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准备跟你父亲对抗到底呢。”
一连两个问题。
却不像是在问她,等她回答。
更像是,一种打心里带出来的、自嘲。
毕竟,又为什么要跟她说。
但晴安却突然上前去,拥有了更靠近一步的勇气。
她知道,一切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过错。
“我就是来,求你的。”
“对不起,陆叔叔。”
晴安闭上了眼睛。
“我就是来,求你的。”
“求求你,不要跟我父亲妥协。”
“如果,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十分有力量的证据。”
“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愿意见到我。”
“我帮你,作证。”
“只要,能帮到你,能让你、不受这份冤屈……”
这些话,就是晴安一路上想到的。
想了很多遍很多遍。
因为就是她做错了。
她不能让事情,一错再而错下去。
所以……
陆屿白松开了扶着桌边缘的手。
他转过身。
目光平视着,看着晴安。
晴安又低下了头。
她不敢看陆屿白。
“对不起……”
“……”
“……”
“……”
陆屿白离开了吧台。
回到客厅里。
客厅没开灯。
所有的光源,都是从吧台与客厅之间的长廊吊顶上透过来的。
陆屿白坐在了沙发上。
双腿敞开,肩膀靠着沙发背。
脖颈抵在上方的边缘,一只手搭在沙发坐垫上,拇指曲折在掌心。
另一只手,抬了起来。
压在额头前。
碎发揉碎在他的五指间。
桌面上全都是白色的A4打印纸。
上面密密麻麻,一张张,写满了论坛体的语言。
不用看,都知道。
那都是这几天,往上流言的发酵。
晴安不敢看。
但她能想象得到,有多少恶言恶语,正在践踏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尊严。
她的父亲,正在煽动着这团烈火。
要把他的傲骨,全部给烧断。
在看到那本熟悉的绿皮日记本那一瞬间。
晴安忽然就崩了。
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流。
心底那龌龊的秘密被曝光。
最后,都让他,看到了。
她对不起他啊!
大错特错!
她为什么要那么自私,自私自利爱上这个根本不可能属于她的男人。
现在却害的他,成了这样。
晴安用手抹了把眼泪。
陆屿白坐下后,就一直仰着头。
一言不发。
空气又一次只剩下了沉默。
以及女孩子悔恨的哭泣。
“对不起……”晴安红着眼眶,低声喃喃道,
“陆叔叔,对不起对不起。”
“我要怎么,才能弥补你。”
“……”
陆屿白没回答。
晴安:“我愿意为你作证,我愿意承认,是我先动了不该有的感情。”
“一切的过错都在我,是我单方面对你产生的喜欢,是我对不起你。”
“陆叔叔,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没那么难受。”
“……”
晴安的话,仿佛一团团空气。
飘过来,飘入到黑暗中。
然后,散开。
风一吹,就没了。
陆屿白保持那个动作保持了很久,仿佛一尊生锈了的雕塑。
话飘到他的耳朵。
又绕开了。
晴安仰了一下头。
颤抖着吸了口气。
“陆叔叔,你打我吧。”
“……”
“如果能让你,解气的话。”
……
这是她本能的意识。
也是走投无路了,才说出来的。
在这个狼狈的夜晚,一切思考都凝滞。
她想到了的,就是如果人生气了,很生气。
暴怒能缓解生气的力量。
她不知道这其实是很病态的一种思想。
但似乎从小,她就接受了这种理念的灌输。
晴安说完,就低下头去。
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
陆屿白放下手来。
忽然转头,扫视了晴安一眼。
他轻笑了一下。
对面的桌面,铺满着那些说他是“下流做派”“衣冠禽兽”“垃圾”“不配为人师表”的咒骂。
“……”
“晴安。”
“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
晴安咬着嘴唇,满是伤痕的手不断地绞着。
她的校服上也有被皮带抽裂了的痕迹。
眼泪一颗一颗滴落在大腿膝盖上。
晴安:“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只要能弥补你。”
“……”
陆屿白转过头去。
望着天花板。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
再一次用手掌遮住眼角。
指尖按压着眼尾。
嘴唇那抹笑是那么的令人疼痛不堪。
另一只放在沙发上的手,一点一点握住。
肉眼可见攥紧了。
用的力气越来越大。
攥成骨节压迫到发白的拳头。
抵在下面的沙发坐垫上。
垫子被用力往下压,压出一条条褶皱。
就像是下一秒钟,下一刻。
他那暴起青筋的拳头。
就会突然扬起。
劈裂风,撕裂雨。
一拳砸在了她的身上。
陆屿白攥了攥手掌。
嘴唇拉成一条线。
暴怒越积越多。
窗户开着,窗外电闪雷鸣,雨捎着,风吹进来。
吹动了桌面上的那些“证据”。
你的心脏在下沉坠落么?
拉着我,一起了么?
用刀,劈裂了,捅穿了么。
看到没,它在滴血。
……
……
……
“晴安。”陆屿白开口。
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也像是,看透了一切。
已经彻底淹没了。
“对不起。”
“……”
“是我对不起你。”
“你还那么小,”
“却让你对我产生了不该拥有的感情。”
“……”
“……”
“……”
陆屿白的眼尾泛红。
用手指用力压着。
那些年,他曾经坐在那个地方,对着显微镜。
低头帮她检查着作业。
她趴在那里,出神地望着他的眼镜框。
镜片后的眼睛,狭长且有韵味。
不知不觉,就出神了。
……
“陆叔叔!”
晴安崩溃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是陆屿白的那句“对不起”一出。
她彻底沦陷。
她想要去抱住他,号啕大哭。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明明本该一切都是美好的。
都该是,光明的……
陆屿白:“你走吧。”
晴安:“陆叔叔,我……”
陆屿白:“走啊——!!!”
那是暴怒最后的压抑。
是一个男人在这个狼狈地雨夜,对他的尊严最后的遮羞布。
陆屿白用手压紧了双眼,声音里满是狼狈与不堪,以及颤抖着的愤怒。
“走——!!!”
“……”
最后一刻。
晴安忽然蹲在了地上。
咧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爬起身。
拉开大门。
风流动。
桌面上的纸片,被风吹到了天边。
满世界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陆屿白坐在那纸张间。
纸片印着文字,一张一张从他头顶飘过。
遮住了他红着的眼睛,拉长了的唇线。
然后飘落,飘在了他的腿边。
大门“砰——!”的一声被吹上。
墙壁也跟着随之一震。
坐在沙发里的男人,夜色下,眼角缓缓划过一道很细微的泪水。
茶几动了动。
桌角下刚放过去的止疼膏。
“啪嗒”下子。
滚落到地面上。
……
……
……
第59章
晴安回到了家里。
高院长已经走了,父母也都不在楼下。
饭桌上没有任何的饭菜,就连一楼的灯,都是熄灭的。
他们永远都是这样,生气了,不会管你高不高考。晴安心累,拖着浑身疼痛的身子,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把门关上。
今天一晚上,她的爸爸妈妈是绝对不会来找她半分。
都已经哭不出来了,她躺在自己的那张小床上,仰头看着漆黑黑的天花板。脑袋一片放空,当一个人处于最悲痛的那一个点的时候,她是想不到任何事情都。
外面的暴雨依旧在下的零零散散。
风吹着法国梧桐,拉紧了的窗帘,路灯昏黄,将叶片摇摆的轮廓倒映在布料上。
睡觉前,她还是翻起身,去冲了一包感冒冲剂。
“高考”这两个字,仿佛是她最后的桥梁。
能抓住,抓住她曾经与过去的牵连。
……
……
……
*
高考第二天,理综与英语。
去考场是晴安自己坐公交去的,父母依旧没理会她,就连早餐都没准备。晴安在厨房里煎了颗鸡蛋,用面包夹着,抹上些许番茄酱。
囫囵应付了高三生涯最后的一顿早餐。
去的路上,她将额头抵在玻璃窗前。昨夜的暴风雨又给城市里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路两边倒塌了很多的绿化带植被。里面一滩泥土沉积,交警以及体制内的人员正在卖力地把倒在路中央的枝干往旁边搬去。
晴安看着那迷茫的绿荫,白天的世界没了灯红酒绿,也没有狂风的呼唤。她还是找了身长袖防晒服穿着。身上全都是皮带抽出来的伤痕,确实有些发炎,也略微有点儿低热。
感冒药让她的脑袋十分昏沉,冲散了不少对高考的紧张与压力。
以及失落。
下了公交车,考点外面的路早已给清理干净。晴安背着书包过了安检,找到自己的考场楼。
理综。
今年的理综依旧出题很稳定,四五行材料抠出来一点儿十分简单的知识点。晴安的理综没有太大的问题,先做生物化学,这两门都已经是绝对不能错一点儿的水准了。
要给物理腾地方扣分。
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是电场重力磁场叠加的题目,除去最后一问不用考虑,前面那三问并不算太难,就是计算量颇大。晴安算完第二问,忽然就有点儿走神。她盯着卷子上那叉叉点点的图案,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陆屿白拿着笔给她讲题的画面。
想着想着,嘴角忽然咧开。
是这两天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笑。
监考老师瞥了她一眼。
中午午饭晴安在学校食堂解决的。A一中只封了前面四座用作考场的教学楼,后面食堂以及体育馆宿舍楼都还是可以随意出入。晴氏夫妇已经不管她了,她也没什么怨言,机械地去食堂买了份高考加油餐。
吃完饭,晴安坐在学校小公园的树荫下,休息了一会儿。
暴风雨后迎来了夏季最灿烈的阳光,六月份的太阳还没有那么毒,打在树叶上,星星点点投落在地板砖中,有种莫名地宁静与温和。晴安抬起头来,看着那光照缕缕穿过枝叶间隙,洒在脸庞。
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青春,真的快要结束了。
那些痛啊爱啊,都将随之流去。
她忽然很想很想哭。
不知道因为什么。
遇见过对的人。
遇见过深爱着的那个人。
放纵过,哭泣过,在深夜里抱着被子流过眼泪。
也迷茫过,也坚定不移去拼搏过。
人的一生,须臾数十载。
不过也就是一个“精彩”二字。
后悔过吗?
那就是,青春豆蔻,最美好的年华。
……
……
……
最后一场英语。
打铃那一刻,晴安收起了笔。
十二年来幻想过无数次的高考,就这么平静的结束了。
收笔的那一刻,她没有想象中如战士收刀入鞘的豪迈,也没有被试题压垮的焦虑。今年高考总体要比前两年都要难,英语更是改革创新,从省卷换成了全国卷。
她只是瞬间没了方向。
迷茫地抬起头。
监考老师踩着铃声,飞快收着答题卡。
往后呢?
高考结束后,她要干什么?
似乎没有任何的意识,也没有任何的计划。
她耸了耸肩,微微咳嗦了两声。
监考老师收完草稿纸,清点完毕。
“好了——可以出去了——”
哗——
考生们都压制不住欢悦,来不及出考场,就疯狂着欢呼了起来。
“解放了!”
“自由了!”
“再也没有人能管的住我了!!!”
“……”
晴安收拾的很慢。
走出考场那一霎那。
她竟有种看不了太阳的错觉。
那是自由的风。
吹拂着脸颊。
她松开了别在额头上的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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