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迟疑地看向谢瞻,想说话,又怕他不答,当众拂她面子,叫温氏看出两人的关系。
谢瞻终于开了尊口,对温氏道:“温夫人,我与团儿商量过,此处便是我们给你准备的宅院,一应手续俱全,以后你就安心住在此处,但有任何事,你随时打发滴珠去镇国公府。”
“今日天色已晚,我与团儿便不久留了,你好好休息,郭氏与沈家有我,改日我再在与团儿来看你。”
“世子爷,今日要多谢你仗义执言,否则老妇恐怕生死难测,请受老妇三拜。”
温氏推开陈妈妈和滴珠,作势要拜,谢瞻快步上前扶住温氏。
“夫人不必如此!”他瞟了眼一旁的沈棠宁,“团儿是我的妻子,我照顾你是应当。”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我不担心世子如何处置沈弘谦与郭氏,只羞愧劳累你为我这具朽木之身来回奔波,不论如何,你尽力而为就好,老妇年迈,早就没有了心思再与沈家再攀扯。”
“再有,多谢你这段时间来照顾团儿,老妇感激不尽,她若有失礼之处,容我厚着脸皮来向你与国公夫人赔罪,望世子海涵。”
谢瞻没拦住,温氏坚持给他拜了三拜。
“娘,我会再来看你的。”
上马车前,沈棠宁依依不舍。
“还来什么,”温氏嗔道:“肚子都这么大了……生产之前不许再过来了,娘这么大个人,身边有这么多人照看着,能出什么事不成?”
“你……傻孩子,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别想我,我不用你想。”温氏心里万般不舍,嘴上却道。
沈棠宁鼻子一酸,泪水簌簌而落。
她扒着车窗一直看向车后温氏,直到温氏的影子再也消失不见。
回到家,王氏早领着大夫在寻春小榭等着她了,本想责备她一大早招呼不打就大着肚子跑了出去,这会儿见她杏眼红红满面哀伤憔悴的模样,心里不落忍,加上她开口先认错,态度良好,王氏只好把话又咽了下去,拉着谢瞻走到外面问清实情。
大夫说沈棠宁情绪过于激动,长此以往于胎儿不利,开了几剂疏肝的安神汤,责令她这几日都待在家中不许出门。
沈棠宁奔波一上午,困倦不已,大夫走了,她见只王氏进来,不由问:“母亲,世子呢?”
王氏说道:“他有事要忙,回营所,你先休息吧。”
沈棠宁心里不踏实,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一问谢瞻仍是不在。
她起床草草吃了几口饭,就着喝了一副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谢瞻今夜回来比寻常都晚,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随便去净房洗了洗准备安置,出来的时候听到有个声音轻言细语地问。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谢瞻一顿,看向已经下床了她,沈棠宁身上穿着玉兰白色的寝衣,昏暗的灯光下皮肤白得晃眼,挺着个大肚子看着他。
见他望过来,她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和几个指挥使去应酬了。”
谢瞻说道。
两相无言,各自上床。
躺好了,谢瞻本来不想理她,只是还是没忍住,隔着帘子冷冷问道:“你身体如何,哪里不舒服?”
他语气也是淡淡的。
“没有,都挺好的。”
沈棠宁轻声说。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问出口:“你今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谢瞻的脾气虽说颇有些喜怒无常,但她现在好像有点儿摸到了门道。
就譬如白天她询问他,他却不理睬她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他是生气了。
谢瞻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嘴硬道:“你想多了,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说到此处忽想到陈太医曾说她敏感多思,看来不无道理,他不过是一次没理会她而已,她竟就敏感地觉察了出来。
沉默片刻,他放缓了语气道:“你甭猜了,我真没生气,郭氏我会严惩,沈家的事情我也会帮你摆平,不会叫温夫人再牵涉其中。”
沈棠宁说:“我知道这很麻烦你,今日如果不是你,只要叔……他咬死了不认,我一个人和我娘肯定争不过郭氏,再说一个谢,实在太轻,可我还是想说,今日……多亏你,我很感激你。”
“从前是我不懂事,对你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她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更小了些。
“我是无心的,还望你以后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这番话今日一直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打滚,周氏找上门来时,她以为谢瞻对她说的那些话只是一时怜悯的施舍,是万没有想到谢瞻真的会帮她,甚至还与她一起回沈家给她撑腰。
韶音告诉她,就连那套三进的宅子,也是原来的宅主人看在谢瞻的面子上才便宜卖给她的。
不然就以她手中的那微薄的三百两银子,根本买不起城中心的宅子。
尤其是当看着沈弘谦对他不住谄笑,郭氏和一干欺辱温氏的人等匍匐在他的脚底下求饶时,沈棠宁心里痛快的同时,又夹杂着一股难言的羞耻。
先前他不过是对这些事略有耳闻,到今日亲眼目睹这些丑事,一幕幕轮番上演在他的面前,就算他修养再好,应该也是很不耐烦,很瞧不起她吧,所以后来从沈家出来的路上才会对她爱答不理。
何况他脾气本来也不好。
沈棠宁心里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境地,她不知该如何回报谢瞻,既觉受之有愧,又为先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而感到忐忑不安。
不论哪一条,谢瞻都有理由继续瞧不起她。
谢瞻思量了片刻,“你是想说,你上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小人的那些话,还是上元夜在大街上与我吵得急赤白眼的时候?”
沈棠宁没想到他张口就说了出来,一时尴尬不已,含糊了几声。
谢瞻觉得她好笑,在被窝里支支吾吾半天原来就为这个,他还当是什么呢。
“你不提早忘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还记得。”他满不在乎道。
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我和你的事,你就从没和你娘说过?”他突然问。
沈棠宁怔了一下。
谢瞻提醒她道:“就是孩子的事情,我看你娘压根都不知道你有身孕。”
今日他叫长忠去审问郭氏,郭氏贴身的丫鬟竹筒倒豆子,把先前郭氏换掉沈棠宁避子汤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事后她的确是喝过避子汤,被郭氏换成了保胎药。
他一面气她的言出必行,竟然是当真不愿给他做妾,一面又恼她当着她娘的面睁眼说瞎话,硬把五个月的肚子说成三个月。
她娘只是眼盲,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能摸不出来她的肚子多大?看她四个月后把孩子生下来了怎么交代!
“我娘身体不好,若是被她知道我婚前有孕,我怕她气坏她的身子,之前就一直没敢说实话。”
沈棠宁抓着被子,小声说:“本来是想等过几日的时候和我娘说我有了身孕,骗她孩子三个月了,没想到还是被她看了出来……”
其实她原本的打算是不告诉温氏她已有孕,和离之后直接与谢瞻一拍两散,省得母亲担心,但这话她莫名的就没敢说出来ῳ*。
谢瞻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嘴上偏不承认,翻了个身说道:“你这人的毛病就是喜欢胡思乱想,都告诉你我没生气了,省点心早些睡吧。”
他这么说沈棠宁便不好再继续下去,沈棠宁从小学会察言观色,听出来他语气里似乎并无恼怒之类的情绪,才略略放心,轻轻应了一声。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谢瞻搬过来和她住之后,她的睡眠变好了许多,大约是身上阳气足了缘故,很快呼吸便清浅绵长。
睡梦中,有人穿过帘子,慢慢将手伸向她柔软的腰间。
软玉温香搂在怀里,寻了个叫她舒服的姿势,枕着自己的手臂。
闻着她头顶幽幽的发香,一夜无梦。
第34章
温氏新买的宅子在崇北坊,地段好,风景好,有山有水,地方也幽静。
第二日谢瞻下值的时候,特意绕了条路去了崇北坊看望温氏。
温氏见是他来十分意外,诚惶诚恐地向他道谢,担心谢瞻责怪女儿娘家多事,道歉的话忍不住说出口,比昨日还要诚恳。
又道这宅子太大了,她一个人住不惯,不如就叫她搬去温家和沈棠宁的舅舅住在一处。
虽然沈棠宁一直说这宅子是她出钱买的,但温氏清楚以她们母女二人目前的财力,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样好的宅子。
早上沈棠宁也和谢瞻提过这事,她目前攒的钱不够,想先叫温氏去温济淮那里挤一挤,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搬出这新宅子去。
谢瞻却颇不以为然,和温氏说他谢瞻的外家怎么能住在小街坊里,算是间接承认了这宅子是他所买。
当下又命安成把温氏扶起来,嘱咐温氏安稳在此处住着就行,有事打发滴珠去找他来解决,跟他不必客气。
谢瞻留下不少东西,吃的用的都有。
他走后,温氏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妈妈笑问:“夫人这会子叹气作甚,姑爷若不是喜爱姑娘,怎会待您这样好?”
温氏叫陈妈妈把门关了,外面的丫鬟婆子,包括滴珠——
她都弄清楚了,滴珠是谢瞻安排进沈府保护她的丫鬟,既然外面都是谢瞻的人,说人长短还是关起门来更合适。
“你观他如何?”温氏问陈妈妈。
陈妈妈想了想,“姑爷人看着是傲气了些……嗯,有些拿腔拿调,不过他是高门大户,咱们小门小户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瞻和温氏说话,称呼她为温夫人,虽态度亲和,言语中却难掩傲慢疏离,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除了身份、地位、财富,还隔着一道天然的无形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温氏心里不介意,毕竟让镇国公世子叫她一声岳母,她也担当不起,她介意的是谢瞻和女儿成婚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谢瞻这个女婿。
婚前婚后沈棠宁各种找借口,说谢瞻很忙,她觉得女婿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忙些在所难免。
可忙到都来不及拜见她这个妻子的母亲,忙到回门都没有时间,她是眼瞎,却不是心盲。
与萧家定亲时,萧家的那个孩子就隔三差五地带着补品上门来探望她,堂堂侯爷在她这个眼瞎的妇人面前没有一点架子,给她端茶倒水讲笑话。
尤其是,昨夜陈妈妈就已经告诉了她实情,女儿腹中的孩子,是婚前一场阴差阳错的宴席怀上的……
“像萧侯爷那般身居高位却谦逊有礼的男子世间又能有几个呢,”陈妈妈安慰道:“至少姑爷对姑娘好,他若是对姑娘无心,何必来管沈家的闲事,给您买这样大的宅子?”
“以后别再提那个孩子了。”温氏说道。
陈妈妈自知说错话,忙住了口说起别的来。
温氏听着,心里头却依旧沉甸甸得难受。
女儿的性子看着温和心软,实则敏感要强,哪怕心里再难受,面上依旧会装出开心的模样来敷衍她。
尤其是她沈家与谢家的门第之隔,到如今,女儿更是连娘家也没了……温氏糟心极了,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叫她很难不担心,女儿是否能承受来自谢家富贵逼人的压迫。
即使她能忍受一时,一辈子小心谨慎地夹着尾巴做人,却不是弹指一挥间,挥挥手就能过去的。
她为女儿委屈痛心,早知如此,她宁可不要谢家帮她,也不想拖累女儿,就这么一头撞死算了。
罢了,温氏又转过念来,自嘲一笑。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好在她这位女婿,心里似乎是惦记着女儿的,如今她只能祈求,小夫妻两人的关系能处的越来越好,那谢世子和王夫人莫要因为沈家的这些丑事牵连到女儿身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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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过后,下过一场春雨,气温终于渐渐转暖。
溪畔的绿柳钻出几粒嫩绿的芽儿,少了对温氏的担忧,沈棠宁这几日都心情很是不错,出门散步,花园里鸟语花香,听到笑声一阵阵如银铃般清脆。
锦书说:“听说今日夫人在府里设了春日宴,四姑娘请了几位交好的贵女们来吃茶。”
沈棠宁点点头,不欲上前打扰,正想悄悄离开,谁知谢嘉妤的丫鬟蝶香眼尖,一眼看见了沈棠宁。
过了会儿谢嘉妤就撇下小姐妹们从后面追了过来,往沈棠宁手里塞了枚香脯,热情邀请她道:“嫂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坐坐!”
“我待会儿还要回去吃安胎药,就不打扰你们了。”沈棠宁婉拒道。
见谢嘉妤红光满面的,便又笑着问道:“阿妤今日怎么心情这样好,像遇着什么喜事了似的?”
蝶香嘴快地道:“可不是喜事,今日桓世子也上门了呢,特意给姑娘送了不少好看的点心首饰,还有姑娘特别喜欢的云缎锦,拿来做春衣再好看不过呢!”
“就你多嘴,促狭鬼!”
谢嘉妤嘴里嗔怪,脸上却满是小女儿被恋人讨好后的娇羞甜蜜。
提起卫桓,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滔滔不绝地炫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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