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把他们一家驱逐出京了?
高阳长公主万念俱灭。
打发走高阳长公主后,长春殿很快恢复了安静。
陆太后坐在榻上,以手支额,露出几分疲惫之态。
内司王芸儿为她点上安神香,太后这两年精力越来越差,觉少易乏,小儿辈们还这般不让人省心。
片刻后,陆太后忽地睁开了眼,计上心头,吩咐王芸儿道:“这孩子是越来越恣意妄为了,这一次,我给他压下去了,可也积了不少怨气,你把他叫过来,我得当面说说他。”
很快的,陆聿就被从宗正司请了过来。
陆太后面色阴沉地看着他,语带怒意道:“我看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即日起革去宗正职务,你自去廷尉领过吧。”
陆聿认罚,颔首告退。
陆太后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褪去了刚刚盛怒的模样。又传来一个小内监,吩咐道:“把今日之事,立刻传去平南王府。”
*
与此同时的平南王府亦是聊的热火朝天。
“什么,去势?!”
明锦喝着茶,听婢女跟自己有声有色地描述,手上的茶盏一抖,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是啊,公子虽然放了人,却把于坚给去势了,给他些教训。”
明锦心中一阵恶寒,虽说勋贵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真有人犯事儿,处理的也大多是一些在朝廷没有党羽的官员。
于坚这种皇亲国戚,其父又是吏部尚书,在朝廷势力错综复杂,陆聿这样得罪于氏,恐怕不好善了。
婢女忿忿道:“公子常说乱时就该用重法,若不是勋贵们那般张狂无忌,朝廷又怎会颁布如此严苛的盗律?掠人者,依律都该是死罪,去势算便宜他了。”
明锦心乱如麻,忐忑不安,陆聿至今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这时,一个仆妇急匆匆带着一个宫里来的小内监过来,愁眉苦脸道:“小姐,不好了,因为于世子的事,太后把公子关押到廷尉了。”
“什么?”
明锦掌中茶盏落地,碎了一地茶水。
同来的内监道:“公子是以强抢民女,触犯盗律的罪名关押了于世子,可那被抢的女子却翻供不承认被掳走,高阳长公主倒打一耙,反告公子诬告于世子,还滥用私刑,公子已被关押廷尉了。”
明锦心下一紧,她是被关押过廷尉昭狱,吃过苦、受过罪的,深知那里有多可怕,他们怎么能把陆聿也抓进去?
“这可如何是好?”
内监道:“太后得知当日小姐也差点被于世子掳走,便让小的来带小姐走一趟,去廷尉做个人证,给公子脱罪。”
明锦连连点头,陆聿是因她才得罪于氏,她心里担忧,也顾不得多想,便起身跟内监同去。
刚出了府门,将要登车时,脑中乍然闪过陆聿的声音——
无论谁来找你都不要跟他们走。
尤其是宫里的人。
明锦脑中灵光一闪,欲登车的脚步一顿,立刻转身,准备再返回府中。
大意了,关心则乱啊!
这时,车中却突然闪出两个内监,直接捂着她的嘴,将她强行拖上了车。
马鞭一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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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君故(三)
马车载着明锦,沿着御道一路飞驰,驶入宣阳门。
捂她口鼻的帕上,放了微量的迷药,明锦身子有些虚软,反抗无力,被内监强行带到了宫中的一处偏殿。
意识昏昏沉沉之际,她又陷入了似梦非梦之中。
昏暗的宫殿,迷离的灯火,飞蛾被烧断了翅膀,坠落在华丽的织锦地毯上。
一身华丽宫装的女子,云髻微乱,金钗斜坠,脚步跌跌撞撞地躲避着男人的追逐。
鎏金青铜灯树被她纷乱的脚步撞到,灯架上的蜡烛摔在地上,红泪横飞。
女子在匆忙中踩到了裙摆,跌倒在地。
男人高大阴沉的身影蔓延在女子的身上,衣袍上的玄金暗纹若隐若现。
女子大睁着瞳孔,看着来人,面露绝望。
宫殿被封锁,四处都有内监宫人把守,女子用力拍着门,想要逃出去,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她的呼救。
梦中的明锦似乎可以感受到女子的恐惧与绝望,心口随着女子四下逃躲的脚步不时揪起。
女子跌倒后,吓得慌不择路,手脚并用地往床底下爬去,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躲过一劫。
却被恼羞成怒的男人一把扣住脚踝,从床底死死拖了出来。
女子趴在地上,双手徒劳的乱抓,嫣红的指甲深深扣进了地板里,被拖行的时候,指甲在地板上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触目惊心。
男人把她拉到□□,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物,毫不怜惜,愤怒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你是我的女人,为什么要拒绝我?”
“连你都在反抗我。”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女子哭喊着、抗拒着、求饶着,破碎的衣衫在夜风中飞舞,被蜡烛的火舌吞噬。
梦中画面再一转,便是衣不蔽体的女子躺在满床的狼藉之中,一身伤痕,呆滞无神。
一片黑暗降下,她看到了漫天的暴雨雷鸣,混杂着婴儿的啼哭之声。
最后,就是女子倒在血泊,死于非命。
……
明锦猛然睁开眼睛,迷药的效力渐渐消退,身子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下意识伸手按着心口,那里似乎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刺入过一般,隐隐作痛。
梦中的一切渐渐散去,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她不大记得梦中的画面了,只有心口的疼痛如此真实。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这种绝望而痛心的情绪究竟是为何?
梦中的人到底是谁?
明锦挣扎着想站起身子,却一下子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她趴在地上,四下张望了一番,此处陈设绝丽,绝非一般富户之家。
床头有一张金丝楠木的几案,这是仅有皇室可以使用的珍贵木料,明锦大致猜测着,她大约是被内监们带到了宫里某处。
她抓着楠木几案的腿,勉强撑起身子,此刻屋中空无一人,掳她来的人大约不知道她醒了,只是不知他们是把她关在了何处。
明锦懊恼地闭了闭眼。
哥哥提醒过她,不要跟宫里的人走的,是她大意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几道女子的交谈声,明锦竖起了耳朵。
“快进去瞧瞧,人也该醒了。”
“先去给她梳洗换衣,太后说今晚就让她侍寝。”
明锦瘫在地板上,脑子宛如炸开,侍,侍寝?
是陆太后派人掳她来的?
她与皇帝的交集不多,可残留的那些记忆中,皇帝哥哥都是很温和,很儒雅的一个人。只是当初她的身世揭露后,他也没再展现过想立她做皇后的意思。
他大概是不喜欢她的,怎么可能用这样卑鄙的方式得到自己?
宫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一个女官模样的宫人领着一群人推门而入,看到瘫在门口地上的明锦,眼睛一亮,“果然醒了。”
“你们想做什么?”
明锦有气无力。
宫人们个个面带喜色,搀扶起明锦,把她带到屏风后的浴桶前,几个宫人提来热水为她梳洗,换上华丽精致的宫装,又给她描眉修面,唇点胭脂,额点花黄,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模样。
“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如今陛下未曾册立嫔妃,今夜得了恩宠后,可是后宫独一份的待遇。”
明锦脸上敷了粉,本就雪白,听了这话之后,更是血色褪尽,一片惨白。
宫人们妆点好她之后,就把人扔到了床上,点燃了媚香。
此香有催情作用,是从西域传来,价格昂贵,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明锦的商队中也曾贩卖过各种各样的奇香,很容易便分辨了出来,只是她现在身子无力,反抗不了,只能少呼吸,尽量少吸入那些香气。
宫人们四下布置好之后,就退了出去,合上了房门。
明锦从床上滚下来,往门口爬去,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使劲拉了拉门,大门却是纹丝不动。
“开门,放我出去。”
明锦蜷缩在地板上,用力拍着门,屋外,没人理会她。
*
廷尉府外。
一驾华盖朱轮马车停了下来,车帘中伸出一只柔白娇嫩的手,轻轻搭在下人胳膊上,云鬓朱颜的美人从容自马车中走下。
“三公主,请。”
元季遥甩了甩披帛,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那朱红色大门上的威严庄重的雕兽,缓步往廷尉走去。
陆聿眼眸微阖,负手立在庭中。
时值盛夏,此刻阳光正盛,给他俊朗的容颜上蒙上一层晶亮的汗珠。
“你还在廷尉等着领罚呢?别等了,太后骗你的,没人会来罚你。”
女子慵懒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戏谑与漫不经心。
陆聿睁开了眼,微微侧头看了看身后的美人儿,眉间微蹙。
元季遥站在他身后,抬起手中的雀扇挡着刺目的阳光,提醒道:“我受人之托,来跟你提个醒,明锦被太后强行带进宫里了。”
陆聿霍然转身。
元季遥脸上笼了一层浅淡的金色日光,潋滟的目光看着男子,一字一句提醒,“你再不去救她,一切就来不及了。”
陆聿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冰冷如刀,想要剖开她的血肉,一辩真假,“你会帮她?”
她自幼就不喜欢明锦,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元季遥毫不心虚的跟他对视,嘴角带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
以前她有多痛恨厌恶明锦,现在她就有多喜欢她,她也不理解,她怎么就突然那般喜欢她了呢?一想起明锦不是陆氏嫡女了,她简直就想欢呼雀跃。
她摇着雀扇,从容道:“我知道太后想做什么,我是最不希望她得偿所愿,最不希望魏国再出现一个陆太后的人。我憎恨你们陆氏的每一个人,所以我要帮明锦。”
陆聿眼神一动,她憎恨陆氏,但明锦现在已经不是陆家人了。
他没再怀疑,快步离开了廷尉。
元季遥转身,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微微黯然,即便已经不是亲兄妹了,听到明锦有难,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追上。
可是她的哥哥,何时才能拯救她呢?
元季遥抬头,看了看天空刺眼的太阳。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明锦眼皮越来越重,只能咬着自己的舌尖,用疼痛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她蜷缩在门口的地板上,手指扣在门板上,依旧在不甘心的妄想拉开门。
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陆太后给父亲升官,召她回京的意图,明白了陆聿的警告。
她听贺云珠说过,魏国有一道子贵母死的祖制,最早受害于这道祖制的,就是她们贺氏祖上的一位贺夫人。
如今天子无嗣,陆太后一定是想让她入宫,给皇帝生下长子,好安心接陆氏女入宫了。
她恍然又想起了那个朦朦胧胧的梦,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般真实,仿佛就是在给她提醒,她若入了宫,就是梦里被杀母夺子的下场。
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陆氏嫡女,可以做皇后。
现在,她只是个没落的汉人士女,就只能做给陆氏庶女借腹生子的工具。
她若是进了宫,生下皇子,就是死路一条。
皇帝不爱她,根本不会怜惜她的生命。
她不甘心。
她不要入宫送死。
她要逃出去,她一定要逃出去。
强烈的求生欲燃起,明锦手指使劲儿扣着门,用尽全部的力气,指甲都是斑斑血迹。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即便今日真的失身于此,她也不能放弃,她可以先跟皇帝和太后周旋着,伺机把自己被困的消息送出去。
只要能给贺云珠送到信,她就一定会带上她们的兵马,闯入皇宫把自己救出去。
她绝不可能被这冰冷阴暗的宫廷困锁一辈子。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明锦手上一滞,谁?
一声“匡当”的推门声响起——
夕阳最后的余晖,也突然变得那般刺眼,一道挺拔的玄色身影踏着一地晚霞,从容走入。
屋外的光线突然模糊,袍裾玄金暗纹浮动。
明锦强迫自己睁开眼,她看着那道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如坠冰窟。
一股彻底的绝望将她席卷。
男人向她走来,一步一步靠近,高大的身影将她渺小的身姿淹没。
明锦颤抖着,恐惧翻涌而至。
梦中那道身影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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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君故(四)
将夜时分,城门将合。
城门楼上高耸的角楼点燃灯火,守城的士兵装甲整肃,徘徊在城楼上,一道如鹰隼般的视线高高了望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不远处,一队轻骑风尘仆仆自西北方向而来,马蹄纷沓,地震隆隆,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一个月前,远在朔州的贺云珠收到陆聿密信,明锦有难,让她速来京城。
贺云珠星夜兼程,一路越荒漠,过黄河,终于在这日黄昏抵达了邺城。
连日疾行,众人都疲惫不堪。
准备连夜进城之际,城内突然走出一队整齐划一的士兵,将贺云珠的人马拦了下来。
为首的男子驱马自后方走出,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星眉剑目,气质卓然。
贺云珠勒马,摘下头上兜帽,看着来人,眉峰一拧。
“元善现?”
男子冷厉如鹰隼的视线紧盯着张扬明艳的小女郎,下颌微扬。
“贺云珠。”
*
华林西馆。
夕阳将尽,最后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笼了一层凄然黯凉的橘色。
元晔脚步沉着,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明锦惊恐地望着他。
“皇帝哥哥……”
元晔的母族,本是声望显赫的异姓诸王,生母李夫人因姿容俱美而得宠于先帝,他也是天生一副好相貌,少年时朗若日月,穆如清风,如今成人,更是龙章凤姿,轩轩韶举。
元晔年幼登基,陆太后临朝,大权独揽,有朝臣反对陆太后专政,欲以元晔生母李氏外戚来抗衡陆氏外戚。
可一朝哪容两外戚?
元晔的亲生外祖父李氏素有贤名,本就为陆太后所忌惮。李氏一族亦不能自安于在陆太后的阴影下,便计划逃至南朝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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