下脸说：“我不要。”
茉莉于是小跑着进去店里只给自己买了把伞，出了店门后自顾地撑着，只扫了眼停在原地的太宰治，就愉快自在地在雨天的，横滨的街头漫无目地闲逛起来。
这个城市之于她而言是陌生的，虽然她常在足够俯瞰大部分风景的mafia大厦高层向下投以注视，可这当然和切实地置身其中截然不同。
“我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出去散心，”
她旋转着雨伞，看着水珠在花边划出抛物线。虽然唯一的听众脸上写着百无聊赖，依旧不妨碍她兴致勃勃，“那时候可没人跟着我，虽然也没人睬我。不过时间都是我自己的，只要在天黑之前回去就行，就算消失一整个下午也没关系。”
病情发展到后期，雾岛爱留常常只在上午清醒一会，几乎没什么时间看顾她了，她就很习惯这样一个人打发掉时间了。
“那边也有这种树哦，”
茉莉指着路边的一棵枯树，笑着说：“会在夏天开出很香的花呢。”
太宰治扫过一眼，实在不觉得这种随处可见的树木有什么稀奇。
雨不大也不小，渐渐洇湿了不撑伞的他棕黑色的额发，使它们用比平时更柔软缱绻的方式贴紧他苍白的皮肤。
水渍舔舐着他的面颊，使他显出和本人无关的温柔来。
气质阴郁的美少年，和环绕着他的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氛，已经让不少路人对他投以注目了。
然而横滨是座危险又忙碌的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投注过片刻的好奇与惊慕后也没停下脚步。
茉莉看了他一眼，心想，果然很受，逆来顺受的受。
然后指着路边的围墙对他说：“我想到上面去，你帮我一下。”
这墙大概一米三、四的高度，顶端是平的，宽度有十多厘米，容纳一个小女孩倒是绰绰有余，可现在被雨水打湿，又带着些苔藓的痕迹，总归显得不那么安全。
“你为什么要上去？”太宰治问。
茉莉回答：“因为我想啊。”
这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太宰治于是托举着她让她不用弄脏衣服就能得偿所愿，自己落在后面一两步的距离以便在她滑下去时及时把她拽住。
好在茉莉自己也不想摔跤又足够灵巧，暂时没有脚滑的迹象。
她就这样走了一段，到快拐弯的时候突然发出惊喜的呼声，在原地蹲下，伸手在围墙里侧的树干里掏出样东西拢在手里。
“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
但根本不用他猜，她就已经在他眼前摊开手了――是只个头不小的蜗牛。
现在不是这种软体动物活动的季节，它就只那样一动不动地被卧在女孩纤白柔嫩的掌心，沾着些水渍和泥污。
太宰治的视线在这玩意上定格了三秒钟，然后移到兴味盎然的森茉莉脸上，望着她满溢着快乐的紫红色眼睛想，她是真的很开心啊。
就像刚才用无法辩驳的方式指出我是个既不能超脱，又不够投入，不上不下半吊子的家伙时一样开心。
他突然理解了自己的处境――不让茉莉满意就不会结束。
“算了，干脆好好地翘一次班吧。”
说不清是自暴自弃还是被那种幼稚但纯粹的快乐感染了，太宰治掏出手机按了关机键，把那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响的短讯提示音和电话震动抛诸脑后，然后诚恳地提议道：“茉莉，这里可是横滨，不是你老家那种无聊到只能闲逛的地方。”
“说的也是，”
茉莉于是把蜗牛放回树洞，从围墙上站起身对着太宰治璀然一笑，“你要接住我哦。”
说着便从墙头跳下，结结实实地扑进他怀里。
*
“啾也~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茉莉左手举伞，右手接电话，太宰治只好揽着她不让她从自己怀里摔下去，然后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和黑漆漆的小矮子腻歪。
“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干脆回来了，听说你被太宰带出去了，身边一个手下都没有？”
“对的哦，带着他们既碍事又烦人，只好拜托有威严的太宰桑行使权力让他们原地待命了。”
听筒对面传来中原中也不爽的磨牙声，可还是耐住性子试图和茉莉讲道理。
“太宰不靠谱啊，经常心血来潮就做让人无语的事，况且他虽然脑子好用，体术却只有一般水准，真遇到事情自保都够呛，更别说护住你了。”
茉莉看了眼冷笑的太宰治，果断决定站现管，“那只是中也的想法而已，我觉得没问题耶。”
道理果然讲不通，中原中也暴躁起来：“不回来是吧，那我去接你，你给我等着！”
茉莉大声指责他：“中也真是越来越烦了，烦死了！”
“哇，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茉莉沉下声调，很认真似地说：“中也，这样下去真的没关系吗？你一会儿说我是需要尊重的大小姐，要留意在属下面前树立威严，一会儿又置疑我的决定，把我当成小孩子管制，这会弄得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才好。”
一两句话就能唬住的极恶mafia……没错，这就是中原中也。
他的语气明显迟疑起来：“咦，是这样吗，我的做法有问题？”
“可是我也很为难啊，红叶大姐说要温柔要有耐心，boss又说要严厉点你才会听话，才是对你好，所以到底要怎样啊！”
茉莉却又嘻嘻哈哈起来：“我看就这样吧，反正你也改不了，刚才说的话只是戏弄你而已，为什么戏弄你这么好玩呢，中也你也稍微反省下如何？”
“另外，今天你是找不到我的，请放弃吧，唯独这句话是认真的哦。”
第22章
太宰治提醒道：“你手机里有定位。”
茉莉于是关掉手机把它塞进垃圾筒里，想了想，把手环和项链也扔了。
这都不够，接着，太宰治脱了她的鞋把她拎到童装店里直接换了身衣服。
做这些时，她既紧张又兴奋，就像在玩刺激的游戏一样。
太宰治觉得她其实期待中原中也突然踢碎墙壁出现在她面前――就算她刚才才说不会被他找到。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好像一定会实现一样，可这其实是个误会，就算有诸多奇异之处，森茉莉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就算别人把她说的话真，她自己也不当真，为此认真根本是个错误。
她的有恃无恐也很好理解，反正现在会不会被那只蝓蛞找到已经是他需要顾虑的事了。
太宰治想，有些事一旦开始，结束不结束就不是起头的人说了算，不光如此，他还需要为后果支付代价。
他迟早会把这个道理敲进森茉莉的脑壳。
“所以，接下来你想去哪里玩呢？”
他也给自己弄了套不显眼的，更符合年纪的装扮，像个照顾妹妹的兄长那样，用纵容的语气问。
茉莉思索一番，紫红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最后在他的注视下停在那个足够醒目的摩天轮上，说：“我们去坐它吧！”
*
摩天轮是个标志物，可它在游乐场琳琅满目的项目里，趣味性并不占先。
茉莉没有意志坚定这个优点，很快就被其他游戏吸引了。
她胆子奇大，各种刺激的游戏，诸如过山车、大摆锤之类完全都不带虚的，太宰治在她打算再来一次过山车时拉了她一把。
“没发现吗，你走路都是S形了。”
茉莉停下来，发现就算站在原地眼前的世界也在晃动，于是被牵着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
就算天气不怎么好也不是休息日，游乐场的人气也还不错。
雨下着下着又停了，陆续有带孩子的游客进来玩，茉莉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太宰治等她脸色正常了点，问：“你也累了吧，是要休息还是去坐摩天轮？”
茉莉想，当然是去坐摩天轮了，正好也是合适休息的平缓项目。
透明的座椅缓缓向上升去，她晃荡着小腿看着外面，太宰治看着流转在她瞳孔里，并不明丽但也足够鲜明的景色，突然说：“你生日好像过几天就要到了。”
“嗯，不过我不过生日。”她随意地说。
太宰治道：“到时候你就满十岁了，再这样下去没关系吗？”
茉莉的心思大半不在他身上，只说：“没关系。”
太宰治又问：“你到底是自己不想长大还是没办法长大？”
真烦，我回答你就相信吗？
茉莉扫了他一眼，却发现那双鸢色的眼中流动着清凌的光泽，是极认真对待才会有的眼神。
她于是又有了些耐心：“之前我长不大的确是因为没办法，爸爸知道我的存在，但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儿，他的爱也只够支撑我长到现在这么大啦。”
是的，虽然稀薄，可事实上森鸥外是爱她的。
在她被接回mafia之后，无论他是否接受，女儿这个形象也被鲜明且饱满地填充了，森鸥外无法遏制地倾注了更多爱意。
“但现在我无所谓了，就这样下去也没关系。”
相比于存在但感觉不到，或者说只让人不快的父爱，真正重要的是森鸥外发自内心的认同，但茉莉决定放弃了，她几乎和森鸥外完全相反，别说被他认同，她自己就无法认同他。
既然如此，那就做个会被宽容溺爱的孩子，直到开启下一次轮回吧。
她认真地感叹：“我会好好看着这个世界，经历这个过程。”
太宰治唇畔扬起微妙的笑意，再次确认道：“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茉莉有些不快，心想，你这样的，不肯正视这个世界，轻视自己性命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置喙我？
“G，你相信我吗？”她拖长语调，戏谑般地问。
太宰治并不回答，茉莉伸手捂住右眼，扭头望向他，又实在不习惯这样的视野，于是作出双手捂脸的怪模样，从分开的十指间打量他。
――他不相信，但也认真地听进去了，也许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茉莉得出结论却并不放在心上，很快被到达顶端后逐渐下降的风景吸引了注意。
*
“接下来要去哪里好呢？”
他们在游乐园从下午玩到了天黑，顺便在里面解决了晚餐。在观瞻了一番被华灯彩照装点的游乐园之后，茉莉对这里已经没有留恋，太宰治在此时恰如其分地提出问题。
茉莉想了想，毫无新意地说：“去海边吧，找个不那么热闹的地方。”
可是冬夜的，寂静的海边，并不算什么好去处。
虽然太宰治出乎意料的体贴，给了她一件带帽子能挡风的斗篷，可那些裹挟着水汽的，从海面上刮来的风，依旧带来钻骨的寒意。
这里确实僻静，放眼望去，整片宽阔的沙滩上只有他们俩人。
没有灯，恰好天气不好，无星无月，海水看上去晦暗一片，只有浪潮翻涌着白沫一下下拍打着海岸，呼啸着亘古不变的涛声。
太宰治看了她一眼，商量着说：“好像没什么好看的，不然找个地方睡觉算了？”
茉莉说：“再等等，还早呢。”
“你在等什么？”
“我想看看在海上的月亮，也许等得到呢。”
她想，要是等不到就找个附近的旅馆安置下来，早点爬起来看日出也不错。
“……还真是有够任性。”
太宰治极轻地抱怨一声，但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么不满。
他向远处眺望一眼，走向海边一块陡峭的礁石，手插在衣兜里，轻巧的几下就跳到了顶端。
虽然是‘一般水准’的体术，但也够让人羡慕了。
茉莉看了眼他在夜风里被刮得露出完整额头的面容还有猎猎作响的衣摆，熄了让他拉自己上去的念头。
她就在原地抱膝坐下，裹紧身上的披风，看着漆黑的海面发起呆来。
波涛一下下拍打着海滩，看得久了，好像自己也被一下下推向更远的，更遥远的地方。
波浪声足够喧嚣，听得久了，却有种不可明状的孤寂从心头涌起，好像这世界除了这涛声就一无所有，空无一物。
说不清等了多久，海面上突然绽出一抹清光。
皎白的月色从阴云中透出，慈悲地洒向海面。
天上的月亮遥不可及，海上的月亮则潋滟于波光里，亲切而虚幻。
茉莉实在很高兴，在沙滩上起身向前追了几步，海水渐渐漫过她的鞋面、小腿，她心头涌动着莫名的感动，不能被海水浊重的湿冷熄灭。
“不要再往前走了，”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帽子，冷冰冰地说：“现在是涨潮，你想被冲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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