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告诉他, 针对奈奈的布局,早在几年之前,在他们还未入关的时候就已开始了。
这让李寻欢有种被寒风侵入骨髓的感觉。
不待李寻欢思量,上官金虹忽地话锋一转,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较量较量,看看你的飞刀是不是真的例不虚发。”
李寻欢淡淡道:“你也知道,只要奈奈一天还在我身边,你就永无得胜的把握,只要她我还在我身边一天,你也没有任何手段能打动她。”
阿飞听着这些话,死死握着剑,握得骨节青白。
上官金虹道:“你信不信,我比你更了解她,虽然你教养了她整整五年,你却根本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李寻欢冷笑。
上官金虹道:“我只奇怪一点,你不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却还是放任她一步步踏入我的陷阱,是因为你相信她不会沉沦?你真以为她是个没有欲望的人?”
俗语称:无欲则刚。就是说这种人的意志力决不可撼动,她若没有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人可以诱惑她,动摇她,摆布她。
她有欲望,十六岁女孩子的欲望再明显不过。
奈奈喜欢闪亮的宝石,喜欢精致的首饰,喜欢香云阁五百两银子一匹的满绣锦缎,更喜欢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高床软枕,珍馐美馔,身边永远有人陪着,哄她开心。
她怕寂寞,怕孤零零的一个人。
偏偏她想要的一切,上官金虹都可以给她。
李寻欢道:“纵使你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奈奈也绝不是能被你驱使的人,更不会被你掌控。”
上官金虹笑了:“能为我所用固然是好,可我也不会让她为你所用!”
这话让李寻欢有些意外,随即,他明白了上官金虹的意思。
往今来的当权者大都有这样的毛病,若一个人没办法为他所控,就不能为他所用。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不能为任何人所用。
试想,当你想要什么,什么就会自动奉上,永远有一群人要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你不需要动手,不需要动脑,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动嘴,只需要一个眼色,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久而久之,头脑、武力通通荒废,你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用之人,也就渐渐变成了废物。
上官金虹就是要让奈奈一步步变成废物。
这样的阴谋手段简直叫人束手无策。
李寻欢却笑了,不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而是成竹在胸的微笑。
“你自负洞察人心,机关算尽,可你注定一败涂地。”
“哦?”
李寻欢道:“因为你不了解感情。”
万花筒写轮眼,本就是需要极其强烈的情感波动才能开启的,她的所谓恶魔之心,本质上也是为情感所支配的。
这一点,上官金虹当然不知道。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怎么会相信感情呢?
一封战书被放在了桌子上,人已消失在大雪中。
……
奈奈在吃铜锅。
大雪纷飞的时节,羊肉在铜锅里上下沉浮,她没有说话,就有乖觉伶俐的人将鲜嫩的肉捞出来,盛在瓷碗里,再舀上一勺汤,微笑着递过来。
布菜添汤的当然是个很漂亮很英俊的少年,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劲装,腰里配着长剑。
其实细看的话,少年跟阿飞是有些像的,只是做小伏低久了,阿飞身上那股傲然的冷意和野兽般的剽悍是他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可单凭那一张五分相似的脸,十分相似的打扮,已足够让奈奈盯着他看了一会。
像这样的少年屋子里还有六七个。
酒已满杯,奈奈皱着眉,一口喝干。
她并不爱喝酒,只是很喜欢那种微醺时轻飘飘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不常喝酒的人来说实在不容易掌握,所以当她发觉太阳穴开始跳的时候,才恍然今天的酒已经过量了。
随意吃了两口菜,把酒气压下,忽然地她指向了屋里的另一个少年,道:“你,把衣服脱了。”
被她指的人微微一愣,倒也没有扭捏,飞快的把衣服脱了下来,屋子里很暖,少年却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然,以奈奈如今的视力是看不清这些的,她只看得见白嫩的肌肤和漂亮的线条。
她只看了一眼就失望地摆手道:“行了行了,裤子就不用脱了。”
少年讪讪一笑,凑上来道:“我们这些人想来也入不了姑娘的眼,可有一个人,包管让姑娘满意。”
奈奈托着下巴,懒洋洋道:“是谁呢?”
少年的笑忽然带了几分恶意,朝奈奈身后一指:“小人听说,这位荆先生,可是很得从前那位上官帮主满意的。”
“荆先生”值得当然是荆无命。
上官金虹连荆无命――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最得力的属下也一并留给了奈奈,只为了她当初胡说的那一句“我对他一见钟情”。
奈奈当然不喜欢荆无命,非但不喜欢,甚至还有点讨厌,就比如说现在,荆无命的剑划过一道银光,那个笑容满面的少年便倒在了地上,他在死前的那一瞬间,还在怨愤地看着他。
很快就有人把他的尸体拖出去,血迹也打扫的一干二净。
奈奈侧过头道:“你怎么这么招人恨啊?”
荆无命连看都没有她一眼,怒火在他胸膛里燃烧。
奈奈虽然没有叫他脱衣服,但对于荆无命这种人来说,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是难以忍受的羞辱了。
“算了。”奈奈朝他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接着,她又兴致缺缺道:“你们都出去。”
所有人都走了,暖洋洋的屋子似乎骤然冷了下来,就连热腾腾的铜锅似乎都变冷了,甚至还比不上在大雪夜里,被踹在怀里走了一路的烧饼。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张烧饼的滋味,油油的,里头抹了糖,有点腻,但是很好吃,很温暖。
想着那张雪夜里的烧饼,她忽然觉得寂寞。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有人陪着就不会寂寞的,再多的人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越坐越觉得酒气上涌,心里闷闷的,奈奈拖着凳子坐在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冷风混着雪花呼呼地吹进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头更疼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外头似乎有打斗的声音,这声音极其轻微,很难叫人察觉,不过奈奈时常蒙着眼睛,耳力就慢慢练出来了,远比一般的习武之人要灵敏的多。
她脑子还不是很清醒,扶着窗棂把头探出去听,一时头重脚轻,手又不稳,一下子倒栽了出去,滚了一身雪。
不知从哪里忽地钻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就要把她搀起来,奈奈还是警惕的,没让那两人近身,自己扶着柱子站起来,拍着雪,问道:“外头是谁来了么?”
那两个侍从连忙道:“并没有人。”
“噢……”奈奈正要回房,忽然心念一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雪也不顾了,撒腿就往外面跑,不断地有人拦她,自然她想走谁也拦不住。
越往外,打斗的声音就越清晰,跑过了三重门,在一片还未修葺好的废墟前,她见到了阿飞。
阿飞在跟六个金钱帮中的人交手,倒是没吃亏,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被挡在外门,进不得一步。
若不是奈奈偶然开窗,又心血来潮地想听听怎么回事,那么她今天绝不会知道阿飞来过。
她什么都不顾了,携了一身的冷风和酒气,整个人扑了上去,扑进阿飞怀里。
阿飞穿得单薄,掌心下肌肉的鼓动清晰可辨。
他收了剑,抱着奈奈的同时,也帮她拍去雪花。
“我以为你又要躲着不见我。”阿飞道:“可我今天却一定要见到你。”
奈奈软声道:“从前是我不对,我是怕你骂我,或者想要带我走,才不见你的。”
阿飞道:“你现在怎么不怕了?”
奈奈把头埋进他怀里,嗫喏道:“我怕呀,但是我好想你。”
她醉醺醺的,在寒风里又打了个哆嗦,小声道:“好冷啊,你陪我进去好不好?”
阿飞犹豫了一下,被小姑娘拉着衣摆摇一摇,就不再犹豫了,两个人拉着手,一块儿走进去。
留下那几个金钱帮下属面面相觑,一人小声道:“要不要去报告帮主?”
一个黄衫上镶了金边的人摇头道:“看看情况再说。”
……
奈奈拉着阿飞才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用土遁把整个屋子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一片黑暗,只有几根蜡烛的光在摇曳。
阿飞有些不解:“你这是干什么?”
奈奈笑道:“这样不管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外面都不会有人知道。”
阿飞立刻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奈奈却笑起来,笑容痴痴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
阿飞坐下来,见桌子上还放着半壶残酒,想也不想地揭了盖子一气喝干,酒壶碎在地上,他的眼中也似乎燃起了火。
“你知道?”
奈奈在他身边坐下,靠着他,悠悠地说:“刚才抱着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根本就是故意来勾引我的。”
她借着酒意,手指探进阿飞的衣领,钻了进去,在他耳畔道:“你特意洗了澡,洗澡水里加了香露,就是我从前常用的那种香露,是不是?”
阿飞只觉得一阵脸热,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手背的青筋骤然鼓起。奈奈却不准备放过他,接着道:“你以前洗澡从来不用这种东西的,今天不仅特意用了,而且还用了很多,是为了什么,嗯?”
奈奈一边笑一边在他脸上蹭了蹭:“所以我才一直说,你是坏人。”
“既然你都准备当坏人了,为什么还不主动一点?”
阿飞似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了起来:“你希望我对你做那种事?”
奈奈眯着眼,慢慢摇着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的,只要你肯做一次,我就跟你走,不管你去天涯还是海角,我都跟着你。”
阿飞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奈奈喜欢的是什么。
她很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身体。
他们第一次亲近的时候,他脱了衣服,衣衫下他裸露出来的地方,她简直看得痴了,看得目眩神迷,简直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
他还记得她的手慢慢抚过胸膛,在他下腹处轻轻揉捏的触感。
于是阿飞闭上了眼睛,慢慢解开腰带,先是把剑解下来,然后是外衫,中衣……他有一种被端上祭台供奉神灵的感觉。
衣衫坠地,闭着的眼睛轻轻地颤动着,赤裸的身体在灯烛下发着蜜色的光。
有什么轻软的东西,羽毛一般在身体上划过……
阿飞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他咬着唇,不情不愿地发出轻轻的哼声,那并不是什么甜腻的响动,也没什么曲折婉转,只是很小很小的哼声,近似于叹息。
……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当然。”
“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都是我不能给你的。”
奈奈眨了眨眼睛,看着昏暗中金线绣织的床帐,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你都已经把自己送给我了,我也收下了,没法子赖账啦。”
她翻了个身,忽然道:“我问你,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对付我的?这肯定不是大叔出的主意,就是打死他,他也想不出这种事。”
阿飞好半天都没说话,奈奈几乎都以为他睡过去了,他才开口道:“因为我是个坏人。”
他揽住她,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是个坏人,你当然也不是个好人,是个贪心又狡猾的恶魔,除了我自己,我实在没有别的东西给你。”
黑暗中,锦被里,小恶魔发出一阵狡猾的坏笑。
第62章 最后
(一)
上官金虹约战李寻欢决斗的地点在一扇铁门里, 两个人进去了很长时间,里面透不出一点儿声音,阿飞的拳头重重砸在铁门上, 几乎咬碎了牙。
他很自责, 他早该想到的,上官金虹之所以那么努力的想要分化李寻欢和奈奈,不就是为了这一战么?可到了这一天, 他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别那么紧张。”奈奈在旁边道:“你应该对大叔有信心, 他不会输的。”
阿飞转头道:“我以为你会比我更紧张。”
奈奈却笑了:“你说上官金虹早就想领教小李飞刀是不是例不虚发?”
“他既然有了这个想法,那么他就注定输了, 就算他的武功比大叔高也没用,只要飞刀出手, 他就输定了!”
阿飞道:“若是他不给飞刀出手的机会呢?”
奈奈抓了抓头发,眉眼弯弯:“那就没办法了。”她的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就让这里的人一块陪葬吧!”
她没有说那个圈圈里包括着哪些人,是整个金钱帮,还是全世界?
幸好铁门开了,李寻欢走出来。
(二)
阿飞一直觉得荆无命有问题。
这并不是说他背叛了上官金虹,而是在整个计划里, 他都一直很消极, 从奈奈跟上官金虹的第一次约见, 他在小木屋前拖住他,阿飞就不明白,他那自毁一般的剑法何以那么疯狂, 又为何在最后关头故意凝住不动?
还有他去找奈奈的那天,金钱帮算得上号的高手全部出动, 只为了拦截他,这时候荆无命为什么没出现?
是不是, 荆无命也在希望自己能把奈奈带走?
阿飞本不明白,当他走进去,看着上官金虹的尸体,以及站在尸体边沉默着的荆无命,他好像忽然明白了。
这个无情的杀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只是这样的感情实在太扭曲,当这种感情到了极致,往往象征着毁灭。
(三)
奈奈的视力越来越差,终于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她忽然说:“阿飞,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她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怎么惊慌,只是有些遗憾和懊恼。
“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她没有哭,只是茫然地伸着手,阿飞握住了那只手,让手贴着自己的脸,喉咙发着颤,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陪着她难过。
一直到了晚上,上了床也没有点灯,在睡梦中,阿飞紧紧抱着奈奈,一遍遍地说:“天一亮,我们就去看大夫,会治好的,天下名医那么多,总会治好的。”
奈奈趴在他胸口上,居然笑了笑:“治不好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而且在我心里永远记得的是你最好看的样子,以后你要是不小心变老变丑了,我也不知道。”
这小没良心的……阿飞叹了口气。
睡梦中,奈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她十岁之前的时光,那时候哥哥还在,养母也还在,妹妹小椿还没有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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