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会引起“动乱”,我的作用是平息这个。
毕竟大家是想反抗天理,不打算让提瓦特完蛋,镇石嘛……也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只要活着就会起作用。
埋入冰层之前,我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摩拉克斯说他给我留了东西。
至冬的天气寒冷难熬,篝火堆熊熊燃烧也驱散不了冷意,我打了个喷嚏。
身旁的公子依旧生龙活虎,准备再游一个来回。
我问青年:“摩拉克斯死了吗?”
他如果死了,说要给我的东西还算数吗?
契约之神结束了最初与最后的契约,璃月人真正告别了他们的神,达达利亚告诉我,摩拉克斯给自己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墓地”。
按照他原本的偏好,其实应当是非常糟糕的墓地,因为那是一片海洋。他讨厌黏糊糊、滑溜溜的海鲜。
我决定乘船回璃月。
1.
摩拉克斯说给我留了东西。
虽然爱而不得后说要杀死对方,却太菜了毒也没毒死、打也打不过的相处过程实在丢人,但他说给我留了东西。
想着大概是遗产一类需要继承的东西,我便自认好心地帮他收拾一下遗物。
手中大包小包的行李摔在石板上,我望着眼前站在花鸟市场前认真挑选笼子的黑发青年陷入了沉默。
青年一身我熟悉的华服,手上依旧戴着我熟悉的黑色手套,就连耳坠也依旧是熟悉的那只白色流苏。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转头同样打量我。
我和对方隔着一个过道,路过的行人从过道走过,遮挡了视线。
鸟雀叽叽喳喳,花香四溢。
我咬牙切齿地礼貌发言:“您这不是没死吗?”
他充满疑惑:“这位小姐?”
钟离一副无辜的模样惹怒了我,我决定咒他死:“死了以后记得给我写信,我会准时参加你的葬礼。”
拎起不多的行李,我准备即刻启程回……爱回哪儿回哪儿,稻妻也好,蒙德也行,回去找达达利亚冬钓。
堂堂一个魔神居然诈死就算了,我居然又被骗了。虞美人啊虞美人……
心中自嘲的话没说完,我叹气一声,想着去码头订一张船票。
远处,不知哪位客人打开了笼子门,笼中的鸟受惊,扑闪着翅膀飞了出来。
鸟雀在空中飞翔,美丽的尾羽被阳光照射,留下羽粉。
路人惊慌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他拉住我的手。
我本能地回头,注意到钟离的右手牢牢抓着我的手腕。
他身后是一家花店,霓裳花、琉璃百合、塞西莉亚、鸣草……许多国家的花卉摆在货架上,纷繁而妍丽。
钟离的双眸中带着在乎与疑惑的神情,我甚至还看到了几分“懵然”。
青年语气和善,担心我离开,“抱歉……阁下认识我?”
不可置信的一幕发生在眼前,我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荒谬的想法,皱眉道:“诶?”
2.
我的记性不太好,但还是记得一些事情的。
比如,我向钟离讨要过他作为人的这一部分,他当时轻描淡写地响应:需要的话,尽管拿去。
我当时认为他在开玩笑。
此情此景,我意识到他好像是认真的,他真的把我想要的“钟离”留给我了。
璃月港内颇有威望的钟离先生在一夜之间失忆了,时间是“最后的战役”结束没多久。
忘记了自己如今任职往生堂的客卿,忘记了曾经在璃月港生活过的记忆。
不卜庐的神医白术无法医治,璃月港的居民甚至还为此前去绝云间请仙,奈何仙人也没有计策。
钟离如今是个普通人,会生老病死、会受伤的普通人。
身为人的钟离,生活较之前也没有太大变化。
闲来赏花听戏,忙来为逝者送行,问起他为何记得如此之多的知识,他会在思索后告诉我:“惭愧,这些知识在下已无法记起。”
钟离的身体清楚下一步需要做什么,可是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些知识与行为对他来说是本能。
他还告诉我,见到我的第一眼,内心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眼前之人知晓你的事情”。
因此他情急之下拉住了我的手。
新月轩的雅间燃着香,闻不出是什么味道。
桌上的茶水凉了,我听钟离讲完有关他自己的事情,故作玄虚地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送仙典仪结束被他拒绝、回到至冬的那几个月,我因爱生恨,翻来覆去把至冬图书馆数据室内有关摩拉克斯的记载全部都调阅了一遍——
毕竟我想杀他。
虽然知道许多关于他的往事,但我对他说:“其实我是你爱而不得的前妻。”
钟离挑眉:“当真?”
他大抵真的会将我说的话当真,我咧开嘴露出笑容,“假的。”
钟离被我这句“假的”气得闭目片刻,稍后说:“莫要捉弄我。”
逗人真好玩,怪不得他以前喜欢逗我。
“我们两个确实有一点点感情上彼此纠缠的关系,认真来说的话,”我决定给往事上一些春秋笔法,“你亏欠我。”
他都把身为人的一部分留给我了,怎么不算亏欠后的补偿呢?
3.
很奇怪。
偶尔午夜梦回时,我也会反思反思,忽悠钟离喜欢上自己这件事,是不是做得太没道德了。
转念一想,摩拉克斯本人都死透了,剩下的钟离就是我的。
摒弃掉这种奇怪的感觉,我在璃月港的生活很快乐。
几百年攒下来的工资是一笔天文数字,我从来不需要愁心工作,每日比钟离还闲。
青年起码要思考一下今日去哪处听书,我不需要,我只要黏着他就好。
陪他听戏、养花,陪他到处闲逛。
听书时抢他茶碗里的茶喝,遛鸟时逗他养的名贵画眉,此外,还给他养的花浇了太多水,险些淹死。
我坏心眼地喜欢着他为我头痛却又纵容我的模样,钟离呢,也从不责怪我。
彼此确定恋人关系的时间在第三个月,当时是春天。
他约我去了荻花州。
问起钟离为何会将地点选择在这里时,他望着春意盎然的景色,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只说,荻花州的风光更佳。
我不满地追问了两句,他依旧是这个答案:“春野的芦苇生机一片,小虞见到,心情自然会好。”
4.
成为恋人之后,当然是要同居——
好像缺了什么。
搬进钟离家的那天午后,我的心中忽然冒出来这个想法。
起初,我以为是搬家时忘记了什么东西,但仔细对照过列出的清单后,东西都在。
后来,我以为是他屋子的陈设变了位置,可仔细检查过后,他的宅子也与几年前我来时没有任何区别。
钟离见我站在那里发愣,走过来问我:“何处有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我摇摇头。
待他走过来后,我顺势倒进青年怀里,对他动手动脚。
将头埋在钟离颈肩,我嗅着味道,模模糊糊地说:“我在想人和神有没有生殖隔离。”
“唔?神明么……应当是有的,不过小虞若说是仙人,那则是没有。玉京台的甘雨秘书便是半仙。”钟离的回答很正经。说话间,他捉住我在他腰上乱来的手,避免我再进一步,低声道:“安分些。”
什么味道都没有。
只有我与他的吐息交汇、融合在一起。
可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第009章 两同心(下)
春光已逝,璃月港渡夏入秋。
万民堂的卯师傅因伤病退休,香菱成为了掌厨后,菜单中奇奇怪怪的菜式多了起来。
码头的小孩子们慢慢长大,经历了与彼此的分别,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几个。
我后来想,如果是曾经的钟离……
他大概会在我问为要选在荻花洲时,同我讲起几千年来这里发生的趣事。
1.
麦穗抖下麦粒,团雀啾啾地啄起谷物,落叶被风聚成一堆。
秋风吹过,凉意袭身。
金灿灿的夕阳将云层烧得火红,蹦蹦跳跳的团雀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我捉住一只团雀,随后打了个喷嚏。
身旁的钟离唤我一声:“小虞。”
打开掌心,被囚禁片刻的团雀见到天空后急忙飞走,我转头对上青年的视线,“怎么啦?”
树影簌簌地洒下,钟离站在远处,与我隔了一段很长的距离。
他的衣角被风拂起,我问他:“和裕茶馆最近上了一个新本子,听隔壁桌的食客评价貌似还不错……”
钟离无奈地、轻轻地“唉”了一声。
听到他的叹气声,我下意识地握紧双手。
青年目光沉沉地望向我,很少见地打断了我的话,“小虞。”
谷粒在手心中像是误入蚌壳的沙砾,细小而难捱,我咽下了后半句“要不要一起去听听看”。
他终于还是决定问我,“小虞近来好像有些烦心事?”
语气中带着关切。
空中飘过来一朵云,遮住了周围仅剩的夕光。
钟离先生是个心如明镜的人。
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我曾将他的“清醒”归类为几千年日月的浸润,认为那只是时光带给他的东西。
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们两人之间,先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是他,等我开口解释的也是他。
2.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那个我从琉璃亭偷跑出去的夜晚、还是我真正认识他的雨后?
或者是我再次回到璃月港、因公子而跑进往生堂见到他的那一天?
我越过云朵留下的阴影,走向他身边。
也许该从我第一次将匕首刺向他开始说起。
我站在他的身前。
过近的距离似乎不是交谈的好方式,他只要微微低头,呼吸就会落到我的耳边。
钟离见到我此时心事重重的模样,担忧地低下头,告诉我:“我应当能给你些意见。”
我的思绪却回到了自己别有用心地跑进往生堂那天。
钟离邀请我去了他的休息室,我故作苦恼地问他“有没有关系”时,和他也是这样的距离。
思绪回笼,我抬起头,纠结着要如何获得开口说这些话的勇气。
钟离并没有责备我的走神,而是用一种温柔而在乎的目光注视我。
“钟离先生,我很喜欢你,最初也只喜欢你。”
我总是在说我只是爱他这副美貌的皮囊。
喜欢他眼尾恰到好处的描红,喜欢他微微上挑的眉梢,喜欢他任何时候都沉稳而平淡的思绪。
从始至终我都认为自己只喜欢某位神明扮演的普通人。
可他身上存在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直到上一秒,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对那些有关他的、不曾了解的过去感兴趣。
我断断续续、极为艰涩地说出了这句话:“……但我好像爱上了另外一个存在。”
钟离听到这句话,愣了许久。
暮色消褪,月亮从云层中冒出头,他低声问:“他对你很好么?”
我摇摇头,在钟离面前数落道:“我讨厌他讨厌得要死。”
最初讨厌他为什么要骗我,陪我演戏。
后来讨厌他为什么不肯骗我,不会骗我说爱我。
明明是说他讨厌的缺点,我的眼泪却不争气地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抱怨:“他对我一点也不好,会和我开过分的玩笑,把我当小孩子,总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对待我的感情。”
明明得到了一直以来想要的感情,内心却总是提醒我缺少了什么东西。不论我再怎么说只是喜欢名为钟离的普通人、再怎么口口声声地说讨厌他……
我必须承认一件事,一件我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事。
我爱上了他几千年的灵魂。
3.
记忆里,钟离俯身抹掉了我的眼泪。
他说:“不哭了。”
我一定哭得很难看,难看到就连他也看不下去。
青年问我,“他”是谁。
我想,这个由我向神明祈求得来的“孽果”无辜至极……短暂的、普通人的一生不该再因我得知沉重的过往。
所以,我没有告诉他答案。
4.
我和钟离分手了,没有了再留在璃月的理由。
人大概就是这种生物吧,得不到的时候视为珍贵,心心念念,将许多想象中的美好擅自赋予给对方。
得到后发现那些全是自己的虚构,无一真实,于是很快厌烦。
达达利亚寄信问我要不要回至至冬,他说自己发现了一个冬钓的好地方。我给他回信,询问了最初他将我从冰层中挖出来,口中“还算不错”的墓地。
达达利亚怀疑我要去殉情。
我不得不告诉他,“镇石”的作用消失前,我是死不掉的。
摩拉克斯最后死在了远离大陆的一片海洋。
我很难理解他为何这么做,毕竟他很讨厌黏糊糊、滑溜溜的海鲜,往日里请他吃饭,海鲜一类几乎不沾。
所以,我打算去见见他。
运气好的话,应该能给他上几炷香。
5.
我独自乘船离开了璃月。
小船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目的地。
海洋泛着一片金色,四周静谧无声,如同一段被遗忘的死海,船只划过海面,留下涟漪。
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水下没有游鱼,空中没有飞鸟,我愣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不明白自己来这里能做什么。
为了求证他为何会选择这里当做死去的地方吗?
这里不会有人类的船只经过,能避免他死后的魔神残渣影响到提瓦特大陆上生活的人。
我得到了答案,可是却并没有任何欣快、满足的感情,内心依旧空空如也。
太阳自海面消失,月隐云后。
我不肯离开,划着船在那片被污染的海洋中游荡,捡到了一颗漂在上面的小天星。
很小、很小的一颗天星,与他周身环绕着的那颗并不同,像是落进水中的星星。
于是我抬头望向夜色中的洁白月亮,念叨了一句诗。
天上月,水中天。
夜夜烟波得意眠。
海浪拍打船尾,水声吞没诗句,我无言地抱着捡来的小天星,躺在了船尾。
最初认识钟离时,和他漫步在港城,吃虎岩到处乱跑的小孩子,唱过一首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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