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眼杂,知书与知墨她原是不想带上的,奈何她刚是和王氏禀告过这事,谢瞻当夜就知道了,不由分说就命她带上这两人一起去普济寺。
“我去去就回,不必带这么多人,再说普济寺清净,我带那么多丫鬟去做什么,有锦书和韶音陪着我就够了。”
“你若嫌人多,留下你的丫鬟在家守着便是。”
隔着帘子,谢瞻的语调很平静。
“你也可以不去。”
沈棠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着就带着吧,反正她正好趁此机会和萧砚说清楚了,以后再不相见。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再与萧砚有任何牵扯,她宁愿求谢瞻帮她找哥哥。
“我还是去吧。”她说。
黑暗中,谢瞻没再回应她,一语不发地掉头回了床上。
沈棠宁没有多想。
普济寺位于京都城西外的妙峰山,妙峰山风景秀丽,山势陡峭,多奇松怪石,一路行来山花烂漫,山路尽头静静地矗立着一座拔地而起的罗刹古寺。
沈棠宁在大雄宝殿内上了三炷香,拜罢顺道求了根签。
“自尽苦难白龙乡,几年疑虑变为祥。今朝得到极寒地,拔尽浮云见太阳。阿弥陀佛,依照签文所示,女檀越求的这枚签正是上上签!”
僧人微笑着道:“既是寻人,还请沈檀越耐心等待,总会有拨云见日那一日。”
沈棠宁欣喜不已,连日来眉宇间的积聚的忧愁霎时烟消云散,笑逐颜开。
末了咬咬牙,把自己这段时日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五十两银子都捐了做香油钱,那僧人谢过她,延引着她去后面的净室中暂歇。
知书和知墨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像两尊门神似的立着岿然不动,锦书走过来,寒暄两句,亲切地递给这两人一人一杯水。
不消片刻,知书和知墨便都捂着肚子去找茅厕了。
沈棠宁披上披风,快步出门,去了与萧砚约定好的小院会面。
这小禅院名为莲花院,是她从前未出阁时常居住的祈福之所。
也是她和萧砚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禅院附近是一片植满了莲花的水域,由寺西贯穿半个普济寺,到盛夏时芙蕖灼灼盛放,莲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此时莲花尚未开放,只能看到大片大片肥厚的莲叶随着微风在池水中摇摆。
此处幽静,人迹罕至,沈棠宁推门进去,一个月白色的人影负手立在一扇爬满葡萄藤的缭墙下,不知看什么看得入了神,听到动静,他立即转过身来。
“团儿!”
萧砚一喜,一个箭步就走到了沈棠宁的面前,望着她柔声道:“我便知你一定会来!”
沈棠宁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与他稍稍拉开距离,垂了眼不卑不亢道:“侯爷,你在信中说找到了我兄长踪迹的线索,我十分欢喜,故今日赴约,难为你不辞辛劳心中挂念着我一介小女子之事,还望侯爷知无不言,待来日寻到兄长,妾身必衔环结草以报。”
说罢便冲他福身施礼。
萧砚急忙扶住她道:“团儿,你与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他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片刻后却并未松开,而是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细细摩挲,沈棠宁吃了一惊,想去抽自己的手,萧砚反而攥得更紧。
沈棠宁抽了几下,自知争不过他,只好放弃了挣扎。
“侯爷,我背着世子出来与你私会已是不妥,还请你尽快告知我家兄下落。”
又道:“从前是我亏欠了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补偿你,只是请你不要这样!”
萧砚何曾见过她这般冷淡客套的模样,一时心里因她赴约而生出的欢喜被尽数掐灭,如同油煎一般难受。
“不是你亏欠了我,是我亏欠了你。”
萧砚看着她许久,忽用力把沈棠宁拥进怀里。
“团儿,你与谢临远和离吧,我娶你!你相信我,这次绝不会再辜负你了,如果你不愿意回来,我会带你北上,我们两人永不回京都,或者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
他语气坚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为此下了极大的决心,哪怕斩断所有退路。
沈棠宁心里深深叹了口气,顺从地一动不动
“即使我与别的男人有一个女儿,即使这个孩子是我婚前与他私通结下的果子,你也丝毫不会介意?”
说不介意那是假的,萧砚介意,非常介意!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染指!
他恨不得杀了谢瞻,将他剥皮去骨,明明沈棠宁本该是他的女人,是他费尽心机才求得而来,是谢瞻无耻地玷污了她的清白!
萧砚慢慢松开她,望向她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嫉恨与痛苦,面上却依旧温和似水。
“我不介意,因为这不是你的错,是他无耻地玷污了你。团儿,我们以后也会有孩子,你若喜欢,你想生几个,我们便生多少个。”
他轻语柔声地说着,既是保证,也是承诺。
沈棠宁抬眼看着他,眸光静静的。
“仲昀,你想让我为了你,抛弃女儿与至亲?”
萧砚心头飞快地掠过的一丝慌乱,他勉强一笑,轻声道:“我不是让你抛弃女儿和至亲……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把你娘一起接到北境去,我帮你治好伯母的眼睛。”
至于圆姐儿,萧砚打量着她的脸色,“孩子毕竟姓谢,谢家人恐怕不会放她随你离开,”顿了顿,放柔了嗓音哄道:“团儿,我们以后也会有女儿的,你若实在想她,等我们安定下来,我再想办法,我们一起回来,帮你见那孩子。”
说实话,对于沈棠宁和谢瞻所生的这个女孩儿圆姐儿,萧砚实难生出喜欢与接纳的心思。
便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使得她狠心绝情地跟他断了,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他讨厌这个孩子,他只想叫她断绝一切与谢瞻谢家有关的所有来往与联系,届时沈棠宁随他去了北境,他们多生几个孩子,有了自己的儿女,这个相处了不过短短半年的女儿她想顾都顾不过来。
沈棠宁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仲昀,这个问题,我早就给过你答案了,”她看着他说道:“我不可能答应你。”
“为何?!”
萧砚蓦地握住她的双肩,“你是担心谢临远不肯与你和离对不对?团儿,这你不必担心,我有法子,只要你愿意,我们马上就能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团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娘和我妹妹,我们成婚之后,你可以再不必看他们的脸色,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萧砚说至此处,面色遽变。
他因自己脑海中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惶恐,手中力道不由加重。
“团儿,莫非你……爱上谢临远了?”他咬牙道。
沈棠宁忍着肩头传来被紧攥的痛感,感到些许的心力交瘁。
他明明清楚,她来不是想听他和她说这些……
沈棠宁深吸一口气。
“仲昀,既然你问我原因,那我告诉你。”
她直视着萧砚,坦然说道:“我没有办法接受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也没有办法抛弃所有和你远走高飞,对不起,我做不到,你说我懦弱也好,不够爱你也罢,我做不到。”
萧砚怔怔地看着沈棠宁,紧握着她双肩的手不自觉松开。
沈棠宁立即退后几步,与他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冰冷的山风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萧砚的脸上,他面上渐渐呈现颓色,一瞬之间,仿佛连腰背也仿佛佝偻了下去。
他看着她,忽地苦笑一声。
半响,缓缓说道:“我在北境督运粮草之时,曾拿着你给我的两幅画像,在河北和山西一带寻找过你兄长的踪迹。”
“寻了三四个月,粮草途径河北定州整饬时,在定州最大的一家牙行中一个刘的管事见了我的画像,说那画像上的少年似曾相识,他曾见过。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那少年在几个孩子之中最是爱哭闹,只可惜少年的年纪他记不清了,隐约记得有六七岁,并不是八九岁的模样。”
最后一句话,沈棠宁心内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
沈连州失踪的时候有九岁,沈棠宁记得温氏说哥哥身体健康,自幼是比同龄的孩子要显得高大,怎么可能是个只有六七岁的孩童?
再者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两副画像其中一副是她照着母亲记忆中的描述画的幼时的哥哥,另一幅则是成年后的兄长,依据爹爹遗留下的画像的模样仿照而出的,很难说就真的与哥哥九岁时的模样不差分毫。
“我已将那位刘管事带来了京都,就在萧家的庄子里,你若想见,随时可以,只要让韶音回家,在她家中的老柳上挂条红绸,我自会叫阿顺去与她联系。”
仿佛能够预料到她所想,她尚未开口,萧砚便说道。
沈棠宁看着他,眸光微动,突然屈膝向他道:“侯爷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萧砚连忙扶住了她,低声叹道:“团儿,你何须如此,我说过我会帮你!”
“先前,我听说你的腿受了伤……”
沈棠宁避开他扶来的手与炽热的目光,视线落到他的腿上。
“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我了。”
萧砚轻声道:“是运粮时中了东契人埋伏,只受了些轻伤,不过你不必担心,未曾伤及要害,将弹药取出来后,已经没有大碍了。”
尽管他说的很是淡然,沈棠宁仿佛还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那危险时刻的剑拔弩张,若是他运气差一点,或许今日这条腿……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沈棠宁看一眼天色,出声道:“我会尽快让韶音去联系你,时辰不早了,我该先走了。”
她微微垂脸,转过身。刚走了几步,便听身后的萧砚声音沙哑地问道:“谢临远待你好吗?”
沈棠宁没有迟疑。
“他待我很好。”
“好,好。”
萧砚一连说了两个好,末了,微笑着道:“如此,我便能放心了。”
沈棠宁回了禅房。
“你先下去罢,我想抄会儿经书。”
她走到案几前坐下。
回来的路上,韶音就担心地偷偷看了她几眼,此时见沈棠宁倒神色平静,她便放心地退了下去。
当室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沈棠宁闭上双目,眼中的泪水才终于滚落了下来。
呆坐片刻,直到门外响起知书的声音,她很快擦干了脸上的湿润。
知书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推门跑了过来,凑到她近前焦急地询问:“世子夫人刚刚去哪儿了?奴婢一转头的功夫您就不见了!”
“我和韶音出去四下走了走,你看着脸色不好,去歇一歇吧,我等会儿不会出去了,在房里抄写经书。”
她疲倦地道。
好不容易上山来一趟,晌午太阳烈,沈棠宁是准备吃一顿斋饭,抄完一篇经文,等午后没那么晒的时候再离开的。
知书知墨似乎很不放心似的,在门口走来走去,不停地催促她赶紧回府。
韶音急脾气,直接讽刺俩人道:“你俩急着回去就先自己回去,我们姑娘是出来拜佛的,不是出来装样子的!知道的以为你们两个是丫鬟,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们姑娘的教养嬷嬷,专门过来监视她的!”
知书和知墨脸色大变,急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沈棠宁瞪了韶音一眼,把这两人扶起来,思忖片刻,吩咐几人道:“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就打道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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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暮色四合,金乌彻底隐匿于西山之后,皎白的月刺破薄雾,遥遥挂于天际。
镇国公府中,因世子夫人沈棠宁尚未归府,寻春小榭乱作一团。
王氏忧心不已,指派了两行人出去找人,一队去城外的普济寺和妙峰山里寻,一队在城里打听打听,沈棠宁是不是回娘家找温氏或温济淮了。
谢瞻已出去找完一圈回来。
他下了马,回到寻春小榭两人的房里,径直抱起摇床里睡得正香的圆姐儿。
“睡什么?你就知道睡!你娘都不要你了!”
圆姐儿先是莫名其妙被惊醒,紧接着又被亲爹夹着腋下肉抱起来,谢瞻这张铁青狰狞的脸此时绝称不上慈祥好看,顿时吓得圆姐儿嚎啕大哭起来。
长忠听到动静连忙朝着屋里探进头来,看着自家主子这幅愤怒骇人的模样,不由也是一惊,心道怕是要大事不妙。
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世子,忠毅侯不在府中,他一早离开家门就再没回来过,线人说,说,忠毅侯今日去的……正是城外妙峰山普济寺!”
……
从普济寺回镇国公府,少说慢说也得花费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
沈棠宁下马车时那只擦伤的脚一瘸,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好被锦书和韶音扶住了。
她一瘸一拐,整理了下自己稍显凌乱的发和衣服,极为狼狈地进了府。
王氏见到她回来,方松了口气,听沈棠宁说完晚归缘故,再看到她小腿上的擦伤,心疼尚且来不及,更难去出言责备她。
“没事就好,好孩子,娘没怪你。倒是阿瞻,他出去找了你许久,他很担心你,你赶紧回去看看他吧。”
沈棠宁一听这话,谢过王氏,忍着疼加快速度回了寻春小榭。
王氏说谢瞻出去找了她一个时辰,明日还是他的生辰,白白害他为她担心。
尤其今日她还去私会了外男,沈棠宁还是有些心虚的,待进了院子,见长忠和安成一个个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她略微不解,却未作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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