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您浑身湿透,请移步耳房换身衣裳吧,李太医即刻就到,这位姑娘也要收拾一番。”
寄情在旁带着些许哭腔说道:
“大人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姑娘。”
谢谦闻言,看了温晚一眼,宽袖内握紧的双拳稍微松了松,与景川一起步出门外,去往西面的偏房,沐浴后换了一身衣裳,景川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他出来,说道:
“谢大人放心,李太医已经在为温姑娘诊治,当无大碍。”
这一路上,他算是有些感受到了这位拱卫司督使的狠戾气息,此人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浑身散发的寒意却让人无法忽视,不愧是力保新帝登基,铲除逆党的铁腕权臣,故没等这位开口问,景川主动说道:
“那几个仆妇老夫已经亲自审过了,她们是这园子里的粗使妇人,最是蠢笨贪财,说是有人给了赏银,让她们在此抓两个盗窃了财物想逃跑的丫头,并不知其中的原委,收了钱,稀里糊涂的就照做了。”
见谢谦黑眸冷厉地瞧着厢房的方向,抿唇不语,景川继续说道:
“此事,乃老夫御下不严,谢大人尽管将这几人带走,严加审问。至于她们口中的给赏银之人,就是带温姑娘过来的那女子,她并非敝府的下人,告诉这几个仆妇的身份,也是假的。她在推了温姑娘下水后就跑了,老夫已经派人去追了。”
谢谦缓过神色,颔首道:
“多谢老侯爷费心!”
他也知道,此事与南安侯府无关,但是,所有参与了谋害小姑娘的人,他一个也不会轻饶。
片刻之后,李太医从厢房出来,见到谢谦,忙拱手上前,说道:
“谢首辅放心,幸好救得及时,这位小姐呛入口中的水也都排了出来,此刻并无大碍,不多时就会醒来,但是……”
谢谦眉心一拧,道:
“有什么不对?”
李太医见他如此紧张,忙摆摆手,道: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位小姐最近似乎颇有忧惧之状,又兼天气炎热,恐怕是吃了许多冰凉湿冷之物,今日落入水中受凉刺激之后,有内表皆受寒之症,故而现正发着高热,恐怕要静养几日,才能痊愈。”
景川看了一眼蹙紧眉弓的谢谦,忙道:
“无妨,这几日就让温姑娘在敝府养病,老夫会着人好好安置,并派人妥善通知温大人一声。”
谢谦道:
“有劳老侯爷,我进去看看。”
推门进去,小姑娘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寄情在一旁用布帛包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擦干。
谢谦静立了片刻,行至床榻旁坐下,将小姑娘额头上已经捂热的湿帕子重新拧了水,换上去,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
寄情已经将她刚才分成一绺一绺的青丝,慢慢擦拭干,闻言放下了布帛,跪下来,自责道:
“是属下看护姑娘不利,请大人责罚!”
见自家大人没有说话,她将二人从凉屋出来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若不是纪二小姐一伙人几次三番辱骂姑娘,姑娘也不会与她们争辩,纪二小姐见争不过姑娘,就要当场打姑娘,幸好被属下阻止了,恐怕就是为此,她怀恨在心,故而暗害姑娘入水。”
“大人放心,那个带路的婢女,属下认识,一定能找到她!”
谢谦平静的脸色中目光透着锐意:
“认识有何用?你觉得,她会等着你去抓?”
谢谦看了一眼愣住的寄情,道:
“若是我没猜错,那个女子早就不知所踪了,南安侯抓不着,你也抓不着。”
“大人,那……”
谢谦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烧得胀红的脸颊,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是后宅纷争,不是官府断案,何必事事都讲证据,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寄情不解道:
“大人的意思是……”
谢谦面无表情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寄情会意,俯首抱拳道:
“属下明白了!”
谢谦帮小姑娘掖了掖薄被,说道:
“去忙吧,这里,我会照顾。”
寄情答应着出去,悄悄关好了门。
谢谦把小姑娘的手拿了出来,握在手里,在这炎热的天气里,像是拿了个手炉。
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敲门声响起,谢谦放下了小姑娘的手,说了一句:
“进来。”
是李太医,景川不愿随意揣测谢谦与温晚的关系,不敢派府里的婢女过来伺候,除了他自己,就是两个心腹小厮远处候着,故而只能吩咐李太医在此留守。
李太医亲自将药端了过来,见谢谦一个人在此照顾,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说道:
“这是解表散寒退烧之药,需赶紧喂小姐喝下。”
谢谦应了一声,坐在床头,将小姑娘扶起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接过药,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再喂到她的嘴里,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张嘴的意识,紧扣着牙关,喂不进去。
李太医道:
“不如下官去请老侯爷找个丫头,帮着把小姐的嘴打开,再喂药吧。”
谢谦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四方桌上,道:
“不必了,你先出去,我会想办法给她喂进去。”
李太医虽不能理解,却无法抗拒这位首辅大人的命令,他点头应了一声“是”,小心翼翼地退下关好了门。
片刻后,他在门外等来了这位大人递出来的药碗,目光扫过这个年轻人嘴角残留的一滴药汁后,年迈的太医愣了愣,立刻低头说道:
“禀大人,此药需两个时辰喝一次,直到退烧为止。”
谢谦道:
“好,有劳了。”
两个时辰后,李太医准时熬好了药送过来,他思虑一瞬,不得不仔细嘱咐道:
“禀大人,此药一定要喂足量才有效,故而,下官特意多备了一些。”
谢谦面不改色地接过他手中放了两碗药的托盘,嗯了一声,转身关好了门。
喝了两回药的小姑娘脸上的潮红终于褪了些,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也开始无意识地开合着。
谢谦将她的手又拿出来握在手里,确实没有那么烫了,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没想到这位大小姐会上树会爬墙,却不会一点儿水性,幸好他去得快。想起刚才她没有一丝生气地被自己抱在怀里,他就一阵后怕,更可恶的是,这种害她性命攸关的事,竟然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突然,小姑娘嗫嚅了一句话,发出了声音。
谢谦俯首靠近她的脸颊,侧耳细细地听着她说的话,问道:
“怎么了?”
“疼……”小姑娘有些不舒服地缩了缩身子,皱起了眉头,轻声说着,“头疼。”
谢谦帮她揉了揉太阳穴,又问道:
“好些了么?”
小姑娘“嗯”了一声,接着吃力地侧过身子,面朝外,双手用力扯着被角往上盖,把头埋了进去,谢谦愣神间,已经听到了她嘤嘤嘤的哭声。
谢谦拉开被子,见她撅着小嘴,眼泪流了一脸,不由一阵心疼,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哄着说道:
“不哭,喝了药,退了热就不疼了,好不好?”
温晚迷迷糊糊的恢复了些许意识,但还是昏沉着,不知是呛了水还是烧得厉害的缘故,她只觉得脑袋似乎被许多铁丝穿了进去,一抽一抽地疼痛让她觉得头要炸开一般。
从小到大,她很少生病,只有偶尔的几次风寒发热,人在病中时,总是特别脆弱,而她自小不会游泳,刚刚又被人推下水,惊魂不定,尚在恐惧之中。故而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十分可怜,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谢谦见她哭得更伤心了,忙将她扶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抚着。
温晚似乎感受到了这一份关爱,这个怀抱很温暖,让她想起了自己每次生病,都会抱着她哄她睡觉的外祖母,但是,与外祖母的完全柔情不同,这个胸膛更多的是坚实,很有力量。
感受到安慰和温情的小姑娘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十分乖巧地靠在他的怀里,满足地轻语道:
“爹爹……”
第71章
谢谦听不清她嗫嗫嚅嚅地在叫什么, 只觉得她突然止住了哭泣,像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猫,似乎被他一抱, 所有不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有一种对他本能的依赖。
这份依赖让他觉得很受用。
他忍不住低头看向她,小姑娘似乎感觉到了他暖融的目光,缓缓抬起了头, 眼底红红,杏眸含着水雾, 迷蒙着看了他一眼后,好似怕他会消失一般, 马上伸手拥紧了他,露着乞怜的目光,说道:
“爹爹,疼一疼妞妞,好不好?”
这回听清楚了,一字不落。
谢谦顿了顿,心情有些复杂, 抱着这个全身发烫, 像个小火炉的人,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幸好, 他最擅长转移关注点,特别是对自己不利的。心情失落了片刻后,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问道:
“要你爹爹疼谁?”
小姑娘抽着鼻尖, 哆哆嗦嗦地委屈道:
“疼妞妞,疼妞妞……”
原来, 她的小名叫妞妞。
听着这个软糯的字音,仿佛能想象出幼年的小姑娘是怎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糯米圆子。
谢谦心底刚刚生出的一丝闷气彻底被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消磨了干净,他从未想过,这位平日里看着天不怕地不怕,整日上蹿下跳无所畏惧的大小姐,病得迷迷糊糊时是这副可怜求人疼的模样。
偏偏,她生母早逝,又有个那样的爹,听说是把她扔在外祖家十多年,从未管过她。
他用有些粗粝的拇指腹轻轻擦了她脸上的泪,整颗心都仿佛被这个稚嫩软柔的少女融化,带着满满的怜爱轻抚她的脊背,无比坚定地说道:
“好,以后,我来疼妞妞。”
听到这话的小姑娘满意地点点头,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下来,仿佛将从前父亲不管她的委屈一股脑儿都发泄了出来,蹭得谢谦的胸口一片濡湿。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浸着泪水的发丝小心地拨到耳后,一下一下有规律地轻拍着她的背。
感觉到来自男子的耐心安抚,小姑娘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料她睡熟了后,谢谦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榻上,又给她盖好了薄被,静静地盯着她的睡颜。
小姑娘睡着了之后,闭上了会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倒显得这副面容瞬间变得柔婉娴静了起来,让眼前的峻脸男子,忍不住俯下身,双唇在她滚烫的额头留下一个印记。
敲门声响起,谢谦道:
“进来。”
李太医端着两个药碗进来,他身后是探着脑袋往里瞧的景川,见里面似乎没有什么不方便,也跟了进来。
谢谦从床榻上起身,对李太医说道:
“烦请太医瞧一瞧,她现在是否好一些了。”
李太医放下了药碗,细细地为温晚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点头舒了一口气,道:
“小姐好了一些,虽还有些发热,但无大碍。既然她睡着了,这药,就等她醒过来再吃。”
谢谦点头答应着。
跟在后面的景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他想了想,又问李太医道:
“温姑娘还未用晚膳,是否需要备一些清粥小菜,等姑娘醒了吃一些?”
李太医道:
“也好,小姐醒了之后,先喝药,若没什么不适,再吃些粥,填一填肚子就好,她此刻胃气虚弱,不能多食。”
景川点点头,迟疑一下,向谢谦说道:
“既然温姑娘已无事,谢大人也可放心去休息一会儿罢,老夫已经着人收拾好了隔壁偏房。温姑娘这边,老夫会安排一个稳妥的婢女伺候着。”
谢谦摆摆手,十分客气地说道:
“不必了,多谢侯爷费心,我在此看着她就好。”
景川道:
“可是,明日,大人还需早朝……”
谢谦道:
“无妨,我已派人回府取朝服,直接从这里过去。”
说着用试探的目光瞧了一眼景川,道:
“不知是否方便?”
景川忙道:
“方便,方便,老夫一定安排妥当。”
对外说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至忘了时辰,让这位首辅大人宿在了家中,也无不可。
几人正小声说着话,却见床榻上的小姑娘突然两只手向上乱抓,似乎做了噩梦一般,嘴里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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