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笑了,道:“简单说说。”
谢晏道:“想知道?我才不告诉你呢。”
伤心人,留他一个就够了,何必再带上别人。
齐珩灌了他许多酒,想从他口中探出些消息,谁料这竖子嘴严得很,半分不肯透露。
齐珩见谢晏双颊染上红晕,直直倒在了后面的榻上。
一副酒醉的模样。
齐珩无奈地摇了摇头,谢晏的酒量如今算是下降了,以往他可是再喝几壶也是成的。
齐珩拽了下他的胳膊,见他没反应,随后直接半抬着他至床榻上。
还真是沉啊,齐珩心中暗叹。
从紫檀木柜中拿了一叠被子,给谢晏盖上,随后对一个小内臣嘱咐几句,便摇头离开了偏殿。
床榻上,谢晏蓦然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丝毫无醉意。
齐珩心细,他若不如此,恐是瞒不过去。
谢晏低声长叹,张开右掌,右手手心赫然出现一枚黑色棋子。
齐明之啊齐明之,你说你没动心,可为什么一向棋艺精湛的你被他杀得节节败退?
甚至都未发现他偷拿了他的一枚棋子。
谢晏躺在榻上,将棋子深深嵌入掌心,只是他太过用力,掌心处隐隐作痛。
第035章 以臣要君
翌日清晨, 殿外石砖上还留有昨夜的水洼。大明宫内雨后泥土之气蔓延,透着几分清新凉爽。
江式微其实早已醒了,但未掀幔帐, 也未唤人, 只一味默不作声地躺着。
这里是齐珩的地方。
她昨夜睡的是齐珩的床榻, 盖的是齐珩的被子, 枕的是齐珩的枕头。
她躺在这里, 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她的鼻尖, 和齐珩身上的香气一样,是雪中春信。
江式微想想便觉得脸上烧得慌,索性用锦衾将脸盖住,眸中藏不住的笑意出卖了她此时的小心思。
江式微辗转反侧,只听幔帐外传来一声音:“锦书, 你醒了吗?”
江式微面上一慌, 忙阖上了眼,仍装着睡。
齐珩方才是听见了幔帐中的动静才出此一问,然榻上的人并未出声, 他用铜钩将幔帐拢在一起,而后坐在榻沿。
齐珩动作很轻, 他看了眼江式微,见江式微面色潮红,疑心她起了高热。
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江式微呼吸一滞。
齐珩这是?
齐珩喃喃自语道:“幸好没起高热。”
随后他便看着江式微,打量着她的眉眼间, 见她眼睫轻颤如蜻蜓点水般, 方瞧出几分不对来,暗笑一声。
这小骗子。
也罢, 他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齐珩起了身,让内臣端了早膳上来,而后故意在江式微身旁舀着粥。
高季无奈道:“陛下,皇后殿下还没起呢。”
齐珩笑了一声,垂眸看着手上的粥,动作未停,道:“反正她还睡着,我先用膳。”
那粥香不断飘入江式微的鼻尖,江式微蹙了蹙眉。
她什么都没吃,说不饿那是假的。
然而,现在醒,齐珩不就能看出来她在装睡?
江式微想想便忍了下去。
手上的粥温度被他舀得刚刚好,齐珩侧首看了江式微一眼,见她依旧纹丝不动,反倒唇边勾起一笑。
“再不起来,这粥就真被我喝了。”齐珩冲着那“睡着”的人笑道。
江式微这才睁开眼,对上齐珩带着调笑的眼神,嗔怪道:“你戏弄我。”
齐珩有些不可思议,被气笑道:“我戏弄你?分明是你这个小骗子一直在装睡。”
江式微堵着气,别开眼不去看他。
齐珩哑然一笑,给人惹急了,忙哄道:“粥的温度现在刚刚好,快起来喝吧,别等凉了。”
齐珩摇了摇江式微的手臂,拉住她的手扶她起了来。
江式微没接过那只描金碗,咬了咬唇,委屈道:“我拿不动,你可不可以喂我?”
齐珩挑了下眉,忍不住攥紧了手掌,她这算在和他撒娇?
齐珩只得应了一声:“好。”
齐珩凑近了些,一勺一勺地喂江式微,动作轻柔。齐珩身上的香气时隐时现,江式微欲言又止,良久,终是忍不住问道。
“明之,你身上好香,你用的是什么香?”
“嗯?”
齐珩被她这一问有些讶然,随后反应过来道:“是雪中春信。”
“明之不用龙涎香么?”她掌管宫务自然知道有蕃国进献龙涎香,她以为这些是给齐珩用的。
“龙涎香价贵且不易得,只有典礼时殿上才会燃此香,比起龙涎香,我更喜欢雪中春信的味道。”
“那你还有剩余的雪中春信么?”江式微犹豫着,最终问道。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香气。
万千梅花于雪中绽放,捎来一抹春信,温和平静,就像齐珩这个人。
人如此,香亦如此。
她现在看见齐珩,总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仿佛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她就不必再忧虑,只要将一切交给他就好。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齐珩了。
齐珩浅笑道:“我这儿没了,等初春我制好了送你那去,或是我将香方写给你,你自己去制。”
“就不能咱们一起制香么?”江式微低声嘟囔着。
齐珩忽然沉默,他踟蹰着说了一句话:“你当真想与我一起么?”
江式微面上一赧,低应道:“嗯。”
齐珩绽开一笑,显而易见的愉悦,他温声道:“今日休沐,先别急着回立政殿,让我在这陪你,好么?”
他在询问着江式微的意见。
小心翼翼,就像对待他来之不易的珍宝。
或许倒真应了谢晏的那句,“那样的小心翼翼,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每次他面对江式微,总会忍不住地想询问她的意见,也生怕哪里会惹她伤心,令她难过。
江式微起身凑近,双颊微红,扑到了齐珩怀中,齐珩迟钝了一下,复而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了江式微的后背上。
齐珩只觉得自己耳边已红得不成样子,心中想着推开江式微,然动作相反,江式微环住了他的腰,脸深埋在了他的怀中。
齐珩的心跳得很快。
心中的猛兽在嘶吼,那藏在心底里的、不愿让世人知的秘密即将暴露于人前,女子身上的茉莉清香此刻更是牵引他失去理智的迷药。
齐珩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拉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知她不愿,他不会强迫她。
可如若再这样待下去,他怕真的会失去理智。
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怀中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做不到完全清白。
江式微有些懵懂,便听齐珩道:“我去看劄子,你在这里安心睡着。”
江式微只得低应一声。
内室与书房隔着一叠屏风,江式微隔着屏风隐约听到了书房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式微光着脚下了地,悄悄靠在屏风后看着齐珩处理政务。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齐珩处理朝事的样子。
一旁的内臣在为他研墨,齐珩一袭绯袍坐在桌案后,紫毫笔蘸了朱色墨汁,在一份文书前沉思良久,而后徐徐落墨。
昨日落雨,今日放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齐珩的身上,随着云卷云舒,落下的光影斑驳,柔和静好。
江式微看着齐珩忽而想到了一句话:烨然若神人。【1】
齐珩生得好看,这是毋庸置疑的。
江式微突然笑了一声。
然这笑声轻快,惊动了桌案后的人。
齐珩朝这边看来,便见那屏风后的笑靥。齐珩眉眼含笑地垂首摇了摇头,似是无奈。
忽而另一年轻内臣上前禀报:“陛下,尹尚书,萧公,李中丞,崔侍郎请求赐对。”
齐珩给江式微递了个眼色,江式微闻之忙躲在屏风后。
齐珩道:“让他们进来吧。”
“陛下圣安。”随之四名臣卿入内打揖拜礼。
“卿等请起,赐座。”
“谢陛下。”
“卿等今日来,何事?”
“臣等是想请求陛下批准将妖书一案移交大理寺审理。”萧珹先开口说道。
在四名臣卿中威望最高的便是大理寺卿萧珹,大理寺首长,从三品的官职。按常理刑部尚书尹崇亮的品级比他高,但萧珹背靠兰陵萧氏,尹崇亮只得居于他之下。
无论前朝后宫,世家出身总是会高人一等,这是不言而喻的铁律。
“大理寺……朕看就不必了。”
“为何?”萧珹又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告罪道:“臣失礼,陛下恕罪。”
“无碍,朕已让丽景门的推事院【4】审理此事,三司不必再参与。”
萧珹听风头不对,忙道:“可陛下,三司推事,是历来的铁律,合情,合理,亦合法。”
丽景门推事院直属天子,妖书案牵连重大,大理寺此时接手严查,便能在朝中立威,他这个大理寺卿自然也水涨船高,如若由丽景门来处理,天子便全权主导此事,他们三司还要不要声名了?
“大理寺量刑不善,致使重臣自裁,大理寺之过朕还未计较。”
“卿如此,朕不建议先查你大理寺。”齐珩冷哼一声。
以臣要【2】君,为臣大忌,大理寺卿也算疯魔了。
“臣有罪,臣罪识人不明。”萧珹面上一慌,忙跪下谢罪。
“罢了,你先留职察看。”齐珩淡淡道。
江式微在屏风后听着动静,手上一抖,咬唇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一旁的崔知温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屏风,而后道:“陛下,臣认为,案子在哪审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个交代便好,臣以为,为今之计是如何安慰那些为张尚书不平的文人。”
“张尚书于大理寺含冤受屈而罹难,这让天下文人愤懑不平,臣请陛下深思而后定。”
“张尚书于国朝素来有功,而今蒙冤,实在是朕对不住他,朕着礼部为他追赠太师,商定美谥,入太庙,并厚待其家人,如有三代以内之子侄,可免科举而入仕。”
免科举而入仕,倒真是莫大的恩典,崔知温心中惊叹,而后欣然领命。
“此事柳治平之罪死不足惜,褫夺他生前一切荣誉,三代以内,再不许科举,其他与此事有关之人,皆交由推事院量刑而定。”
“臣遵旨。”四人领命。
“卿若无事,可以退下了。”齐珩道。
三人吿礼而退,唯崔知温未动,只见他又一揖礼。
齐珩蹙了蹙眉,问道:“崔卿还有事?”
“陛下不是因为大理寺之过,才将此案交付给推事院的。”崔知温肯定道。
“卿这是要以臣问君么?”齐珩已然生怒。
“臣不敢,只是臣想进一言,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3】臣想请陛下记住此二句。”
崔知温再次拜礼,一副谏诤之臣的模样。
齐珩只觉胸口被石头堵住,将原本要说的说哽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
崔知温告礼而退。
齐珩在案前默然,久久不语。江式微见崔知温离去,才从屏风后徐徐而出,道:“崔侍郎知道我在这里。”
“嗯。”齐珩应道,崔知温为人聪敏,方才江式微闹出了动静,除了那三个,齐珩和崔知温都听到了。
“所以他说那些话,是给我听的。”江式微道。
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崔知温这是在提醒齐珩,无论何人,政令与法令都必须等而视之,否则因私废公奸佞之风起,结党营私之气亦然。
齐珩没回答她,反而目光落在了她赤着的脚上,无奈道:“怎么没穿鞋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他只得向前将江式微打横抱起,又放在了榻上。只是他没松手,抱着江式微的手愈发紧了,生怕她如流云般漂浮而去,再也抓不住。
江式微并未反感这样的亲昵,低声道:“明之,我没生病,我可以去领罚的。”
齐珩没作声。
江式微又劝道:“让我去吧。”
“无论是掖庭狱,还是内侍省,亦或者是宗正寺、推事院、大理寺、御史台......总之无论在哪里受刑,我都甘愿的,这是我犯下的错,应该由我来承担。”
“一定要去?”齐珩蹙眉问道。
“一定。”
“受了刑,我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江式微将脸深深埋入齐珩的肩处,喃喃道。
第036章 笞掌之刑
深秋凉夜, 孤月蒙上一层薄雾,天色稍暗,依稀可见丽景门推事院内站着三人, 一为金吾卫将军首领白义, 另外两人则是宗正卿齐文道与王子衿。
白义兼领丽景门推事院首长, 是推事院掌刑者, 而江式微身份尤殊, 必要由掌管皇族事务的宗正卿与后宫代领宫正的王子衿在场监刑。
齐珩考虑到江式微的名声, 将风声瞒得极紧。是以除了推事院这三人外,再无他人知晓。
暗夜中两人走向推事院,还未入门。齐珩对江式微最后一次提醒。
“你真的想好了吗?推事院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容情,是以,你现在反悔, 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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