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书含笑颔首,步子很慢,她微笑道:“秘书监近些日怕是要劳累了。”
“臣不敢称累,倒是殿下,怀着皇嗣还辛苦来这一趟,此类书能成,殿下实属首功。”
江锦书淡笑道:“我算什么功劳,都是你们辛苦了。”
甫一出门,便见齐珩驻足于不远处,一脸笑意犹如春光和煦。
齐珩前趋几步,扶住她的臂肘,马怀素偷笑,随后忙施礼道:“陛下圣安。”
齐珩笑道:“秘书监不必多礼。”
“如无他事,朕和皇后便先回去了。”
马怀素也不是个读书读得傻的,自是含笑揖礼退下。
江锦书唇边带笑,看向他,道:“你怎么来了?”
齐珩笑了笑,道:“我不放心,想亲自来接你。”
高季自觉地给漱阳递了个眼色,漱阳与高季缓缓向后退去,默默跟在他们的身后,留给帝后二人独处的机会。
齐珩目光宠溺落在她的腹上,道:“今日她有没有闹你?”
江锦书柔声道:“没有的,她最近都很乖。”
“就是我腿,觉着有些发肿。”
“腿肿吗?”齐珩神情紧张地问道。
“那我抱你回去。”不及江锦书反应,齐珩便已将她抱起。
“我沉,你别抱我啊。”
“一点都不沉。”齐珩笑道,随后慢慢往内宫走去。
江锦书躺在紫宸殿内室的榻上,齐珩手上端着莲花青瓷碗,其上有热气腾腾,江锦书稍稍倾身,不禁咽了下,她娇憨地笑着:“这是什么?”
齐珩看着她宛若银盘的面容上浮现一层笑意,他轻轻用勺子舀动,他浅笑道:“生进二十四节气馄饨。”
“我喂你?”
江锦书点了点头。
齐珩凑近,稍稍吹了吹,然后喂给江锦书。
江锦书刚咬了一口,便如寻到南海宝藏般握住齐珩的手臂,她颔首道:“好吃。”
眼底亮盈盈的,让齐珩不禁愣了一下。
齐珩无奈,垂首一笑,道:“那多吃些。”
他看着她双颊稍稍鼓起,粉唇上隐隐带光,不禁轻笑。
江锦书自有了身子后,面容愈发显得柔和,正如她院中那山茶花般。
他没忍住轻捏下她的面颊,江锦书嗔怒道:“你怎么掐我啊?”
齐珩笑笑道:“没忍住。”
须臾,漱阳端了药来,江锦书轻闻其药味,便觉着难受,但还是忍着喝尽,只见齐珩从衣袖中拿了个锦囊出来,递给江锦书。
江锦书不解道:“这是什么?”
齐珩颔首道:“你打开看看。”
“麻团糖?”
“你随身带麻团糖做什么?”
齐珩笑道:“知道你怕苦,上回你不也给我带了吗?”
江锦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也是。”
齐珩目光移下,稍稍掀开她的衣裙,见江锦书的双腿稍肿,齐珩蹙眉道:“怎么肿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
江锦书静默地躺着,任由齐珩缓缓地推拿,帮她缓解水肿,江锦书讶然问道:“你怎么会的?”
齐珩道:“刚才问了几个生育过的娘子,她们教的。”
江锦书笑笑道:“你怎么这么细心啊?”
齐珩道:“你怀着我的孩子,生育之痛,我无法为你分担,现在若有能做之处,我定是要为之的。”
江锦书稍稍前倾,抱住了他,道:“明之,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会将这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当她将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一旦梦醒,她便再也承受不住失去这一切的痛苦。
齐珩笑了笑,任凭她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膝上,轻声道:“这不是好,是分内之事,是理所应当。”
江锦书扑在他的怀里,笑得极为开怀。
入夜睡前,江锦书缩在齐珩的怀里,她道:“五日后,你就要去祭拜昭陵了,一切可还妥当?”
“跟随的人中,还是要留意的。”
齐珩凑近她,二人面颊相贴,他笑笑道:“都妥当的,放心。”
“我...我听说今日长安有一些流言...”江锦书犹豫道。
“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齐珩吻了吻她的耳垂。
哪怕他知道,这件事是东昌公主做的。
哪怕,他心爱的妻子是东昌公主的女儿。
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忍下去。
——
顾有容与东昌公主正对弈,顾有容执棋犹豫不定,见停云匆匆入来,在齐令月身畔耳语几句,齐令月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昭陵祭拜之事,准备好了吗?”
停云颔首答道:“一切妥当,只听公主的吩咐。”
齐令月唇边带笑,便让停云退去。
顾有容面上愁苦,将棋子随意丢之在小盒中,她沉声道:“东昌,我昨日,卜了个卦。”
“卦象上显示,天雷无妄,乾上震下。”
她看向东昌公主,而后定定道:“是以不可妄动。”
东昌公主愣了一下,而后反笑道:“阿容,你又迂腐了不是,人事的成败哪里是卦象说得算的?事在人为。”
东昌公主也只当顾有容是多心了。
“可成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顾有容眉间微蹙。
齐令月做事虽素来小心,但卦象显示如此,她仍是觉得不妥,是以不免提醒一番。
东昌公主捏着茶盏,她缓缓抬起,看着茶盏上浅浅的纹路,她笑了笑,笃定道:
“天时地利人和?那是能力不足者才会求的三样物件,我齐令月仅靠人为,便可实现。”
第080章 兰襟将去(一)
祭拜昭陵的前日, 谢晏终是抵达长安城,眼下实属仲夏时节,酷热难耐, 含凉殿近水榭, 故齐珩于此地备了家宴。
齐子仪笑道:“伯瑾你总算是回来了, 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连个酒友都寻不到。”
谢晏兀自笑笑, 道:“那正好, 少喝些酒, 给我留着。”
齐子仪被他这话逗得气闷,直捶向他的胸口,道:“就知道你惦记我岐王府中那几坛龙膏酒。”
齐子仪想起一事反笑,道:“听说你小子刚至长安,便让陈国公家给掠了去, 你这一身医术让国公娘子难产之危解, 母子平安,眼下陈国公可将你奉为府上恩人。”
说罢,赞赏地又向他胸口捶了一拳。
谢晏抓着他的手, 唇边淡笑,复而他的目光逡巡四周, 他道:“六郎呢?”
齐子仪道:“六哥去请嫂嫂了。”
谢晏听后,垂眸淡笑,并未说什么。
齐子仪并未发觉谢晏的异常, 反而搭上他的肩头,调侃道:“你还未说此去蜀地之行如何呢?”
谢晏刚欲开口, 便见门口有二抹身影缓缓入内, 齐珩身着白色常服小心翼翼地搀扶江锦书入来。
谢晏抬首看去,江锦书面若银盘, 更胜桃李,发髻间有珠翠环绕,金光熠熠,衣衫宽大却亦掩盖不得高高隆起的腹部。
其芳殊明媚,笔不可模样。【1】
谢晏低首苦笑,眸中的希冀之光渐渐堙灭。
齐子仪稍稍揖礼,含笑道:“六哥,嫂嫂。”
谢晏回过神来,匆匆打揖,道:“陛下,殿下。”
江锦书淡笑颔首回礼。
齐珩上前一步,扶起谢晏,且拍了拍他的肩头,微笑道:“伯瑾此去甚是辛苦。”
“别站着了,先入座。”齐珩笑得开怀。
而后他扶着江锦书坐在席间,齐子仪似好事般揶揄道:“嫂嫂,六哥如今可算被你攥在手心了。”
齐子仪言语间有促狭之意,江锦书面上一羞赧,不禁垂首。
齐珩侧首见江锦书羞涩之态。
他知晓她面皮薄,怕是受不住齐子仪这番调侃。
齐珩安抚地将她的手掌握住,抬首看向齐子仪,对江锦书笑道:“此獠猖狂,连我都作玩笑,切莫理他。”
而后他面向齐范笑道:“必要让叔父与叔母给你寻一位严厉的管家娘子,好生教训教训你这脾性。”
齐范连连罢手,道:“六哥恕我,万莫如此告知阿耶。”
齐子仪忙看向谢晏,祸水东引道:“六哥,伯瑾也还未有主家娘子呢。”
谢晏垂首,持白玉杯的手一颤,并未言语。
齐珩闻言看向谢晏,见他眉间稍蹙,似有不悦之意,忙道:“齐范,你少至旁人屋舍放火,如今说的是你的事。”
齐子仪见齐珩的言语并不饶他,看向侧旁端坐于位,面容含笑的女子,齐子仪哀求般轻声道:“六嫂嫂,帮我说说情。”
江锦书被齐子仪这声“六嫂嫂”唤得脸热,她暗暗拽了拽齐珩的衣袖,齐珩无奈地笑着,将她的手牢牢扣在掌心,他笑了笑,自认命地饮尽面前的酒盏。
他拿晚晚总是没有办法。
江锦书又拽着他的衣袖,低声提醒道:“少喝些。”
齐珩含笑看她:“嗯,不喝了。”
而后江锦书低头捧着自己杯中的甜水,慢慢饮着,她有了身孕不宜饮酒亦不宜饮浓茶,齐珩便让人给她准备了甜水。
齐子仪已然知晓揶揄江锦书的下场,再不敢多言半句,谢晏双唇翕动,神情略显复杂,末了他唇边带着如用尽黄连般的苦涩之笑。
昔日齐珩风寒病卧高榻,江锦书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不知是为顾全齐珩的病情,还是为他的艳羡之苦,他在齐珩的药中多放了一味黄连。
而今黄连之苦终是反噬至他的身上了。
谢晏含笑望向殿外,落花随湖水,透过凤帷依稀可见那月光,然疏萤度过,独月自怜,似颦眉女子对镜孤芳自赏。
谢晏又饮一盏,眼前那抹身影如云烟般慢慢消散。
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该知道的。
眼前人非彼时之人。
齐珩似察觉出伯瑾饮酒自醉的落寞,他笑了笑道:“伯瑾此去剑南道,如何?”
谢晏抬首道:“蜀郡山水极美,果子亦是清甜。”他目光稍移,瞥向江锦书的神色。
他想问,果子是否令她满意。
“那清查剩田之事,如何?”
“臣已上劄,大概已至中书门下,臣已将剑南道具以上报。”
“另外的事,待回紫宸殿臣再细奏。”
齐珩笑着点了点头,谢晏做事他向来放心。
江锦书执箸的手一顿,额间不断有冷汗涌出,腹间稍痛,她支撑不住伏在齐珩的肩上,齐珩忙扶住她,神色仓促,忙道:“晚晚,身子不舒服?”
江锦书蹙眉含泪,臂上的金钏子晃动,发出清脆响声,她蜷曲身子道:“我有点疼...”
齐子仪与谢晏忙对视一眼,匆匆起身,齐子仪有些慌张出声:“嫂嫂...”
谢晏离开原位,大步上前,推开齐子仪,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搭上她的脉搏,须臾,他沉声道:“她胎象不稳。”
他目光凝重地看向齐珩,道:“扶她去内室。”
齐珩抱她至含凉殿内室,扶她缓缓躺下,他紧握她的左手,抚着她的发顶,齐珩声音稍颤但仍在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没事的,伯瑾在这,你没事的...”
谢晏问了数个问题,江锦书因痛而答复不得,只齐珩与江锦书日日同榻,几不分离,便替江锦书一一答了。
谢晏点了点头,随后从怀中取一黄釉瓷瓶,取了一颗予江锦书服下。
随后环顾四周,见案上有笔墨,便提笔留下一药方与齐珩,数次叮嘱。
末了,谢晏道:“陈奉御开的药方存档与殿下近日的药渣,我需带回去。”
齐珩不疑其他,忙命余云雁去寻。
齐子仪在内室外踟蹰半柱香左右,他是外男不便入内,见谢晏出来,忙道:“嫂嫂如何了。”
谢晏垂眸道:“还好,她与孩子都无事。”
齐子仪听了此话算是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六哥最疼嫂嫂了,这又是六哥第一个孩子,可莫出了什么差错。”
谢晏低首不语,只眼中似有深意,方才他在江锦书的脉中探出一丝不妥,但他毕竟不知江锦书的药中有什么,眼下之计,唯他拿到药方与残渣方知何处出了差错。
含凉殿内室,齐珩去让人寻了薄被,而后动作轻柔地盖在江锦书的身上。
江锦书方才抽泣不止,他抱着她好生抚慰才将人哄睡。
他握住江锦书的手,贴近他的面容,手心微微灼热,如他眼中之泪般。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方才他极为害怕,怕她有什么不妥,亦怕他们的孩子保不住。
幸好,一切无恙。
齐范告辞离去,谢晏与齐珩站在水榭之内,远望湖水汤汤,谢晏垂眸轻声道:“弄瓦之喜,恭贺了。”
齐珩笑笑道:“陈亦都瞧不出来,亦或是瞧出了不敢说,独你直言道来。”
谢晏淡笑道:“我和他可不一样。”
齐珩搭上他的肩头,关怀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纵使齐珩给他派了护卫,但还是被东昌公主身边的人伤了。
“好多了,不重。”
“东昌公主,你预备如何应对?”
齐珩低首思量,而后他往含凉殿内室的方向看去,苦笑道:“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毕竟那是她的母亲,我不忍见她伤心,也怕伤及了她,能忍几时便忍几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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