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雪崩停下了。
陆聿在雪地醒来,他疯了一样挖着无边苍茫的雪地,挖呀挖,挖的手指斑斑血痕,终于挖出了一只苍白的小手,掌心紧紧握着一支白玉雕刻的芙蓉簪。
陆聿眼神蓦地呆滞,眼眶不由红了。
他追上了她的商队,亲信却说她说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又返回驿站寻找了,他又立刻掉头去寻,他终于找到她了,她冒着风雪回来,就为了回来寻一个簪子吗?她不知道雪崩会死人吗?
他继续挖着,不停呼唤她。
“阿锦,阿锦。”
小女郎终于被挖了出来,她冷的全身打哆嗦,却看着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终于不是那样冷冰冰的称呼我了。”
那一瞬间,陆聿仿佛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在那一刻崩塌了,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全身颤抖,失而复得。
陆聿背着她走在这一片雪原上,明锦在他背上安心睡了过去。
明锦再度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二人在一个山洞里,外边大雪纷飞。
陆聿坐在火堆边,拨动着一堆柴火。
明锦湿掉的衣裙都被他扒了下来,放在火边烘烤,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裹在厚厚的狐裘里,睡在火堆边,身上很暖和。
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陆聿这才意识到她醒了,他给她倒了热水,喂她喝下去。
明锦坐起身子,喝了水,恢复了一些精神。
陆聿问她,“你没有成婚?”
明锦摇摇头,反问他,“你是知道我没有成婚才回来找我吗?”
陆聿低下眼,“我听说你要去西域,再也不回来了。”
明锦一怔,忽而笑道:“谁跟你说的?我只是去西域经商,我的父兄都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陆聿呆住,这才意识到被贺云珠骗了。
“你是因为听说我再也不回来了,才来找我吗?”
明锦抿唇笑了笑,心里滑过一丝难以言述的甜蜜。
她向他靠近,看着他面具后那浅棕色的眸子,手掌抚上她冰冷的面具,“可以不用这幅冷冰冰的形象面对我吗?”
陆聿一动不动,隔着一道冰冷狰狞的罗刹鬼面,二人的目光交织。
明锦向他凑近,想解开他的面具,却被他攥住了手。
明锦低下头,迟疑了片刻后,竟是解开了腰间的绦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不看你,我喜欢你,又不是图你的脸。”
陆聿眼神颤动着,片刻后,面具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明锦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去摸索他的脸,冰冷的鬼面已经褪去,她可以触摸到他皮肤的温度,她笑了。
“你明明是年轻的,英俊的,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又老又丑呢?”
陆聿无法回答。
明锦手指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上拂过,她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陆聿全身僵硬,竟然忘记了推开她。
小女郎苍白的指尖,褪去最后一层薄薄的亵衣,光洁的身子在他眼前绽放。
陆聿移开视线,根本不敢去看她。
明锦察觉他转过了头,又捧起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不解道:“你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你也爱着我吗?为什么要逃避呢?为什么不敢看我?”
陆聿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崩塌,在小女郎的声声诱哄中,理智崩塌,丢盔弃甲。他猛然扣住她的后颈,深深吻了上去。
山洞中柴火辟啪爆裂,二人亦是如火滚烫。
明锦拉起他的手,引导着他,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身上发颤。
陆聿惊醒,从她的颈窝移开了唇,手掌仿佛被那一团温热烫到,他触电般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慌忙推开了她。
痛苦万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是妹妹,她是你的妹妹啊,你要毁了她、害了她,让她被世人唾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吗?
他疯狂地唾骂自己,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无耻又恶心。
对妹妹的纯洁感情,怎么能被肮脏的欲.望掩没呢?
“你不想要我吗?”
陆聿已经恢复了理智,握住了她搭在他腰带上,还欲再往下摸索的手,“阿锦,你还太小,你会长大,会后悔,我们不可以。”
“我长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陆聿心如刀割,“我不能害了你。”
他猛然起身,向山洞外冲去,外头风雪依旧,他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十指深深没入雪中,长发被风雪卷起。
阿锦,你为什么要是我的妹妹?
明锦解开眼上的绦带,却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她披上狐裘,从山洞中走出,看到跪在风雪中的男子后,向他走了过去,和他一起跪在这片雪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寒风吹过,陆聿身子一僵,回神后,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又将面具戴到了脸上。
小女郎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我不想失去你,如果风不愿意为我停留,我也可以随风而去。”
陆聿猛然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女郎,心上狠狠抽了一下。
二人在风雪中相依偎。
陆聿心中不停喃喃着,对不起,阿锦,对不起。
翌日,风雪初停。
陆聿带她去找商队,路上,二人彼此十分默契的保持沉默,仿若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明锦与商队会和后,他也要离去了。
压抑了一路,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
“等等。”
陆聿停下脚步。
明锦追上他,把一方芙蓉帕塞到他的手里,眼池波光盈盈,“答应我,会再回来看我。”
陆聿看着她的眼睛,握紧了手心的绣帕,昨夜,他拒绝了她,事情做到那种地步,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只能再也不相见了。
他没有回答,没有给她任何承诺,转身向着无边雪原走去。
明锦目送着苍白雪原上那一道黑色的身影远去,渐渐成了一个黑点,眼泪夺眶而出。
那一刻,她恍然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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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删改了好几遍,写了三四个版本,大家久等了。回忆结束,下边继续正文
第43章 里应外合
檀斋。
明锦攥着那一方芙蓉绣帕,全身颤抖,泪流满面。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魏长风为何要离开她,为何再也没有回来找她,也知道了为何刚重逢的时候陆聿对她那么冷漠,为何不肯认她。
他们是一个人啊!
他不是因为他的亲妹妹回来,就不要她这个假妹妹了,而是因为他在逃避,他不敢面对她。
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也害怕她知道一切后,会恨他、怨他,他不想将魏长风这个身份背后沉重的风险带给她。
他甚至还想把她让给皇帝,给她皇后那至高无上的身份,来绝了自己的念。
他爱她爱到可以彻底埋葬自己的爱,一个人活在痛苦与挣扎之中,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沦,只为让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他怎么这么傻啊……
因为他是他,所以他了解她那些年在边疆的所有苦难与忧虑。
现在,他不惜被世人唾骂,也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对她的感情,只是想用陆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安稳人生罢了。
明锦想起被他强吻之后,她还打了他一巴掌,觉得他变态、恶心、是个疯子,突然一阵揪心。
她对他说了那么多伤害他的狠话,他心里该多难受啊,她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
明锦泣不成声。
陆沅止不知何时来到了檀斋,在她背后道:“现在,知道皇帝是在怎么利用你了吗?”
明锦猛然抬起头,清冷的月华照亮了她脸上的斑驳泪痕,“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魏长风的?”
“我一直有在暗中注意陆氏的一切风吹草动,你离开京城后,我在六镇跟踪过你,无意中发现了他在用这个身份接近你。”
陆沅止目光看向窗外的明月,在那段岁月中,她看到哥哥对明锦的宠爱呵护,就好像看到他是在那样对自己。即便没有与他共同生活过一日,心里也已经认定他是自己的兄长,是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之人。
“那时,他已经用这个身份刺杀过好几个勋贵高官,没有回头路了。”
“我发现之后,既心痛又震惊,没想到他为了能摆脱太后的掌控,让皇帝亲政,竟然甘愿成为皇帝手中之剑,为他做尽脏活累活,一人承担所有罪孽。”
明锦心中一震,突然想起身世揭穿那一年,她对他说过的狠话。
——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你根本反抗不了太后。
她万万没想到,陆聿为了能迅速掌握权力,竟然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是啊,如果不是把那些反对派全杀了,改革怎么可能会推动的这么顺利?
他的官职又怎么可能升的那么快?在短短几年就被破格晋爵平南王,大权在握。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都是为了能保护她啊。
明锦眼眶红润,泪落如雨,“所以你假扮魏长风,就是为了让所有人以为那些官员是你杀的,让他摆脱这个身份吗?那你又为什么要去刺杀太师,刺杀皇帝?”
陆沅止恨声道:“因为他们该死。”
明锦愕然。
陆沅止幽幽道:“先帝晚年体弱多病,几不理事,朝政便由当时还是皇后的陆太后处理,陆氏兄妹权倾天下,陆鉴也因此愈发骄纵恣意……”
陆丽华生母常氏本是因罪被没入掖廷的宫人,因在陆太后跟前服侍,就与陆鉴有了首尾,二人在宫禁私通,常氏还怀上了身孕。
朝臣私通后宫,是欺君犯上的重罪,陆太后本想秘密压下此事,不想常氏有孕之事竟捅到了先帝耳中,先帝震怒,加上对陆氏玩弄朝政的不满,竟起了废后之心。
陆太后惊惶之际,脱簪至先帝跟前痛哭请罪,二人密谈后,废后之事暂时搁置,然不久之后,先帝便在夜间暴崩,朝野骇然。
民间虽有传言是太后谋杀了先帝,但终究不过是猜测。陆太后在先帝葬礼上表演了一出要自尽相随的夫妻恩爱大戏后,才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由此登上太后之位,临朝称制。
常氏也被特赦出宫,送去陆鉴家中。
当时兰陵长公主即将临盆,在皇帝暴崩与丈夫背叛的双重刺激下,竟然动气早产。
公主生产当夜,电闪雷鸣,一蒙面刺客潜入公主府,在女婴出生后不久就将其偷走,那个人便是陆沅止的师父。
明锦听完这一切,不可思议道:“偷走你的人是你的师父?他不该是你的仇人吗?你怎会认他为师?他既然没有隐瞒你的身世,你为什么不回来相认?”
陆沅止黯然解释道:“我本是先帝允诺的皇后,至陆氏野心昭显,先帝后悔,可他当时病重,想废陆氏已是有心无力,未免陆氏女再登后位,便秘密安排心腹杀我以绝后患。我的师父本是受先帝之命来杀我,将我偷走后,又怜我年幼,不忍下杀手,为免我遭皇帝毒手,便带着我一路逃亡,暗中将我抚养长大,教我勤习武艺,归来报仇。”
明锦愕然,想不到其中竟有这般残酷的秘辛,怪不得她不愿再回陆氏,如果先帝真有杀她之心,难保现在的皇帝不会为了阻止陆氏嫡女登后位,再派人暗杀她。
却也不由胆寒于皇室的冷血薄情,陆沅止是先帝的亲外甥女,可为了政治博弈,先帝竟也真狠的下心?
“所以你要回来刺杀太师,那为何要刺杀皇帝?”
陆沅止默然,当初她丢失后,陆鉴仍不死让陆氏女为皇后之心,一面抱养明锦假充陆氏嫡女,一面派人暗中寻找陆沅止下落。
被偷走的她,被师父悉心养育长大,教导读书武艺,在她十岁那年,初明是非之时,便将其身世悉数告知,让她自己选择是复仇还是回去陆氏做她的千金小姐。
陆沅止得知身世真相,一时悲愤交加,哀痛震惊,几番潜入陆氏探访,看尽了陆鉴的卑劣无耻,最终选择了复仇的不归路。
“这一切恩怨,都是陆鉴老贼的胡作非为造成,他是死有余辜。至于皇帝,哥哥对他尽忠尽心,他对哥哥却是表面友善,暗中算计,亦是死不足惜。”
明锦一惊,“算计?”
陆沅止点点头,“魏长风的身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是皇帝掌控哥哥的把柄。皇帝是利用哥哥当年没能护住你的愧疚,才让他心甘情愿地接下这个身份,给他卖命。哥哥一直以为这个身份是他和皇帝两个人的秘密,但是我却发现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明锦心中一咯登,“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人,才是皇帝真正的心腹。”陆沅止看着她,正色道:“皇帝根本不是真心爱你,他很清楚哥哥对你的感情,他让你入宫,只是为了利用你做人质,牵制哥哥,供他驱使,给他卖命。”
“皇帝现在嘴上说的好听,又是立你做皇后,又是只宠你一人,他现在对你甜言蜜语不断,无非是因为你还对他有用,等把你的价值榨尽,他杀你的时候也绝不会留情。”
“改革成功之日,就是他对你们鸟尽弓藏之时。”
明锦毛骨悚然。
她说的不错,魏长风是朝廷头号通缉犯,陆聿用这个身份所刺杀的那些朝廷大臣,早够他死无数回了。
当改革成功,大局稳定,世上不再需要魏长风存在的时候,掌握所有刺杀信息的皇帝,就能随时曝光这个身份置陆聿于死地。
而她,一个背叛过皇帝的女人,皇帝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陆沅止恨的咬牙切齿,“即便陆氏欠他,可我的哥哥从来没有害过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我实不知他为何要这般险恶的算计我的哥哥,他为什么这般恨他?明明恨不得他去死,却能一直装做亲近信任他的友善模样,把他的价值利用殆尽,再做清算。”
“皇帝的虚伪,简直令人作呕!”
明锦看着双目血红的小女郎,鼻子一酸,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两个同样命运坎坷的小女郎,在月色中互相依靠扶持着。
陆沅止双目通红,“整个陆氏死不足惜,只有我的哥哥,纵然杀戮满身,可他却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对明锦道:“我本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由我担起魏长风的身份,哥哥才能彻底摆脱这个把柄,我会用这个身份,杀了皇帝,为我们兄妹报仇,杀了陆鉴,为吾母报仇。”
“不,你不可以。”明锦摇摇头,制止她道:“沅止,你的生命也很宝贵,你不该为别人的罪孽献出你的生命,我们要让陆聿摆脱皇帝的掌控,但不能以你的性命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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