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看了一眼,猜测又是哪家勋贵在当街强抢民女,毕竟这种事儿,在胡人勋贵中是屡见不鲜,她那养父陆鉴,就干过不少。
这种事儿,一般人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管了,保不准还会被一起抢回去为奴为婢。
她原不想沾惹麻烦,可那女子哭喊凄惨,实在可怜。
魏长风是汉人的救赎,他行侠仗义,除恶天下,她早晚要去追随他,岂能怕事?
索性牙一咬,心一横,硬着头皮站出来厉声制止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几个胡人大汉动作一顿,锦袍男人见是一个貌美非常的小女郎,眼睛登时一亮。
“这个更漂亮,把她也给我抓走!”
明锦后退一步,却依旧倔强,“朝廷新颁了法令,掠人、掠卖人、和卖人为奴婢者死罪,你们当街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哈哈哈……”
笑声此起彼伏响起,分外嘲弄。
“我乃中山王世子,我就是王法,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明锦眉峰一蹙,中山王世子?原来是于坚,几年不见,她更漂亮了,他却更胖更丑更恶心了,怪不得没认出。
于坚出身勋臣八姓中的于氏,是高阳长公主与中山王于逞之子,公主对其溺爱非常,以至其顽劣蛮横。
小时候,高阳长公主带他拜访姨母兰陵长公主时,于坚看到玉雪可爱的小明锦,就闹着要把她带回家。
兰陵长公主不许,于坚就又哭又闹,拽着明锦的发带,往自己家里拖。
高阳长公主尴尬不已,好言哄着儿子松手。
于坚又高又壮,一身蛮力,明锦疼的眼泪汪汪,挣扎着给他手上挠了好几条血道子。
陆聿闻声赶来时,小团子和大肉球正热火朝天地扭打在一起,陆聿怒不可遏,一拳打在于坚脸上,把他揍的几个月下不了床。
明锦看着于坚,难掩厌恶道:“狗东西,我哥哥马上就来接我了,你要想死的话,尽管抓我。”
于坚咧嘴一笑,“哥哥?谁是你哥哥?先让我这好哥哥疼爱疼爱你如何?”说着就要来抓明锦的胳膊。
明锦一脸厌恶,边闪避边后退,后背骤然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身后之人扶稳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三分凉薄,七分杀意——
“她哥哥是我,你是自尽还是自宫?”
于坚看着面容阴沉的来人,汗毛瞬间竖起,“宣,宣明。”
这丫头就是当年那小团子崔明锦?
明锦闻声,心中一松,仰起头看着陆聿,告状道:“哥哥,他又想把我抓走。”
陆聿“嗯”了一声,抬抬手,侍卫们立刻将于坚一行人团团控制。
刚被他们强抢的女子挣开束缚后,也立刻落荒而逃。
于坚吓得面色惨白,陆聿手段狠辣,落他手里准没好下场,他挣扎着,“宣明,你这是在做什么?”
娄威问道:“公子,怎么处置?”
“没听到小姐说的吗?掠人者,死罪。”
娄威眼神一狠,立刻吩咐,“来人,押去宗正司。”
于坚大惊失色,“陆聿,你疯了吗?我,我可是你表哥。”
陆聿对这聒噪的声音颇不耐烦,“带走。”
于坚挣扎着,骂骂咧咧不停,最后还是被侍卫们堵上嘴拖走。
陆聿的视线又看向小女郎。
“本事越来越大了,都能帮人出头了?”
她逞什么能?若他没有及时赶来,她真被于坚那恶心东西带走怎么办?
明锦低下了头,心虚道:“哥哥。”
陆聿面色阴沉,突然把她拦腰抱起,扔上了马背。
明锦“啊”了一声。
到家后,陆聿一脚踹开屋门,直接把她扔到了床上。
明锦后背撞到床栏,又疼又麻。
陆聿双臂撑在她的身侧,高大的阴影将她吞没,目光阴沉,语气冷漠。
“你要搬出去?”
明锦揉着腰,闻言一滞,勉强笑道:“哥哥,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想回去我爹爹身边了。”
“你不可以搬出去。”陆聿眼神动了动,是因为那一夜的事情,他吓到她了,她才要离开她吗?正色道:“除了我,谁都护不住你。”
明锦攥着床单,好言耐心道:“哥哥,我们长大了,以后都会有自己的家,我一直住在你这里也不合适。而且,我有喜欢的人,我想去找他,他会保护我的。”
陆聿自嘲一笑,漠然开口,“你说的人,是魏长风吗?”
明锦愕然。
陆聿向她寸寸逼近——
“你当真以为,你在朔州那几年的所作所为,我分毫不知吗?”
明锦全身颤抖着,蜷缩着,一阵头皮发麻。是了,他是手眼通天的平南王,她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逃得出他的耳目?
只因魏长风是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她才一直不敢跟他袒露自己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她毫不怯懦地直视他,硬着头皮道:“是,没错,我喜欢他,不可以吗?”
陆聿浅淡的棕眸染了一层愠色,“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吗?你不仅跟那种人勾结,还敢喜欢他?”
听他侮辱自己的爱人,明锦也气,反驳道:“在我心里,他是个大英雄,你就算是我哥哥,也不能这样侮辱他。”
陆聿眼睑抽搐着,一拳砸到了床榻上,床木隐隐听到碎裂之声。
“你知道他的模样?知道他的年龄籍贯、家中情况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说你喜欢他?”
明锦吓了一跳,却依旧倔强,“我就是喜欢他,他救过我,帮过我,送我及笄礼物,参与了我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她直视着陆聿的眼睛,认真道:“我摸过他的脸,他有高高的鼻梁,浓密的眉毛,柔软的嘴唇,他应该是年轻的,英俊的,我喜欢他。”
“你不可以喜欢他!”
陆聿突然失控。
明锦不能理解,气的全身发抖,“哥哥,你为什么要反对我们?你对他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我那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根本不能理解我们的感情,不懂他对我的意义。”
陆聿脸色阴寒,心乱如麻,“你是我的妹妹,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你的归宿绝对不可能是一个被朝廷通缉,朝不保夕的杀手,他注定不得善终,给不了你任何未来。”
明锦态度坚决,“我可以跟他去流浪。”
“你不可以,我不允许!”
陆聿暴喝一声。
明锦头脑发懵,全身都在发颤。
陆聿转身离去,冷静而绝望道:“我会杀了他,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他。”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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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聿:我杀我自己
掠人、掠卖人、和卖人为奴婢者,死罪。——引用自《魏书·刑法志》
第19章 君故(二)
夜色如墨。
陆聿一路纵马疾驰,马蹄声如纷乱密杂的鼓点,踏在城中的石头路面上,晚归的路人惊吓四散。
天色已经黑了,夜风在他耳边呼啸,他的脑中嗡嗡一片,如同一团乱麻,没有头绪。
马儿停在了一处旷野,夜风吹过野草,一阵沙沙之声。
陆聿从马背跌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呆呆看着缀满繁星的无边夜空。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以魏长风的身份去接近她。
是他害了她。
明明不愿放下,却不愿承认,把自己隐藏在气她离自己而去的伪装之下。
明明不能割舍,却不敢面对,只能戴上假面,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来到她的身边。
他只是想保护她,爱护她,让她无忧无虑的成长。
可当发现妹妹喜欢上另一个他的时候,他却胆怯了,害怕了。
他离开了她,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不爱他。
她只当他是哥哥。
她爱的是魏长风,一旦这层假面撕破,他无法想像她的惊恐。
她最信任,最亲近的哥哥,却是这样卑劣、这样无耻、令人作呕。
她会恨他、怨他,会恐惧、会恶心,唯独不会再爱他。
是他,给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如今,他就必须要承受应有的代价。
他可能会彻底失去她。
陆聿不知道躺了多久,娄威急急纵马寻来,看到躺在草地上的人时,立刻到了近前,把他扶了起来。
“公子,高阳长公主带人围堵了宗正司,吵嚷着要公子放人呢!”
陆聿眼神一动,翻身上马,“回宗正司。”
*
夜色肃杀。
宗正司外火光冲天,一队甲胄肃然的士兵,手持火把,整装待发。
为首的贵妇人锦衣华服,珠玉满头,脸色愠怒。
高阳长公主听闻儿子被陆聿抓起来后,怒不可遏,当即就带上公主府的护卫,杀来了宗正司跟陆聿要人。
魏国开国之初,穆、陆、贺、于、楼、奚、刘、尉八大部落立下赫赫战功,是为勋臣八姓,于氏便是八姓之一。
高阳长公主是先帝长姐,抚养年幼的先帝很有恩情,加上背靠于氏这样的夫家,在京一贯张扬跋扈,连陆太后都会礼让三分。
陆聿在宗正司前下马。
高阳长公主径直来到陆聿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看你如今真是六亲不认了,才把你姨父抓了起来,现在又要抓你表哥吗?”
陆聿被打的头一偏,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坦然道:“于坚强抢民女,被当场捉拿,甥儿不过是依法办事。”
高阳长公主怒极,“强抢民女?人呢?我怎么没看到?全然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你就是看我儿不顺眼,故意公报私仇的吧?快把人给我放了。”
陆聿不为所动。
高阳长公主越说越气,“真是有娘生没爹教,连自己亲爹都不孝,还跟自己的养妹纠缠不清,为个贱人收押我儿子,不过就是个眼里没有人伦的畜生。”
养妹,人伦,贱人?
听到这几个字眼,陆聿眼神陡然一寒。
高阳长公主说着,便要再给他一巴掌,手还没落下,就被陆聿一把攥住了手腕。
高阳长公主心中一惊,斥道:“放肆,陆聿,你是要反了天吗?”
陆聿眼神阴寒,冷冷道:“朝廷刚颁布了新的盗律,于坚就知法犯法,姨母若是不服处置,大可去跟太后理论。”
一把将她的手推了出去。
“你……”
高阳长公主脚步一踉跄,被侍卫扶稳后,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聿,难以置信他敢跟自己动手。
她气的手抖,自知今夜是要不出人了,一拂袖道:“好,我这就去找太后讨说法,我就不信,还没人能治得了你了!”
宗正司外的护卫很快撤走,娄威眼神担忧,“公子,若大长公主真入宫在太后跟前胡搅蛮缠,太后让我们放人怎么办?”
毕竟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
高阳长公主年长先帝许多,先帝是被她照拂成人的,亦姐亦母,尊礼非常,连先帝在的时候都拿她没办法。
于坚又是公主和中山王于逞唯一的嫡子,自幼宠的跟眼珠子一样,若是公主在太后跟前哭一哭,太后再让他们放人,那新颁的律法不就是要失信于天下了吗?
当初太后垂帘,鲜卑勋贵们出了大力,太后对他们一贯纵容,明面上是不会撕破脸的。
陆聿面无表情,冷冷道:“好色是病,给他根治了吧。”
娄威了然,抱拳道:“是。
翌日,高阳长公主入宫一顿胡搅蛮缠后,终于得了陆太后手谕,再度气势汹汹来了宗正处。
昨日那被于坚强抢的女子也被找了过来,那女子私下已被收买谈好条件,今日一来宗正,便当场翻供,不承认于坚有掳走自己。
高阳长公主一脸得意,让宗正放人。
陆聿此时不在,娄威拿了手谕,便冷笑着让人把于坚抬了出来。
于坚躺在木担架上,面色苍白,嘴唇颤抖,“阿娘,救,救我。”
高阳长公主大惊失色,立刻扑了过去。
她面色惨白地看着直着进去,躺着出来的儿子,颤巍巍掀开他身上的布,看着他那满是血迹的下半身,一阵头晕目眩。
“儿啊!”
登时昏死过去。
*
于坚之事,瞬间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堂堂大长公主之子,中山王世子,身份何等尊贵?去势可比去世要命,也丢人。
陆聿自此威震京师,新法顺利推行,再无勋贵敢肆意妄为,抢掠良民,强抢民女。
连陆鉴听闻后,都是一阵胆寒,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命根子,怕不是他这儿子,最想剁的其实是他这父亲,难以置信他竟痛恨自己至此。
另一边,高阳长公主醒过来后,就立刻来了宫里一趟,在陆太后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让太后给他们做主。
她的丈夫于逞还在查办,儿子又断送了半条命,要她以后可怎么活?
陆太后颇不耐烦,心知是陆聿冲动过火,可私心里又偏袒侄儿,对公主也不似过往有耐心,态度亦十分冷漠。
“怎么,难道是聿儿污蔑了他吗?他当街强抢民女,被抓个正着,不过是依法办事罢了。”
高阳长公主心知陆太后一贯护短护犊子,只委屈道:“可那女子已然撤状,本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这般动用私刑,我儿冤枉啊!”
“冤枉?我看是便宜他了!”
陆太后厉声道:“这才颁了不久的法令,明令禁止抢掠良民,于坚就知法犯法,他是在打我的脸吗?”
高阳长公主身子一抖,心虚哭诉着,“我们不敢对太后不敬,可我儿纵是有过,也该依法办事,他私下把我儿去势,我就这一个儿子,以后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当街强抢民女,抢的还是皇帝的女人,去势算是便宜他了!”陆太后冷笑,“若是依法,一死都算轻的。”
高阳长公主不解道:“皇,皇帝的女人?”
不就是个村妇吗?
“你就没问问你那好儿子,除了那个女子,还得罪了什么人吗?明锦,也是他抢的起的?”
高阳长公主心下一惊,寒意自脊背爬起,太后这是打定主意让明锦入宫了?
那她儿子这公道,是彻底讨不回来了。
陆太后看着她那面如死灰的模样,缓下几分态度道:“我也不是绝情之人,顾念大姐早年对先帝的抚育恩情,于逞在吏部受贿卖官之过,我便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将其迁任夏州刺史,你们一家一起去夏州上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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